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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表演

狂歡結束。

“雨之妃”再次消失了。如融化在水中的顏料那般,神秘的女人在轉眼之間便消弭在了雨中。

村人們返回首領的府邸,也把格雷重新押了回去。

復活的首領也一起回到了門廳。格雷注意到,一旦離開雨水進入建筑物內,一感受到來自壁爐的干燥熱浪,首領脖子上的血線似乎就變得明顯了起來。

不,不是錯覺。血線與環境之間也許確實存在某種聯系。因為格雷看到,接下來首領便這次無視了之前他一直坐著的溫暖干燥的壁爐前的座位,而是徑直走向了大廳最深處那道被雨傾注的天井。

他毫不猶豫地走入雨形成的瀑布之下,走入齊膝深的水池,在水中坐下,讓腰部以下完全浸沒在雨水中。

首領的這番舉動,又引來了身后村人們一陣不明意味的歡呼。

格雷卻有些明白了。

他分明看見,首領脖子上的傷口在淋到雨的瞬間便在變淺。而在他坐入雨水的池中之后,更是轉眼間就不見了——仿佛是被頭頂的雨瀑沖刷走了。

……所以,這就是“雨民”的意思嗎?格雷若有所思。

村人們再次押著格雷來到了客廳另一側的天井前,最后命令他停在了首領面前不遠處淋不到雨的地方。

首領在雨瀑中盯著他,眼神愈加陰沉。

“這下,你真的看到了,那么你就不能——”他最后開口道。

格雷感覺到身后的刀刃似乎貼了上來。

他回憶了下剛才所見到的事情,飛速決定改變原來的計劃,然后瞬間伏了下去——角度不是對著似乎有意坐在池中邊緣的首領,而更像是對準水池中央,對準由于雨落下而濺起的一枚枚水花。

“我確實不是來做生意的?!彼袷自诘厣?,說道,“老喬是我殺的。一些風聲讓我找到了他。然后我又從他嘴里挖出來了關于村子的具體的事情?!?

對他的意外坦白,首領一愣,背后的刀刃也一愣。

格雷開始逐漸放開演力了。

“……十多年了,我一直在找真正的神跡。最后,我找到了老喬,又通過老喬找到了這里?!彼痤^來,無視著周圍的兵刃,將眼神失去聚焦但表情卻激動到無法自控的臉展現給首領看,“今天我真的看到了!”

“殺了我吧!”他裝作激動地突然高喊道,“早晨見到真正的神恩,到了晚上就死也心滿意足了!就在此刻殺了我,把我獻給雨之主宰者吧!”

首領被鎮住了。

他表情怪異地盯著格雷,問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格雷直起身子來,沒用語言回應,而是從腰間的長袍下掏出一本小巧的書本,扔到首領面前。

首領眼尖,一眼就看清了那本書的式樣與封面,“嘩”地一聲從水池中彈起身子,驚呼道:“——美德圣徽!!??!僧侶腰帶書?。。∧闶敲赖陆虝慕淌浚。 ?

格雷身后也傳來了村人們的驚叫聲與刀刃碰撞聲:“——裁判官!裁判官來了??!”

此時格雷便不緊不慢地補上一句:“——應該說,‘曾經’是教士’。我早就已經不再信仰美德了?!?

他回頭又看了一眼人群,又補一句:“更不是公正騎士團的裁判官。”

首領與眾人一同長出了一口氣。他又坐回了水池里,想了想,最后似乎下了什么決定,臉色陰沉地盯著格雷:“我不聽你的廢話,誰知道里面有多少謊?你要用行動來證明。”

顯然不打算等格雷同意,他直接朝著后面的村人揮了揮手。隨即,便有副手樣子的人快速離開。

同時,村人們與兵刃移動起來,將格雷逼到屋子中間。

沒多久,副手便回來了,小心翼翼地將手上抱著的東西放到了地上。

——那是一枚美德教會圣徽。

一臂長寬,十字形狀,由上好的櫸木精致打磨而成,刷了漆,還銘刻著圣言,像是剛從教堂的墻上取下來一般。

格雷心想……啊,不對,這枚圣徽搞不好真是他們從自己的美德教堂里取下來的……既然他們都改信了“雨神烏列”。

首領遠遠地從水池那邊發來了命令:“踩上去?!?

些許畏懼氣氛立刻就升了起來了,包圍在周圍的村人們整整齊齊地退開,一下子便在格雷與地上的圣徽周圍空出了大片空曠的空間。

格雷不動聲色地觀察著這些人的神色,心想……很好,看來這個村子從圣靈美德改信雨神也不過幾年的事情。

首領或許是對“雨神烏列”較為狂熱的那種信徒。但在其他村人心中,教會的余威顯然仍未消散。

他又低頭看了眼圣徽上的腳印,浮起想象——或許這就是他們改信的儀式。

接下來,他就沒什么好猶豫的了。

格雷撇撇嘴,直接便用力跳起了起來,雙腳離地然后重重朝著地上圣徽踩了下去。

——“嘩啦”一聲,圣徽應聲斷裂。

“嗚——?。?!”周圍頓時傳來了人們的驚呼聲。

格雷卻不停腳,繼續伸腳用力踩。

“咔嚓嘩啦”聲響徹一片,格雷一邊用力踩著跳著,不自覺地咧開嘴笑了。

很快,在格雷腳下已經是一片看不出原來圣徽形狀的碎木頭。

格雷卻還不滿足,干脆彎下腰,將地上那堆碎木頭抱起來,一溜煙跑向壁爐,扔了進去。

火焰驟然被添加了新的燃料,頓時在一陣噼啪聲中燃燒的更猛烈了。

眾人已經比一開始退的位置更遠了,一個個臉色驚恐地看著他。

首領也看呆滯了。

格雷抹了抹頭上的汗,回身面對首領,張開雙臂大聲道:“怎么樣?。∽C明了吧!!”

“這樣足夠證明了吧!不管過去如何,現在此刻,我肯定不是什么教士,甚至不能算一個普通的圣靈信徒?!彼龗咭曔^人群,發現人人躲避著他的視線,不由得大笑起來,“因為但凡心中還殘留著些許信仰……就都不敢做出這樣的事來!”

首領的視線則穿過了他,直愣愣地盯著壁爐中燃燒著的圣徽殘片,甚至有些結結巴巴的:“但是,我是說,你這樣,這樣——這樣瀆神的行為,不怕遭到神罰嗎?”

格雷奇道:“這個村子難道不是被偉大烏列庇護的地方嗎?怎么還會怕光與美德的神罰呢?”

首領語塞。

過了片刻,他才意識到了格雷話里的嘲諷意味,頓時勃然大怒。

可沒等首領發作,格雷卻只用一句話就止住了首領道:“——沒有神罰?!?

“你知道我為什么會離開美德教會嗎?”他一字一句,作出咬牙切齒的表情:“救主,圣靈,全一的父……來自美德教會信仰的對象的神罰?根本沒有那種東西?!?

然后他回頭環視村人們,抬手指向天上,面露嘲諷道:“……還沒來,不是嗎?”

“——美德的神罰還沒來,不是嗎!”他突然用大聲吼著重復強調了一遍,嚇得眾人都是一哆嗦。

然后,格雷才緩緩收起激動,恢復了平和的表情。

重新轉回身去,格雷朝著首領點點頭:“你知道顯圣巡禮嗎?”

“自然知道?!?

“那你親眼見過顯圣巡禮嗎?”

“唔——”這次首領略一猶豫,然后皺起眉頭,驕傲地說道,“我是雨民,自然不會去參加那種偽神的慶典!”

——那總之就是沒見過咯?那就好辦了。格雷心想。

這個村子都已經建立這種成體系的偽神信仰了,竟然就一直沒被公正騎士團清剿掉,大概唯一的理由就是這里足夠封閉偏僻。

不過,也正是因為從一開始這個地方足夠偏僻封閉,才有孕育虛假神靈信仰的基礎。

換言之,沒見識。

正好隨他信口開河。

醞釀完了情緒,格雷深吸一口氣。然后,他用最悲憤最傷痛絕望的語氣,咬出兩個字:“假的!”

“那都是假的!”

“全都是!!”

“五大教團的顯圣巡禮,全都是假的!”

“我用教士身份,從教會內部,以最近的距離接觸過顯圣巡禮,最后才發現的這個秘密——所有的一切,要么是障眼法,要么是魔術,要么是演員……都是假的!!”

“顯圣?不,圣女根本沒帶來任何奇跡!”格雷使用著自己不知道什么時候學會的小竅門,控制著腦袋上鼓起青筋,血涌上臉,一副悲憤的樣子,用嘶啞的嗓子低吼著,“五大教團的圣女,全都是妓女!騙子?。。 ?

“神啟是假的,顯圣是假的,神罰是假的……所以,最后的結論又是什么呢?——”

格雷最后盯著首領,一字一句道:“——美德教會的信仰,根本也是假的!”

他面似沮喪地低下頭去。

然后在下一刻,再次抬起頭來,咬牙道:“——但我不信?!?

“這世上一定有神?!?

“怎么會沒有呢?”

“神沒有回應教會,那就在其他地方。”

“于是,我開始尋找神……新的神,真的神。”

“最后,我來了。”

表演進入關鍵階段。

格雷再次慢慢舉起手來,指向天空:“如果是過去我,一定會說——看吧,我褻瀆了圣徽,但神罰卻沒來。這是因為,教會的神是假的。”

他環顧眾人,臉上浮現出亢奮。

“……但今天不同了?!?

“我今天,在這里見到了真正的神跡……”格雷轉過身,向著首領伸出雙臂,“——死而復生的雨民。”

手緩緩舉到最高。

格雷漲紅了臉,仿佛正在擠出身體里每一絲的力氣,都用來一字一句重重說出這句話來:“在這里,神罰沒來,是因為‘偉大的烏列’才是真神。真正的神,在庇護這個村子!”

所有人都被鎮住了。

但剛才燃燒圣徽所造成的畏懼氣氛,卻是已經徹底消弭。

取而代之,有一種別樣的氣氛正在逐漸涌動起來

——就像是已經在邊緣冒出沸騰的氣泡,似乎下一刻就要急劇淤鍋的粥。

“說得好!!!!”首領的吼聲點燃了。

他重重地砸了下水面,露出大喜神色道:“說得太好了?。 ?

“你們這群膽小鬼,我一直就在說,怕什么教會?。。 ?

“偉大的烏列,才是唯一的真神!唯一有力量的神!”他朝著眾人用力搖晃著自己攥緊的拳頭,甕聲甕氣地吼道,“美德教會——只是一群裝模作樣演戲的騙子!”

然后他跳出水池,來到村人們中央,帶領著眾人再次開始了簡化版的祭典之舞。

雨潮村的村人們,逐漸再次陷入了狂歡。

大廳里響起亂七八糟一陣陣的呼喊聲,念誦雨神的名字,贊頌雨神對他們的庇護,又對美德與圣靈唾罵嘲笑,最后再一同歡呼起來,氣氛狂熱。

格雷心里卻在發笑。

沒錯,以上這段表演里的話,全都是假話。

三年以來,由于冥冥的預感,格雷一直將美德教會視為敵人,自然也特意接近過那幾位顯圣巡禮中的圣女們,想要近距離觀察對方。

于是他親眼見證過了——

節制圣女是真的可以令枯骨生肉。

寬容圣女是真可以一人成軍。

謙遜圣女從不開口,因為她哪怕從齒間泄露出一個音節,都已經是俗世無法承載的圣秘。

而忠誠圣女床前的帷幕,也真的在日復一日地守護著整個教皇國,任何一位市民一抬頭就可以在天穹上看見。

——這就是“顯圣巡禮”的意義。

千年來,美德教會的圣女們始終都很耐心。她們一天天,一次次,不斷地將神跡作為恩典播撒在這片大地的不同地方。于是,一代又一代,千千又萬萬的人們親眼見證了神跡,也因此成為了恩典的傳播者。由此,美德教會的神權愈加堅實。

但神恩就如日光,總有照耀不到的陰暗角落。

正比如雨潮村。

這里的閉塞之人已經很久沒有親眼見過顯圣巡禮了,所以他們輕易改了信,又因格雷的幾句挑動便產生了……“驕傲”。

面對圣靈的驕傲。

格雷冷靜地望著再次狂熱起來的人群,瞇起眼睛舔了舔嘴唇,突然又想喝可樂了。

“佐伊,看啊,這就是井底之蛙。它們最開心的時刻,或許就是找到了同樣貧瘠的同類。它們坐在一起,一同抬頭這井口大小的天,一起貶斥這天是這般無聊,那般無用。”

而他的開心時刻,正是看著這一幕。

“不,哥哥,請寬容一些。這不是他們的錯,他們只是看到了他們所以為的‘神跡’?!弊粢羷t如此回應他道。她冷靜的聲音卻仿佛一縷青煙,從大廳一角無人問津的箱子那邊飄了過來,一路繞過所有人,沒有被任何人抓到,所以沒有被任何人聽見,只是清楚地在格雷的耳中響起。

格雷抬起頭,視線穿過人群,再次望向了首領脖子上。

血線,又開始隱約出現。

“不,就那種——怎么配叫神跡?最多只能稱之為‘把戲’吧?!备窭自谛闹欣湫σ宦暎卮鸬?,“——龍的把戲。烏列本就不是什么實際存在的神,所以此時被這個閉塞地方的愚昧者無知地崇拜著的家伙,哪怕真有力量,應當只是一條龍罷了?!?

“您說得對?!弊粢翜睾偷貞?。

“哦,說起來,佐伊,你不是最厭惡玩弄死亡的做法了嗎?”格雷在心中漫不經心地道,“怎么還會少見地替這些人說好話呢?”

佐伊卻平靜而溫和地又重復了一遍剛才所說過的話:“因為這不是他們的錯。

“玩弄死亡的不是這些人。而是這些人的死亡,正被某條龍玩弄著。

“他們也是受害者。

“……他們都是可憐人,是被奪走那種神圣而溫柔的恩典的受害者。”

最后,少女平靜地用肯定的語氣道:“所以,哥哥,我們會令那條龍解脫的,也會幫助這些人安息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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