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樣的人，才會化龍？”

面對這一問題，約書亞不假思索：“惡人，罪人。教典上說，‘人因罪而對墮落為龍’。教士們也說，圣人與好人都是被圣光庇護著，是不可能被罪惡所污染的。”

格雷打了個響指：“好，那么那么下一個問題就是，到底何為罪？”

這次，約書亞認真想了想。

“——‘罪’，也就是神之敵。血肉，愛欲，嫉妒，驕傲，智慧，命運，以及連名字都被救主徹底消滅的第七獸，是在救主降臨之前統治人類的掌權者之王。”

一口氣念出六個罪惡的名號，然后約書亞又趕緊低聲補了一句祈禱：“圣光在上。”

“沒錯，曾經有七頭罪之獸統治人類，人變成龍正與她們有關。”格雷點頭認可。

約書亞聽出了其中的意思，奇怪道：“——全部的七頭罪之獸？但您不是說剛說了人是被大巡禮的殘留變成龍的嗎？除了彌漫的第七獸，其他六頭罪之獸不是都已經被救主擊敗，并且被美德教會徹底封印鎮壓住了嗎？”

格雷笑了起來：“……你不會忘了吧，關于人類的誕生。從一開始，制造出人的材料，便是罪之獸她們自身啊？”

“所以，美德教會現在也還在說人生來就是有罪的，現在也還在說人們需要用美德去鎮壓自己身上的罪。我是在說，就算被擊敗，被封印，被鎮壓……”格雷突然湊近過來，放低聲音道，“她們，也仍然與你們在一起。人，永遠擺脫不了她們。”

約書亞不自覺地與兩側長明燈的燈火同步地顫抖了一下，然后趕緊又在胸口畫了一個十字，飛快地低聲禱告了幾句。

火光微暗，又亮起。那只光圈邊緣的手，卻似乎就在剛才那一刻，又挪近了一寸。

“所以，哪怕罪之獸被封印著，但人只要活在世上，體內總還是有不同的罪在本能地涌動著，形成一種混合物。”格雷向后躺去，舒展身體，繼續道，“而這種罪的混合涌動物，有著另一個更為具體的名字——”

頓了頓，他吐出兩個字來：“——‘魔，怔’。”

“啊？”約書亞呆了呆，沒聽懂這個陌生的詞。

看著約書亞的呆樣，格雷有些遺憾地嘆了口氣，撇撇嘴道：“果然聽不懂嘛，那我換個說法，‘執念’。”

頓了頓，他這次下了完整的定義：“因為六種內生之罪的涌動，而被‘執念’所支配的人，最符合化龍的條件。”

這下，約書亞若有所思，似乎聽懂了。

“小約。”格雷突然抬手指向約書亞，笑了笑，意有所指，“舉個例子，就像是……你對希達的愛。”

約書亞愣了愣，反應強烈：“為什么——為什么用希達舉例子？”

“因為希達很美好，不是嗎？所以你才會這么愛她。”

約書亞張了張嘴，無法反駁。

“我只是舉例子。只有美好的東西，才會引起罪的覬覦。”格雷輕描淡寫道，“我只是在類比，就像是你對希達的愛。那么那條龍，也是因為對誰有執念吧……只不過，那個人的罪惡與執念比你更深，才會化龍罷了。”

然后格雷又看了約書亞一眼：“所以，我告訴了你這些之后，你有沒有什么想法了？關于——在你認識的人里，你覺得誰會化龍？”

約書亞沒立刻回答。

他只是面色怪異，一聲不吭，繼續遠遠地凝視著那條龍。

格雷也繼續遠遠盯著約書亞的表情。

最后，他抱起肩膀，笑了起來：“哈哈，好吧……那么，小約，接下來都是我異想天開的玩笑話，你可不能對你的主人生氣哦？”

約書亞皺眉扭頭望了過來。

然后格雷便朝著那條龍揚了揚下巴：輕聲道：“約書亞，我覺得，你已經認出他來了……你已經，知道那條龍是你認識的哪個人變的了。

“因為最開始，在林子里第一次見到那條龍的那個時候，你面對這條龍確實和其他人沒什么兩樣。”

“那時候你確實是在害怕，面對異樣的存在，本能地恐懼，顫抖，想要不顧一切地逃跑。”

“但后來，就逐漸不同了。”然后格雷再次前傾身子，托著下巴望向約書亞，放慢語速：“到了現在為止，尤其今晚，你始終在緊緊地盯著它，但這讓我看在眼里，卻只覺得你已經并不是因為在害怕它才盯著它了，而好像是……”

他凝視著約書亞的雙眼，微笑著，用陳述的語氣說道，“你在恨它。”

會堂里沉默了片刻。

“沒那回事，先生，您別開玩笑了。”最后，約書亞板著臉道，“我根本想不到那龍是誰。我真的只是在害怕它而已，所以才睡不著的而已。”

格雷微笑著地看著他，一副“我根本不相信”的表情。

“小約。”然后他輕聲道。

約書亞一驚，本能地應道：“……是。”

格雷則幾乎笑出聲來，用一種仿佛幸災樂禍一般的口吻故意道：“——就算那個人是你的‘好朋友’，也不能包庇他哦？”

一瞬間，約書亞咬緊牙關，捏緊拳頭，表情幾乎憋成了豬肝色，仿佛將要破口大罵出什么來。

但是在格雷的微笑注視下，約書亞到了最后竟然還是忍住了。

他粗壯地呼吸著，最后強行地轉換了話題：“所以，先生，您現在就不能做點什么嗎？我真的很害怕。您不是說您很容易就可以把它消滅掉嗎？您不是滅龍軍嗎？您就不能現在就把它送走，讓我們睡個好覺嗎？”

“可以消滅，但完全沒有必要。”格雷伸了個懶腰，“反正它現在對我們也同樣無可奈何，我又為什么要白費力氣？”

“我不是告訴過你嗎？——”他朝著光圈邊緣的那只白手揚了揚下巴，“那只是一種‘龍的現象’，所以消滅掉多少次它都會再次出現，陰魂不散。”

“所以，我們真正要消滅的其實不是眼前之物，而是它的根源，它的起因，它的‘花’。”

“這是某種無敵又脆弱的謎題。若你找不到解法，它就是無法消滅的，它就是脆弱的了。

最后格雷放慢了語速：“要解開謎題，然后才能將它……徹徹消滅，連灰都不剩下。”

約書亞冷靜下來了。

他低頭喃喃自語道：“解開龍的謎題，才能徹底消滅嗎……”

格雷瞥了他一眼，語重心長：“所以啊，小約，為了徹底消滅那條龍，你要多給我點幫助啊。畢竟，這個村子里的事情，只有你最清楚。”

約書亞再次沉默下去，不吭聲了。

但格雷抓到了他的視線，他似乎不經意地再次落到了高高書堆的底部。

“我會再想一想的。”最后約書亞承諾道。

于是，格雷在黑暗中無聲地笑了笑，自然地給話題收了尾：“……加油吧。畢竟如果真的如你所說，那么你也不清楚后來發生的事情了。沒事，讓我們明天再繼續找那本《大事記》吧。”

“睡吧睡吧。”在約書亞一樣的注視下，格雷毫不在意地自言自語地念叨著，向后倒去閉上眼睛，很快發出了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