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您啊！”

小廝認出了江夜，諂媚寫滿了臉龐。

他趕忙湊上前來，極盡卑躬屈膝之勢。

他看了一眼江夜身著的官服，小心翼翼道：“官爺，您要題詩？要不……您等明日再來？”

小廝明知眼前之人詩才卓絕，只要他能為醉仙樓再留下一首佳作，醉仙樓的名聲必定能更上一層樓，可即使如此他也不敢去冒這個險，只因為樓上的那群人……

小廝抬頭看了看二層樓上的燈火，大胤最有權力的那群人此時就在那里。

如果因為一首詩惹惱了那幫大人物，最終查出是他這么個下人供上的筆墨紙硯，到時候他有幾個腦袋都不夠掉的。

那群人可不會在乎他這么一個小人物的死活。

小廝嘗試勸說江夜，自覺是在為了他好，不想讓這樣一位詩才惹上麻煩。

自古讀書人多有傲骨，因此而惹怒上層統治者，從此流離失所，甚至天妒英才的也不在少數。

可當小廝對上江夜那雙淡漠的眼睛時，卻是發自內心的一震。

僅僅是不經意間的對視，小廝卻仿佛一瞥深淵之景，他似乎看到了漫天尸山血海的景象。

只此一眼，他便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聽說有人要題詩？”

中氣十足的聲音從小廝身后傳來，一道穿著講究、一席深青色綢緞衣袍的身影出現在眾人眼前。

“掌……掌柜的。”小廝趕忙向身著緞袍的中年男子行禮，同時轉達道，“是這位官爺想要題詩，他就是那首‘勸酒詩’的作者。”

“哦？”

醉仙樓掌柜聞言一挑眉頭，仔細地將眼前的江夜上下打量了一番。

在看清他身上的玄色官服之后，眼里有過一絲懷疑，卻是極為隱晦的一閃而過。

這是一名優秀的商人。

江夜立馬做出了判斷。

在看到他身上隸屬于天牢的官服之后，掌柜對于他能夠作詩有所懷疑，卻隱藏得很好。

“客人，當日就是您在本店作出了那首以‘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打頭的勸酒詩？”掌柜再次確認道。

“有感而發罷了。”江夜并不否認。

“您今日是來本店宴集的嗎？”掌柜的目光越過江夜落在了他身后那些同樣身著官服的獄卒們身上。

“是。”

“可是今日本店已被貴客包場，請問您可否明日再來？明日您只要到場，一切開銷由本店自行承擔。”

身后的同僚們紛紛向江夜投去“算了吧”、“就這樣吧”的表情，希望他能見好就收。

可江夜早已決心不再事事低調，如今庇護所已不再安全，低調行事或許只會讓他更為低調地“人間蒸發”，而掀不起一點風浪。

既然如此，不如隨心而活。

他就是要引得所有人的注意，如此一來，在眾目睽睽之下，鎮北王也好，魔天教也罷，再想要動他就會有更多的顧忌。

念已至此，江夜搖了搖頭，云淡風輕道：“我現在頗具靈感，想要為貴樓題詩一首……”

“免費的。”終了，他又補充道。

掌柜依舊保持著微笑，從他的臉上看不出一絲惱意。

片刻之后，掌柜深吸一口氣，同時一揮衣袖，朗聲道：“小李，你都聽到了，這位貴客想要為本店題詩，此乃本店的榮幸，還不快快筆墨紙硯伺候？”

一旁被喚作“小李”的小廝被這一聲嚇得一個激靈，趕忙應道：“誒誒。”

然后便匆匆離去。

江夜暗自贊嘆掌柜的勇氣，這個決定絕對是一次天大的冒險。

他已經從周圍其他食客口中大概知曉了樓上包場的究竟是何許人也，而自己的態度也同樣明確，他就是來“找茬”的。可即使這樣，在勸說無效之后，掌柜依舊決定豪賭一把。

這首詩一旦作成，哪怕雙方因此而爆發了沖突，只要在沖突過后，這座醉仙樓依然存在，那么所有的故事都將為其平添一份傳奇，那將會是最大的宣傳。

而且，如果江夜能夠再留下一篇驚世之作，配上其成詩背后的故事，醉仙樓的名字將與兩篇名作的誕生緊緊關聯在一起，共同永垂青史之上。

這無疑是一次豪賭。

小廝很快將筆墨紙硯準備妥當。

店外沒有桌椅，江夜卻毫不在意地將大幅宣紙鋪開在地上，用幾塊沿街尋到的青石壓住四角。

江夜蹲伏在地，提起毛筆，奮筆疾書，毫不猶豫。

由于修行武道，他對于身體的掌控能力遠超凡人，再加上前世的他便有練習書法的習慣，平日里也愛去研究一些名家的字帖，他尤其鐘愛宋徽宗的瘦金體，前世便能模仿得惟妙惟肖。

如今，武道加身，提起筆來更是如有神助。

很快，兩行詩便躍然紙上。

掌柜尚未細讀詩句，首先便看到了那手鐵畫銀鉤、雖說方正卻不失靈動飄逸的字。

“好字！”掌柜立刻脫口而出。

這一句贊嘆引得一眾圍觀之人好奇不已，紛紛踮腳遠眺，想要越過前人，品一品江夜的作品。

而再看江夜，這一次他只取了一首詩的其中兩句，以瘦金體寫下后，他便抬手將大幅宣紙從中央撕開，一分為二——像是一幅對聯，一邊各有一行詩。

隨后，他腳尖點地，竟是高高而起，將這兩聯詩一左一右，懸于醉仙樓的飛檐之上。

這一下，這兩句詩展現在了樓下所有人的眼中。

好事之人看著左右兩聯，出聲朗讀道：“可憐夜半虛前席……”

“不問蒼生問鬼神……”

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

一時之間，全場寂靜無聲。

就連醉仙樓掌柜的也愣神當場，任由江夜將這兩行詩高懸于醉仙樓的招牌兩側。

在場之人一下子便看明白了詩中的含義。

樓上的那幫掌控著大胤朝廷的上位者們，他們宴樂席間，恭迎天下大儒，不是為了尋求解救蒼生的靈丹妙藥，而只是為了從大儒那里尋得提升自我修行、自我造化的訣竅法門。

不問蒼生問鬼神。

鬼神，不就是那些通鬼通神的神通嗎？

雖然只有兩句，卻擲地有聲，如平地一聲驚雷，發人深省。

下一秒鐘，人群炸開了鍋，人人叫好不迭，沸反盈天。

那些叫好聲直直地沖向了二樓，越過了欄桿，沖進了宴廳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