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生院的總部位于列車的須彌廂城，是僅次于東皇制造頭等廂位的第二節(jié)車廂。

此地寺院林立，香火旺盛，民眾篤信佛教，相信機械佛母能普度眾生，實現(xiàn)精神的飛升。

而眾生院的總部本身也是全城最高的佛塔。

它立于都市中央，宛如利刃直刺天空。

三千世界，殘燭明滅。

足足高達五十米的金屬佛像嵌于神龕。

天輪永恒流轉，六張法相目視眾生，八只機械手臂各托著一個小房間。

陳慶行于色調昏暗的塔內，恍如置身迷宮。

“雖然來這也有段時間了，但還是經常迷路。”

浮屠中傳來虛無的吟誦。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透過窗戶，陳慶能看到火焰般燃燒的霞光。

這里雖是在車廂內，但是全息裝置能夠按照現(xiàn)實時間模擬出真實的天空。

不得不說，眾生浮屠真的很高。

層層疊疊的飛檐，縱橫交錯的朱廊。

腳下的行人和浮空車沐浴在夕陽中，宛如螻蟻。

陳慶是來找殺生眾上座領賞的。

辛辛苦苦抓了師太，可2萬3000兩都沒到賬。

借了銀行的幾萬貸款還沒來得及還呢。

只是令陳慶沒有想到的是，這位上座竟是一名戴著方框眼鏡的年輕男子。

他抬起手，看著手腕上的純銀電子表，銀灰色的頭發(fā)垂過耳根，雙目澄澈宛如琉璃，顯得風度翩翩，完全不像是萬軍中執(zhí)掌征伐的殺生眾上座。

未免，太秀氣了一些。

“請問您是林上座嗎？”

身著白色西裝的男人沒有回頭。

“我便是林千世，找我有何事？”

整座高塔呈現(xiàn)出六邊形中空，只見林上座走到深不見底的天井前，按動旁邊鎮(zhèn)寺獸爪下的寶珠。

面前立時浮現(xiàn)出金色的全息按鈕。

不知道為啥，他看起來很忙碌的樣子。

陳慶剛準備開口，林千世便補充道：

“我只聽你說一分鐘。”

天井中間的五根電纜開始通電運作。

陳慶看到一間宛如梨園戲臺的小樓閣正從深淵中升起。

帷幕左右退散，兩人一同踏進樓閣。

“一分鐘？這么緊？”陳慶蹙起眉頭。

“剛剛過去了十秒鐘。”千世上座平靜地說道。

嘖，瞧不起誰呢？

陳慶趕緊用最快的語速回答說：“上座！在下陳慶，已經正式編入殺生眾，想來討要活捉‘風貍’的2萬3000兩賞金！”

“剛才你一共用時28秒。”

陳慶終于松了口氣，估計林千世應該是忙于公務，比較趕時間。

“你的事，我知道了，我去問問看。”

林千世滑開全息手機的屏幕，指尖如飛。

一邊打字，還一邊倒數。

十。

九。

八。

站在電梯上，陳慶能望見遠處朱廊的房間，忙碌的持戒師每天都在運送案宗和材料，不遠處的半空還有檢修電纜的工作人員。

無數盞孔明燈在天井中漂浮，猶如螢火在夜空飛舞。

電梯下降的速度很快。

總感覺，電梯好像有點晃。

此時，林千世說道：

“他們說，院內正忙著調查教坊街的案子，暫時沒空管賞金的事情。”

“可我早幾天就把風貍帶到了啊！”

“事務有輕重，這是規(guī)矩。”

“我急著還銀行貸款！”

林千世還在倒數：“六、五、四……”

該死，這小白臉怎么這么不講道理？

“這樣吧，上座，我……”

話音剛落，腳下傳來突兀的震動！

——轟隆。

二人險些站立不穩(wěn)。

怎么回事？

陳慶不禁納悶：

不會是故障了吧，眾生院的電梯質量居然這么差？

林千世還在看著自己的破表倒數，仿佛沒事人一樣。

——轟！

電梯再度搖晃，陳慶整個人都傾斜了下去，后背撞上窗戶。

他連忙抓緊扶手，差點摔下天井。

不對，不是電梯的問題。

陳慶回頭望見，那些半空中檢修的工人，更是像秋千一樣在佛像面前來回擺蕩。

是整座塔樓都在晃動！

難道是百鬼眾發(fā)動襲擊了？

走廊的人們都停下腳步，不安地議論起來。

“警告！警告！受厄土因素影響，陸行城已經停止前進……請公民們盡量呆在建筑內，等候進一步通知。”

聽到廣播聲，陳慶看向了林千世。

“好像是拋錨了。”上座皺起眉頭，但嘴巴還在倒數，“三、二、一。”

此刻，塔外的望樓敲響了鐘鳴。

天色逐漸暗了下來。

只聽遠方的望樓傳來一聲洪亮有力的合成人聲：

“酉時已到！”

林千世提了提眼鏡，如釋重負般露出了陽光的笑容。

“終于，我下班了。”

我沒聽錯吧？

列車出事了，上座想的居然是下班回家？

陳慶剛想說什么，忽然感覺腳下再度震動。

“等等，別松開欄桿！”

來不及了，但聞一聲震響，二人同時撞向電梯的墻壁。

線纜“砰”地崩斷，強烈的動靜令整個電梯都開始下墜。

金屬尖聲嘶鳴，高度急轉直下，陳慶感到了短暫的失重。

他立刻啟動義手的動力裝置，五指摳進墻壁。

——無是之風·霜臨。

釋放的風息瞬間固化成冰，將他的手臂定死在墻上。

裝飾的花瓶砸了下來，碎成幾片。

電梯筆直墜向底部，煙塵彌漫、天旋地轉，陳慶堪堪穩(wěn)定身形。

所幸已經快到一樓。

腦海里只剩下“嗡嗡”的回音。

【提示】一層已到。

電梯門打開的時候，陳慶的手臂正擋在林千世的身前。

若不是他出手，花瓶可能已經砸到了他的頭頂上。

上座禮貌地回了句“謝謝”。

陳慶抹了抹額頭的冷汗，可是林千世根本就是一副趕著下班回家的模樣，沒把電梯下墜當回事。

他脫下西裝，解開領帶，放在手臂上掛著。

戴上藍牙耳機，播放起舒緩的古典樂，回家就是如此美好。

陳慶一愣一愣地看著林上座吹起口哨，走向浮屠的大門。

很多人聚在門口爭論，剛才的地震顯然驚動了眾生院的高層。

那些殺生眾一看到林千世出現(xiàn)，紛紛聚攏了過來。

“上座，剛才東皇制造的人來了電話，說是車輪被什么東西卡住了。”

“這樣下去不行啊，‘大黑天’馬上就要來了，必須緊急維修！”

人們七嘴八舌，林千世仿佛事不關己，只是默默說了句：

“不好意思，我下班了。”

“呃……但東皇制造那邊，要求咱們出人護送朱先生下去修車。”

“麻煩。”林千世抱怨了幾句。

這時候，上座慢慢回過頭，望向了一旁正在看戲的陳慶。

怎么感覺不太對勁？

只見林千世微笑道：

“我覺得，這個新人就很會做事。”

“啊？”

所有人頓時都跟著回頭看向了陳慶。

我明明是在吃瓜啊。

夕陽逐漸落下，枝頭的烏鴉飛向了天空。

眾人聽罷，紛紛擺出了不屑的表情。

“這是事關陸行城安危的大事，他一個新人會拖咱們后腿啊……”

“你們可能沒理解我的意思。”

林千世交叉起手臂。

“我的意思是，修理列車只需他一個人就夠了。”

“啊？”

這回震驚的卻是陳慶。

敢情您也太抬舉我了吧？

林千世朝陳慶招了招手，“怎么樣，沒問題吧？加班費我出。”

說吧，他拿出了自己的手機，調出飛信二維碼，簡答道了句：

“加我。”

“哦，好的。”

陳慶看著千世上座的飛信頭像，上面只有個孤零零的邊框眼鏡。

朋友圈也沒有任何照片，被置頂的簽名簡短有力地告訴了陳慶一個信息：

本人從不加班，謝謝。

林千世一副非常著急回家的樣子，囑托下屬道：

“你們帶新人下車，我輕軌馬上到站了。”

眾生院的其他人還是想討個說法，可上座卻小聲在他們耳畔說道：

“他就是那天整了朱少的人。”

“居然是他？”他們瞪圓了眼睛，難以置信，“看他弱不禁風的，膽子居然這么大？”

“況且，你們也不想在下班后，到車外做危險的事，對吧？”

林千世不再多說什么，他看了看手表。

“嗯，該走了。”

他輕拍陳慶的肩膀，以一種前輩鼓勵后輩的口吻說道：

“全城的安危都靠你了喔，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