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曉棠立即花容失色,就要尖叫,卻見蕭大爺扔掉了拐杖,扶著墻坐了下去,而后慢慢換了另一個姿勢,他跪了下來,費力的磕頭認錯,最后因重心不穩,倒在了地上,他爬起來,幾乎五體投地,已經泣不成聲。
“當年是我失心瘋,我不是人,我對你犯下了天大的錯。我早該跟你道歉的,你對我怎么做都不為過。”
孟曉棠捂著砰砰亂跳的心臟,喉嚨里梗著話,手心里滿是冷汗。
“你打我罵我吧,只要咱們能了結了這件事,以后井水不犯河水。”
“你應該永遠消失在我跟前!”孟曉棠緩了好一會,才顫抖著說出這句話來。
“好,我一定消失,一輩子不出現,求你原諒我。”
“你滾!”
“我滾,馬上滾!”蕭大爺忙不迭點頭,半晌后又沒底氣的吐露,“但你把我的腿還給我。”
“你在說什么?”
“你那個瘋子一樣的姐姐,當年就給我找了無數的麻煩,現在又搶走了我的腿,我知道自己不值得原諒,可我也得活著啊!”
孟曉棠發愣,“你到底是在說什么?”
當年孟曉棠被蕭大爺欺負后,孔翎上沒有跟孟曉棠有過正面交流,她們原本也很少見面,這件事還是李慧芳哭了好久后她才知道的。
不過那時候的孔翎上,已經展現出了非比尋常的戰斗力和絕不吃虧的性格,對敵人不依不饒,任何事絕不退讓。
蕭大爺當年的車輪胎幾次丟失,車窗被人砸碎,他本人也在走夜路的時候被板磚砸中,后來他總算抓到了孔翎上,給了她幾個巴掌,孔翎上徹底被激怒了,有一次去找他麻煩的時候,帶了小刀,劃傷了蕭大爺的手臂,血頓時嘩嘩流。
自那后,蕭大爺才忌憚起這個下手不知輕重的假小子,他不得不繞著孔翎上走,避免見面,他不想搭上性命,也不想因此做出更惡劣的事。
孔翎上在劃傷蕭大爺后,自知行為過分,也怕鬧得太大,最后沒再對蕭大爺動手。前不久在雨天相見,隔著安全頭盔,她沒認出他來。
可是這次再見,她又沒能忍住,在蕭大爺出了拘留所的當天,偷襲了他,搶了他的腿。
孔翎上被孟曉棠臨時叫了過去,她開著出租車,載著她,去給蕭大爺找腿。
一路上,孔翎上越想越氣,把車停在了路邊,擼起袖子問孟曉棠,“我憑什么要浪費寶貴的賺錢時間去幫他找那玩意去?憑什么?我沒打死他都不錯了!”
“他說如果沒拿到腿,他就要報警抓你。”孟曉棠沒什么力氣,臉色蒼白,太陽穴突突跳著疼。
“抓!來!我就在這,我怕他嗎?他最好敢報警,把當年的事兒咱們一起清算了!”
“當年的事兒沒證據,可是你搶人家腿的事兒,有證據。”
“有什么證據?”
“那地方有監控。”
孔翎上暗罵一聲,
“你怎么這么不小心,不找個沒監控的地方。”
“能蹲到他都是可遇不可求,我還能給他勾搭到沒監控的地方?我費那個閑心呢。”孔翎上啟動車子,不耐煩的嘆氣。
“所以,腿在哪兒。”
孔翎上忍不下這口氣,把車停下來,扭頭看她,“找不到,肯定找不到,我扔河里了,總不得能給他潛水去找腿吧。”
“那現在怎么辦。”
“不理就完了。”
“他在咱家等著呢。”
“什么?!”孔翎上氣呼呼的看著孟曉棠,“你是真傻是吧,你讓他進家門干嘛。”
“他說他走不動了,這么熱的天,腿腳不利索,容易被撞死。”
“撞死也活該,周彪西這輩子做的最好的事兒就是對他肇事逃逸。”
孟曉棠看著孔翎上打了方向盤,朝著另外的方向開去,她很快開回了她們的住處,看到蕭大爺正在吃著她們小冰箱里的冰棍,見孔翎上回來,立即縮了一下,拿起了拐杖做防衛。
孔翎上坐在茶幾上,一副混混模樣,指著他的臉,“老頭兒,我告訴你,你腿沒有了,我給扔了,你要敢鬧事,我打斷你另外一條腿,你信不信。”
“你敢,我就去告你。”
“快請去!趕緊去!”孔翎上轉頭看孟曉棠,“你現在去商場,把咱們的錢全花了。就算要賠償,咱也沒錢賠,讓他沒轍,我倒是能給他寫個百八十個欠條,也是沒錢。”
蕭大爺氣的胸膛起伏。
“你肯定在我這討不到半分好處,以后你找我們任何麻煩,我就打死你,記住了嗎,怎么樣,有苦說不出的感覺好不好?”孔翎上嗤笑,狠叨叨的扯著蕭大爺的衣領,“我管你是被撞死還是猝死,馬上給我滾。”
蕭大爺壓著屈辱的怒氣,無處發作,看看孔翎上對自己橫眉冷對,“我還給過你姥兒1萬塊錢,你還我。這個你總得還我吧。”
孔翎上直起身,怒氣還掛在臉上,眼神中閃過不可思議,“你給她錢做什么?”
“她不是說自己絕癥了!我,我看到籌款消息了,蒼天作證啊,我當時可是好意,誰能想到她是個騙子?!”蕭大爺總算有了道理,他當初給李慧芳錢是出于對孟曉棠的愧疚,現在也有了些底氣,“腿不給我,這錢你總得給!”
孔翎上看了他好一會,忽然伸手,牟足力氣給了他一個響亮的巴掌,蕭大爺被打懵了,直勾勾盯著她。
孔翎上自嘲的笑笑,“李慧芳是騙子,你覺得我能好到哪去呢?1萬塊錢你敢找我要,你也好意思。我妹妹當初被你欺負,你咋賠錢?!”
提起這茬,蕭大爺猛地摔碎了茶幾上的玻璃杯,放佛受到了天大的誤會一般,竟然流出兩滴淚水,“你們還提這事!當初咱們不是私了了嗎?我給了你們家十幾萬呢!你們不能拿了錢不認賬吧!我是罪人,但也罪不至死!”
孟曉棠懵了,聲音顫抖的問他,“你說什么,誰收了你的錢?”
“你爸!孟長輝!拿走了我全部家當的12萬,為這事我老婆沒了,老房子也賣了!不然你以為我樂意背井離鄉,漂在外面嗎!”
12萬,是五線小城的一套房錢。
可孟長輝得了這錢,卻一聲不響,孔翎上也從沒聽李慧芳提起過。
孔翎上轉頭問孟曉棠:你沒見過這錢?
孟曉棠回過神來,癱坐在小沙發上,氣笑了,流著淚搖頭,她當年結婚時的陪嫁,都沒有12萬。
“孟長輝可真不是個人吶。”蕭大爺看清情況,嘲諷的笑著,又被孔翎上呼了一個巴掌,這下左右臉都漲紅了。
他想罵孔翎上,只見她雙眼通紅,他能拿捏孟曉棠這樣的軟性子,但對上孔翎上完全沒辦法,他沒轍,灰溜溜的走了。
空間安靜了好一會。
孟曉棠呆呆的坐在床上,抹了把淚,看著蕭大爺離開后沒關上的門,呆呆的問孔翎上,“你說,他對我的道歉,是真心的嗎。”
“怎么可能呢,”孔翎上揉揉額頭,“人的心,從出生開始,是好的就是好的,壞的就是壞的,不會改變,只是會變得越來越懂偽裝。再說了,他現在道歉有什么用,能把發生的事情抹去嗎。”
“…你最近忽然變得很睿智。”
“咱們,總不能兩個人都是傻子吧。”她坐在她身側,嘆息著,發著呆,也是在陪她。
“我想去見見孟長安。”孟曉棠一副鼓足勇氣的樣子。
“見她干嘛?”
“我想知道一件事。”
在孟曉棠的心結里,她始終想知道如果當年孟長安知道她被侵犯了,會怎么做,會不會像一個親生母親一樣聲淚俱下,歇斯底里的要為她討公道去。
孔翎上沉默著,心底不贊同她的提議,但是顯然,孟曉棠似乎確認自己就得這么做。
“你放心,我不會因為她傷心的。”
孔翎上的表情顯然不信,覺得孟曉棠的冷靜很詭異。
孟長安被她們約出來,一副慵懶的樣子,聽到了前因后果后,她面上沒什么表情。
當年孟曉棠出事,她后來是知情的。現在再聽一遍,內心也沒什么波動。
“….你都不心疼我嗎?”窗外的陽光打在了孟曉棠白皙的臉上,讓她美的像個雕塑。
孟長安難得溫和的摸了摸她的臉,“我當時很難受啊,與你爸…你舅舅吵了一架,可是那時候還能怎么辦,總得保護你的名聲吧。比起你要的公道,讓你正常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當時,你哪怕給我打過一次電話呢?”
可一次都沒有,孟長安表現的就像不知情。
說到這里,孟曉棠的眼睛紅了,一邊的孔翎上不擅長安撫淚水,喝著冷飲,沉默的垂下了眼。
“既然已經把你給你了舅舅,我再多說,就是沒有分寸。”
“沒有什么比扔掉孩子更沒分寸的。”
孔翎上悄悄提醒孟曉棠,“你可沒資格說這個,前幾天你還要拋棄豆豆呢。”
孟曉棠把眼淚壓了回去,“至少我知道我是隨了誰,才這么不是人。”
她看孟長安,神色已經恢復正常,“你知不知道當時我得了12萬?”
孟長安知道,這會兒不做聲,被盯得無處可逃,才對上女兒的眼睛,她們有著一樣好看的眼睛,“把你給你舅舅養,我一分錢沒花過,這錢算他們的。”
“算她們的?”孟曉棠聞言,又惱怒,立即拍案而起,“這是什么錢你不知道?!我要他們養了嗎,分明是你自己不負責任!你不如當年我把打掉的好!孟長安,你怎么能心平氣和的說出這種話。”
“好看的女孩遲早是別人的,你從小就備受矚目,早戀早婚早育,你跟我立什么牌坊?”孟長安很討厭別人對她吼叫。
孟曉棠張了張嘴,有些啞口無言,“我自愿的和被強迫的,這能一樣嗎。”
“結果都一樣,你卻只記得痛苦。那些錢也都花在了你的身上,當初沒跟你說,也是怕你傷心,也許我們想事情的立場不同,但是終究,是他們養大了你,對不對,沒讓你落魄街頭,還把你養的如花似玉,真的已經很難得了。”孟長安一臉過來人的神色,這觸痛了孟曉棠。
“12萬,一分都沒有了?”孟曉棠記得當初事情發生后不久,他們就賣了老房子,換了一戶寬敞的將近百平的新房。孔翎上也在這時回憶起,當年李慧芳與兒媳婦冷戰,幾乎決裂,好多年都沒見,只有孟長輝偶爾過來看老太太。
“我姥兒也知道這事兒?”孔翎上看向孟長安,只見她抬抬眉,算是默認。
回去的路上,孔翎上打量孟曉棠的神色。
“我沒事。”孟曉棠似乎真的釋然了許多,“謝謝你。”
“謝我什么?”
孔翎上對這句沒來由的感謝表示疑惑,孟曉棠沒有明說,但她心里一直在想,謝謝你讓我知道,有親人曾經這么在乎過我,會為我挺身而出,這在我的心里,便是最大的公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