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莫林猛地從床上彈坐起來，大口喘著粗氣，指尖觸到后背一片冰涼濕粘的冷汗。

又是這樣。連續幾晚，那如附骨之疽的寒意總是在深眠中襲來，冰冷的手指般的觸感爬上脊背，攪動著那無處不在的、被某種無形之物死死盯視的毛骨悚然感，將他硬生生從沉睡中拖拽出來，心臟狂跳不止。

他摸索著從床頭抓起那個熟悉的藥瓶，倒了顆白色藥片塞進嘴里，機械地干咽下去。幾天前醫院里，那位醫生用筆尖篤篤敲著桌面，語氣平靜得近乎冷酷：“檢查顯示一切正常，你沒有生理性精神疾病。吃點藥緩解焦慮，放松心態就行。”醫生無法解釋這如同定點鬧鐘般的詭異驚醒。最終只能歸結于模糊的“壓力”。

壓力？莫林嘴角牽起一絲苦澀。一個無業游民，記憶中自從父母去世后，一個在街頭為下一頓飯發愁的乞丐，哪來什么“工作壓力”？他有一句話深深壓在心底，不敢說出口：他覺得這世界有鬼。就是鬼在看著他。這念頭源自一個塵封多年的驚悚記憶。

還是孩提時代，在外公家布滿灰塵的書柜深處。他摸到一本手感奇怪的書冊——沒有封面，書頁粗糙發黃。他好奇地翻開第一頁，映入眼簾的是一個猙獰扭曲的厲鬼圖案，那空洞的眼窩似乎穿透了紙張！下一秒當莫林想繼續翻下去的時候

更詭異的事情發生了：剩余的書頁仿佛被無形力量死死壓住，無論他如何用力都再也無法翻開。一股寒氣順著脊梁骨爬上來。鬼使神差地，他沒有扔掉它，而是將這本散發著不祥氣息的書偷偷塞進懷里，帶回了家。那厲鬼的形象，如同用滾燙的鐵水烙印在幼小的腦海里。如今，在這寂靜的夜里，那鬼臉仿佛又在黑暗中緩緩浮現，陰冷的視線穿透了夢境與現實，黏在他的身上。這份源自未知的恐懼，比病痛更加蝕骨。

沉重的嘆息在死寂的房間里散開。算了，有沒有鬼，天亮了再說。他疲憊地起身出門。至于房間里隨后隱約響起的東西挪動聲？他現在顧不上，也無暇深究。

陽光灼熱得刺眼，空氣悶得像塊滾燙的濕布。莫林穿著被冷汗浸透又被烈日烤干的破舊衣物，腳下擺著一個乞討用的碗。蹲在慣常乞討的街角，令莫林意外的是今天街道四周是那種令人心悸的死寂——行人都像是被蒸發了一樣，寬敞的街道空無一人，仿佛整個城市只剩下他和頭頂那輪毒辣的太陽。

又要餓肚子了。他瞇起眼抵抗強光帶來的暈眩，內心一片麻木。就在這時，視線里出現一個剪影，徑直朝他走來。

一個男人。西裝筆挺，一絲不茍，與他所處的骯臟街角格格不入。男人的臉色是一種近乎病態的蒼白，笑容溫和得像面具，但周身卻散發著無形的寒意，比這酷暑烈陽更讓莫林感到不安——如同靠近一塊在太陽下也不會融化的堅冰。

一個二十歲的成年人，竟會被一個真實存在的人激起如此強烈的恐懼？莫林自己都覺得荒謬。更讓他心頭一跳的，是男人伸出的手：修長、骨節分明，膚色卻是那種毫無血色的死白，近乎…骸骨。

“你好。”男人的聲音溫潤悅耳，卻如同冰冷的玉石相擊，“需要一份工作嗎？”

莫林呆住：“……什么？”他懷疑自己熱昏了頭。

“請問，你需要一份工作嗎？”男人耐心地重復，眼神平靜無波。

“……你在開玩笑？有工作誰還來這？”莫林覺得既荒誕又惱火。莫名的，那份恐懼在這離譜的問話中淡薄了些許。

“當然不是玩笑。”男人唇角微揚，“我恰好能提供一份…適合你的工作。”

莫林幾乎失笑：“工作？我能干什么？高中都沒畢業。”

“不需要學歷。”男人目光掃過莫林破爛的衣著，語調帶著不易察覺的深意，“這份工作…很特殊，但是賺夠的錢財能讓你后半生衣食無憂，跟我來就知道了。”

莫林有點戒備地看著這中年男子，有莫名被他說的話打動了，心一橫，想著反正已經一無所有，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不如拼一把，萬一真有什么大善人的，那不就單車變摩托了？雖然莫林現在連單車都沒有

莫林收起地上的破碗和僅有的幾枚硬幣，跟了上去。灼人的陽光烤著后背，街景依舊空蕩得詭異。走了很長一段路，莫林忍不住問：“去哪？

“地點很近。”男人頭也不回，聲音帶著某種奇異的吸引力

莫林苦笑，都走到現在了，開了弓的箭豈能回頭呢，再不濟，還能比現在更差么？

男人最終停在了一處廢棄的黑色倉庫前。銹跡斑駁的鐵門如同巨獸緊閉的嘴。一股陰冷的、帶著鐵銹和塵埃霉味的氣息從門縫滲出，與周圍的酷暑形成詭異反差。

“你不一起？”莫林停下腳步，聲音有些發緊。

“這是你的工作場地。我的職責是引導。”男人站在門外陰影中，笑容不變，“進去吧，別擔心時間。‘他們’會告訴你的。”

“他們？”莫林的心跳開始加速。倉庫就像個巨大的冰窖入口，寒氣順著褲腿往上爬，童年的厲鬼圖案在腦中閃現。

“進去吧。答案在里面。”男人平淡的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指令意味。

陽光炙烤著皮膚，莫林卻感覺骨頭縫里都在往外冒冷氣，看著這有點嚇人的男子“那…誰知道里面有沒有埋伏？萬一…是殺人魔呢？”他的聲音因緊張而干澀。

男人輕輕側頭，目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掃過莫林：“你一個乞丐，有什么值得別人如此大費周章來圖謀的價值呢？”

這話像根針，刺破了莫林最后一點自尊。一股混著羞惱的熱血涌上頭頂，瞬間壓倒了恐懼。他猛地轉身，用力推開了沉重的、吱呀作響的倉庫門：“進就進！我倒要看看‘他們’是誰！”

“砰！”一聲悶響！身后的鐵門在他踏入黑暗的瞬間，被人用力合上！光明被徹底隔絕，倉庫內部陷入絕對的、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深淵。

莫林瞬間僵在原地，血液似乎都凍住了。冷汗瞬間涌出，浸透剛干的衣衫。

咔嚓…咔嚓…嘎吱…

一種聲音在濃墨般的黑暗中規律地響了起來。那絕不是蛇行的“沙沙”聲。它單調，重復，帶著金屬摩擦和某種…陳舊的錄音機卡帶般的詭異質感。更像是…一個被封在某個角落里的、用盡力氣不斷重復敲打生銹金屬的痛苦靈魂在掙扎！

莫林腿一軟，無聲無息地貼著冰冷的墻壁滑坐到地上，渾身抖得像風中的枯葉。極度的恐懼讓他恨不得將自己縮成塵埃，融入這黏稠的黑暗。這幾日的怪事、街上的死寂、詭異的驚醒、那本打不開的書……所有碎片瞬間匯聚成一個無比恐怖的念頭：他真的踏入了一個非人的領域！

就在這時——

唰！

刺眼的白色燈光毫無預兆地從倉庫頂端暴射而下，如同審判的雷霆，瞬間撕裂了令人窒息的黑暗！驟然的強光刺得莫林雙眼劇痛，慘叫出聲！

“別！關燈！別——！”

他雙手徒勞地擋在眼前，語無倫次，縮在墻角瑟瑟發抖，像只受驚的幼獸。

“嘖。叫你悠著點，你偏不聽。瞧把這小可憐嚇成什么樣了？”一個略帶沙啞卻婉轉的女聲響起，帶著戲謔。

莫林被強光刺激得淚水直流，勉強透過指縫望去。

燈光下，一個女人和一個中年男人正站在倉庫中央饒有興致地看著他。女人穿著一身剪裁利落的深色裙裝，容貌美艷卻透著股鋒利的疏離感。旁邊的中年男人站姿筆挺如槍，眼神沉穩銳利，周身散發著磐石般的氣場，而環顧四周那位引他進來的男子已然不見了。他們不是鬼……他們是“人”！

意識到這一點，恐懼稍退，隨之涌上的是被愚弄的強烈憤怒。

“我…我是來找工作的！不是給你們取樂的！”莫林掙扎著站起來，聲音因憤怒和余悸而發抖，臉上還掛著被強光逼出的淚痕。

美艷女人紅唇勾起，輕笑一聲：“哎呀，急什么。測試一下嘛。”她款款走近兩步，高跟鞋在寂靜的倉庫里敲出清脆的回響，“不過說真的，引渡人這眼光……”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眼莫林驚魂未定的狼狽樣子，“現在組織招人標準這么不拘一格了？是個能說話的人就招”她轉向旁邊的沉穩男人。

男人沒理會她的打趣，看向莫林，聲音低沉而平穩：“這份工作確實與黑暗有關，剛才只是最簡單的環境適應測試。”

莫林喘著粗氣，平復狂跳的心臟，警惕地問：“所以…到底是什么工作？”

美艷女人斂起笑容，眼神瞬間變得銳利而冰冷，清晰地吐出兩個字：

“除靈。”

莫林懷疑自己聽錯了：“……什么？”

沉穩男人直視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補充道：“準確地說，是清除不該存留于人世的…鬼。”

“抓…抓鬼？！”莫林的聲音猛地拔高，像破鑼般在空曠的倉庫里炸開，震得他自己耳朵嗡嗡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