大牢門外，三公子抬頭望向天空。

日頭正盛，刺得他的眼睛生疼。

秋日的江南還有些暑熱之氣，有些炎熱。可三公子卻覺得自己的背后生出了絲絲涼氣，一種巨大的恐懼，籠罩在他身上。

老太太是太上皇的奶娘，我家在江南勢力之大，接駕四次，富貴滔天。

能讓他感覺到恐懼的，感到擔心的，只有皇帝壓過了太上皇，他家可能會被波及，這也是他為何一只想收服陳致的原因，他們需要更多的人才，更多的力量。

他似乎……好像真的沒有想過，百姓和律法。

律法律法，就是皇家的法。只要依靠著皇家，法律于他們家而言，不過是“替天子牧民”的工具而已。

區區一個舉人的話，卻有如此讓人害怕的魔力嗎？

畫眉有些擔心地看著自己的主子，現在主子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就算是知道顧元啟被起復的時候，主子都沒有這樣過。

她咬牙道：“這姓陳的該死，危言聳聽，胡扯八道，不識抬舉。”

三公子被她這句話拉回了神，搖頭，喃喃道：“這不是胡說八道，這是一個大才。他說的……也許是對的。”

畫眉皺眉，問道：“那主子……咱們還要繼續做下去嗎？”

三公子微微閉上雙眼，再睜開的時候，眼中的迷惘和失落已經盡散去了。只剩下了凌厲和堅定：“當然……我們已經沒得選了。難道，要為了講道理，就不顧家人的安危嗎？”

他忽然想到了一個熟悉的人，暖香閣的花魁，名揚江南的璇璣娘子。

她曾經也是官家千金，侍郎之女。

如果他家敗落了……家中的姐妹，難道會比璇璣娘子的境遇更好？

他的目光堅定，咬牙道：“去他媽的道理！”

然后問道：“新鹽制出來了嗎？”

畫眉連忙點頭，道：“制出來了，果然是純白如雪，味道也少了許多苦澀。”

他起身就走，道：“將三大鹽商找來，去掩翠苑。”

畫眉忙應了，又開口問道：“那這個姓陳的呢？”

三公子微微頓了頓，咬牙道：“讓人好生保護他，不要讓他出了意外。這樣的大才，我家一定要！”

掩翠苑

陸太恒、張彥文和朱逸才的表情都凝固了，他們看著擺在桌案上的白鹽，眼睛里流露著震撼、貪婪的神色，緊張得連呼吸都停滯了。

良久，張彥文首先開口：“三公子，這新鹽之法……”

三公子哪里不知道他的想法，冷聲道：“制鹽之法，現在在我手里。”

張彥文露出一絲諂媚的笑意，恭聲問道：“那……不知道三公子愿意把這新鹽之法，交給我們誰家來做？”

此言一出，陸太恒、朱逸才的表情立刻凌厲了起來。

鹽商，誰都能做。雖然勢力強大，但只是權貴們的棋子，只要權貴們想要，立刻就會被替換掉。

如果掌握了這新鹽之法，不但可以獲得大筆的銀錢，更重要的是讓自己的籌碼更重。

他們是三大鹽商，可下面還有不知道多少小鹽商，等著他們倒霉，好取而代之呢。

三公子將他們的神色盡收眼底，肅聲道：“制鹽之法，你們就別想了。不過，制出來的新鹽還是交給你們來經營。”

他家的身份，可以幕后掌控鹽商，但絕不可能走到明面上來。

還需要三大鹽商站在最前面做門面。

張彥文、陸太恒和朱逸才都露出失望的神色，只是經營，那就差了許多。但想到他們掌握了這新鹽的限量銷售的權力，那財富豈不是潑天般大了？

只可惜又被甄家栓上了一層鎖鏈。日后更加離不得甄家了，想要改換門庭都困難了許多。

三公子想了想，知道這群人都是因利相和，若不給足了甜頭，反倒要生起怨氣。又道：“第一批新鹽已經制出來了，你們去尋揚州御馬監守備，以你們的名義，向皇家獻上新鹽之法，以為祥瑞。我會讓朝廷的人將新鹽定為貢鹽，只許你們經營。”

三人都大喜過望，陸太恒喜色中又透露著擔憂，問道：“那揚州御馬監守備，不是已經投靠了新皇了嗎？讓他來辦，可靠嗎？”

連姓都改掉了。

三公子道：“這些你們不要擔心，我自會讓馮……戴振辦好。”

說著示意畫眉。

畫眉取出一塊玉牌，走到帷幕前面來，將玉牌放到桌案上。陸太恒走上前看，玉牌上沒有多余的花紋，只是簡簡單單地刻印著一個“馮”字。

“這是……”

這個樣式，他們曾經見過，只是近五六年，這樣的玉牌就很少見到了。

這玉牌代表著曾經那個權勢蓋天的大內都總管，掌宮太監，馮荃。

“你們帶上這塊玉牌，交給戴振，其他的不用你們管了。”

……

陳致又回到了一開始的單間，剛準備和衣睡下，牢頭又來打開門。

這次沒有三公子來的時候那么恭敬了，朝著來人道：“這是犯了大罪的要犯，要是讓上官知道我放人進來探視，我可吃不了兜著走。你不要耽擱太久，知道了嗎？”

來人正是賈璉，他取出一張銀票，塞到牢頭的袖子里，笑道：“定不讓你為難……這是萬通銀號的二十兩銀票，全國通兌，請各位差官吃茶。”

牢頭收起銀票，點頭慢悠悠地走了。

送走牢頭，賈璉回過頭，看著陳致，苦澀道：“致兄弟……林表妹央我來看看你。”

陳致看向這個紅樓夢里貪花好色的璉二爺，眼睛里很是復雜。

陳致微微沉吟，問道：“師妹……知道了是嗎？”

賈璉長嘆了一口氣，道：“是啊……我們竟不知道陳兄弟做了這么多的事情。林表妹讓我去求許多老親，還……還求到了甄家頭上。”

陳致看賈璉的神色，心中大抵有數了，估計結果不怎么好。

果然，賈璉道：“我一開始找了許多親戚，都沒什么用處……最后只好求到甄家，林表妹說，若是實在沒辦法，讓我來跟你說，先保住自己，若是不行，先將方子交出去，還有新鹽的法子，也可以拿來換你。”

陳致心頭微微有些感動，他問道：“師妹知道這件事可能有甄家了吧。”

賈璉點頭道：“林表妹說，你是為林姑父涉險，她不能不想著你的安危。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陳致背手，沉思道：“你尋上了甄家了，可是，甄家已經制出了新鹽了，對嗎？”

賈璉神色一驚，他知道這事情的時候，都嚇了一跳，陳致如何知道？

陳致沉默許久，忽然道：“璉二哥，你幫我個忙，去尋我的好友錢孟喬，讓他給新任巡鹽御史，他的老師顧龍山先生傳個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