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數月，圣莫妮卡的家中一切如舊，基利安帶著麥克·亞當回到別墅時，露絲夫人正在屋檐底下澆花，直徑約為六英尺的圓形花圃中，加州山茶與郁金香錯落栽種。

五月份，正值郁金香的花期，飽滿的球莖與花葉散發著馨香，而加州山茶的花季早在三月份就結束，花葉在水流的噴灑間搖搖欲墜。

“終于想到回家了，遠行的浪子們，”露絲夫人放下了澆花桶，在張開臂膀熱烈地擁抱了麥克·亞當之后，她看向基利安：“神色正佳，看起來瘧疾沒有影響到身心健康。”

“多虧了您的祝福，媽媽，”基利安以打趣式的口吻回應道，“我一直很想回家來看望您。”

“噢，別把話說的那么肉麻，基利安，你心里想著什么鬼點子我清楚無比，”露絲夫人微微側過身，向麥克·亞當說道，“替我拿一杯加冰檸檬茶，麥克，你的好兄弟要質問你的姨媽了，這里即將變成中情局。”

基利安笑起來：“有您在的地方，頂多是百老匯。”

麥克·亞當在不遠處揮了揮手，基利安母子二人在庭院的茶椅中落座，他摘下了戴著的圓形墨鏡，露出那雙微含笑意的藍色眼睛：“我那天見到了安娜姨媽。”

“我知道，她來這里坐了坐，就在你現在坐的這個位置，”露絲夫人指了指基利安屁股底下的座位，“所以，你想知道些什么呢，我的寶貝兒子？”

“OK，我承認，這樣的對話確實有點肉麻，”基利安感覺背上起了一竄雞皮疙瘩，“所以是您把我的劇本交給了安娜姨媽，然后羅伯特·澤米吉斯因此過目了，礙于人情？”

“沒這么麻煩，我只是給安娜打了個電話，問她能不能拍，順便聊了一些往事。”

“一些往事？”

麥克·亞當適時為倆人拿來了加冰檸檬茶：“我有資格旁聽國會嗎，兩位議長？”

“Thanks，”露絲夫人接過了被冰塊加濕的玻璃杯，“可以是可以，但如果我的妹妹知道這件事，她一定會想打斷你的腿。”

“好的，好的，”麥克·亞當舉手投降，“我忽然想起來還需要給瑪莎·陳打一通電話，二位請便。”

目送麥克離開，露絲夫人壓低了聲音問道：“誰是瑪莎·陳，她媽手下的某個超模？”

“不，是我們劇組的攝影指導，一個新加坡女人，非常擅長熱舞，”基利安說道，“不要岔開話題，媽媽，實際上我對你和安娜姨媽的一些糾葛不大感興趣，上一輩的恩怨總有存在的理由，更何況我能猜到一點兒——”

“嗯哼？”露絲夫人聳了聳肩。

“聊聊老爸吧，至今為止，我只知道他叫亞連·貝克，以及籍貫德州……我想多了解他一點兒。”

露絲夫人慢慢地喝了一口檸檬茶，略微沉默了幾秒鐘：“亞連，雅利安，他其實叫雅利安·貝克，雖然這兩者在書寫上幾乎一致，僅是讀法的鼻音側重問題，但他的真名確實叫雅利安。如你所知，你的老爸，一個德州的老白男，美利堅南方的世代農場主，在繼承了一大筆家產之后來到了美利堅的東海岸，紐約。”

“你和你老爸長得很像，但興趣完全不一樣，基利安·貝克熱衷進軍好萊塢拍電影，而雅利安·貝克一心搞錢，甚至一度想要進入國會山，參與華盛頓當局的政治圈。”

基利安啜了口冰茶，說道：“這不大可能，出身德州的白人男性一向不受華盛頓圈子的待見。”

“沒錯，在玩了一段選票之后，你父親把目光轉向了華爾街。”

基利安笑道：“從結果論上看，老爸應該沒成功？”

“的確，”露絲夫人跟著笑了起來，“那時我嘲笑他，說他的搞錢事業就像卓別林的默劇，不僅自帶詼諧因素，而且永遠沒有回音。不過，他也不算一事無成，雅利安·貝克既然不算華爾街金融圈的既得利益者，那么誰也不會把一個不具備競爭力且慷慨大方的土財主拒之門外，而且他的酒量很好。”

“后來呢？”

“沒有后來，二十一年前他死于腦溢血。”

聽到這里，基利安對他這位素未謀面的老爸有了一個大體印象，如露絲夫人所說，他的確對華盛頓政治圈了無興趣，就算有生之年會在各州之間轉圜撈金，大概也不會涉足華爾街。

基利安與雅利安·貝克唯一的相同之處是：他倆都愛錢。

應該說，美利堅沒人不愛錢。、

……

三天之后，試金石影業將《落水狗》錄像帶送往位于洛杉磯的電影協會總部，電影協會方面會在七日左右組織評審員觀影，并給出分級反饋。

有試金石方面的把關，七日的空閑期，基利安算是擁有了一個短暫的小長假，但他并不打算在家里賦閑，或者在酒吧放縱豪飲，一覺睡到傍晚。

兩日之后，洛杉磯的暴雨再次降臨，基利安坐在圣莫妮卡海濱大道上一家放著搖滾樂的酒吧里，據聞這所酒吧背后的老板是約翰尼·德普，但無從考證。

他的對面坐著湯姆·維德斯，那個看起來臃腫了不少的白人胖子。

“我該對你說恭喜嗎，基利安·貝克？”

不難聽出湯姆·維德斯的話語里滿含酸意，基利安微微一笑，好似沒有任何情緒起伏地問道：“諾力·歐文曾在星光大道上告訴我，你在他面前說我的壞話。”

“所以呢，你要來找我的麻煩，和我算賬？”湯姆·維德斯反唇相譏，“基利安，你以為有了羅伯特·澤米吉斯撐腰，你能走進試金石影業的大門，就已經躋身于好萊塢了？別做夢了！像你這樣自命不凡的新人好萊塢遍地都是，從最開始我就知道你討厭我，你這頭白眼狼一定會趁我熟睡的時候反咬我一口！”

“我從沒在別人面前嚼過你的舌根，”基利安表現得十分平靜，“即便在弗格森先生面前，我也只說過你是個好人，我與你的分歧在于夢想不同，而非道德問題。”

“道德問題？哈！”湯姆·維德斯的情緒激動起來，“你現在有資格來訓斥我了，我真應該在那天把你的劇本撕碎！”

“起初我以為，即便我們不共事，也能做點頭之交，至少不會惡意詆毀對方，好歹同在CAA的屋檐之下。”

“兔死狗烹，貝克先生，諾力·歐文的前途比你璀璨太多了，我當然要找到更茂盛的大樹。”

基利安看著湯姆·維德斯的目光里充滿同情：“你就打算一輩子做一根墻頭草么？”

湯姆·維德斯顯然被基利安的眼神激怒了，他怒不可遏地站起身來，高亢的音調引來了酒吧內其他人的注目：“別用你那惡心的眼神看我！基利安·貝克，這是人的天性，優勝劣汰，適者生，誰是可悲的狗還是未知之數，你不要得意忘形！”

說完，湯姆·維德斯憤怒地揚長而去，基利安看向窗外滂沱的大雨，從大衣口袋里掏出那只錄音機，按下了暫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