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恒和李智在局外的小飯店門口見了面,高恒給他點了一份炒面,他一邊吃一邊罵。
李智已經氣得不輕了,開始口不擇言:“這個小兔崽子,一點都不懂高隊您的苦心!他想替人頂罪就讓他去!自己的命都不珍惜,別人也沒必要救他!要不是看在馬記者的面子上,我才懶得和他廢話!”
高恒微微怔了一下,看向警局的方向。他似乎穿過層層圍墻,已經看到了馬朝——從二十五歲憔悴的馬朝的身上透過時間,看到他瘦瘦小小的身影,眼前出現的是九歲的馬朝。
“高叔叔!”怯怯的一聲,帶著恐懼和青澀。他跪在馬路上,看著那一灘干涸的血跡,喑啞著嗓子:“爸爸,爸爸啊——”他身處小小的手,拽住高恒的衣擺,“高叔叔你救救我爸爸!救救我爸爸!”
“……高隊您說我說的對不對?”李智的聲音把他拉回現實。
“他只說了這些?”高恒恍然回神。
“對啊,就這些,保證一個字也不落。”李智嘆了口氣,把筷子放下,一掃剛剛吊兒郎當的模樣,居然嚴肅了起來,“高隊,我知道馬朝對你的重要性,你養了他十五年,也算他的半個爹了,可這小子實在是太軸了,什么也不說。你雖然和馬青山是好朋友,但是你養了他兒子十五年,這個恩情怎么也算報了——”
“我欠他一條命,只要我活著,付出再多都不夠還。”高恒淡淡的打斷了李智的喋喋不休。
“什么?”輪到李智吃驚了。
高恒顯然不愿意多說,他站了起來,隨手拿起放在桌上的腰包:“我已經買單了,你繼續吃,我先走了。”
高恒說完離開,李智看著高恒的背影默默地咆哮:“你這人故事怎么講一半啊!”
馬朝寧愿死都要保護的人,是誰?
他的家庭環境高恒很清楚。父親死于2001年的車禍,母親于2002年抑郁跳樓自殺。再后來,他在親戚家輪流借宿,生活坎坷。雖然自己最后收養了他,但他過早地經歷了人情冷暖,性格格外早熟。孑然一身的他在這世界上沒有牽掛,能讓他豁出性命保護的人,沒有幾個。
高恒雖然不做警察很久了,但想要調查一個人還是輕輕松松。馬朝自從上班以后就獨居了,有了自己的社會關系網。他最近和一個叫白雪晴的女人走得很近。
二十九歲,是一個舞蹈老師。
高恒在一個叫做“曉清舞蹈學校”的地方見到了她。
雪白,恬靜,溫柔而有力,是高恒對白雪晴的第一印象。
她在一個教室里跳舞。腳勾成了月牙,在木質地板上一圈圈的旋轉。貼身的舞蹈衣勾勒出溫柔的弧度,她的每一塊肌肉都緊繃如弦。她像一株美人蕉,緊緊地吸附在地板上,與空曠的教室融為一體。四周響起小孩的歡呼聲,門外也站著許多的家長,或笑或抿唇,目如銀鉤,死死地鉤在她的身上。
這一刻他們不再是父親或者丈夫,只是一個純粹的雄性。沒有一個男人會拒絕美麗的女人。
高恒一直等到白雪晴下課,二人在附近的咖啡館里見了面。
高恒不想廢話,開門見山:“你認識馬朝嗎?”
她愣了一下:“昨天警察不是才問過嗎,是有什么沒問清楚嗎……”她微微皺眉,打量眼前的男人:“請問你是——”
“我是馬朝的叔叔,高恒,我有幾個問題想問你。”高恒抬眼,用視線描摹眼前的女人,迅速得出幾個關鍵信息:美麗,會舞蹈,雙腿肌肉結實,臨危不亂……面對馬朝即將遭遇的牢獄之災置身事外,城府很深。
“您就是高叔啊,我聽馬朝聊起過你。”她低頭微笑,輕輕地攪拌咖啡:“您問。我也希望能幫助到您和馬朝,也希望警察早日查明真相。”
“你和馬朝是什么關系?是男女朋友嗎?”
“不是,但是……他在追求我。”她臉上浮出一絲天真的羞赧,眼神瀲滟的微波輕輕漾了幾圈紋路,每一條都是單純的,優雅的,迷人的。
高恒愣了一下:“沒想到他這個悶葫蘆居然會主動追求人。”高恒咳嗽了一下,翻閱手里的筆記,“2017年9月21日的下午和晚上,你在哪里?”
她飲了一口咖啡,又放下了,“高叔,我知道您以前是個好警察,可您現在不是了。這些問題,警察已經問過了。”
高恒眼神極具穿透力地盯著白雪晴:“我不是,但我是馬朝的監護人,他現在因為殺人被抓了,我希望能還他清白。白小姐,可以回答我嗎?”
她微微側頭,露出姣好的下顎線:“您是馬朝的長輩,應該的。9月21日,我在下元市。”
下元市是江北市附近的一座城市,大概是一個小時的單程。
“記得這么清楚,不需要思考一下嗎?”
“不用。”她微笑搖頭,“我記得這么清楚是因為當天我們在那里做表演,我在表演名單里。”她低頭在包里鼓搗了幾分鐘,掏出一張海報,“這是我們的宣傳海報,你可以看一下。”
這是一張團體表演的海報,“曉清舞蹈學校”六個大字赫然在列,旁邊附著表演的時間和地點。名單里,的確有白雪晴的名字。從時間和地點上看,她的確沒有時間。
“那你是什么時候回來的?”
“第二天,也就是9月22日,我這里有返程的車票。”她掏出錢包,從厚厚的一摞車票里抽出一張,自己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我有收集車票的習慣。”
“介意我看一下嗎?”
她把一摞車票都遞給高恒。高恒仔細翻閱,以多年的老刑警視角看,這些車票的時間分布很廣,最早的是三年前的,看來不是為了擺脫嫌疑而刻意留著的。
“這些東西你為什么裝在身上?平時又用不到,不該放在家里收起來嗎?”
白雪晴笑了笑,“您忘啦,昨天警察剛來找過我,這些東西是給他們看的,一直放在包里忘了收。”
“說說別的,你能告訴我,你是怎么和馬朝認識的嗎?”
一個老套的故事。
三個月前,漂亮的舞蹈老師在公交車上遇到了流氓騷擾,馬朝見義勇為,英雄救美,然后二人就認識了。只可惜美女沒有以身相許,反而是馬朝對別人一見鐘情,狠狠地追求這個大自己四歲的女子。
“……我們就這樣認識了,馬朝是個好人,像他爸爸一樣。”
“好。那我最后問你一句,你相信馬朝殺人了嗎?”
高恒緊緊地盯著白雪晴,企圖從這張臉上看出蛛絲馬跡。
白雪晴表情真摯,“高叔,馬朝是追求過我,但我沒有同意做他女朋友。在我跟他有限的接觸當中,我認為他是個好人。可人是世界上最復雜的東西,他是不是真的犯了罪,警察會有公道。我希望,他是無辜的,等他出來了,我還想請他來看我跳舞。”
“他不會殺人的。”高恒起身,看了一下手表,是時候去下一個地方了。“所以,我會去尋找真正的兇手,再見,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說完,高恒起身離開,咖啡館里的白雪晴靜靜地坐在那里,宛如一樽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