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月亮真圓！算一下，今天是九月十五，一個月前是干爹的忌日，許是干爹干娘在天有靈，知道她找他找得這般辛苦，所以冥冥之中保佑著她在干爹忌日那天打探他的消息。

先回金宇安排好一些事情，她便帶著影兒急急忙忙進京。來到京城，正在煩惱找不到機會接近商府時，恰好碰上商將軍打完勝仗即將回府，商家喜氣洋洋地在外面擺著桌子招服侍的丫頭。她也夾在那些報名的姑娘之中，希望借此混進商府。

許是威勇大將軍的威名遠播，商府給的月錢又多，這些懷春的丫頭夢想著一登龍門，就算當不成一品夫人，當個一個侍妾甚至同房丫頭，也是祖文上冒青煙的大好事，所以一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迎風擺柳，身上染的胭脂味差點沒把她熏死過去。

吃了一顆靜心丸，用手絹捂住口鼻，她從京城的街尾排到街頭，從日出排到日落，終于出現了希望的苗頭。

商府門前的長桌上放了五根大蠟燭，把桌子周圍照得亮堂堂的，桌子旁邊坐著一個仆婦，仔細從群芳園里篩選出五個可人的侍女。

“粉撲太多了，一笑就掉，少爺不喜歡！”

“太香了，嗆鼻子，少爺不喜歡！”

“金銀戴了一身，太俗氣了，少爺不喜歡！”

“穿的什么衣服？都快遮不住了，太艷麗，少爺不喜歡！”

那個婦人真的很苛求，美的不行，丑的也不行；高的不行，矮的也不行；健談的不行，木訥的又不行，像她這種選法，選了六個時辰，才從五百號人中挑出五個，看著那些苦著臉的，咒罵著的，故作不屑的落選者從面前走過，她的心里恰如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

好不容易挨到她，還沒有開口自我介紹，那個婦人瞥了她一眼，便皺起眉頭，“大姐，我們這里招的是十五六歲的小姑娘，你還是回家燒飯養孩子伺候丈夫吧！若是早幾年過來，我們也不會招你，不是姐姐說你，你長得很漂亮，怎么就不知道愛惜自己呢？看你的衣著不差，但是臉曬得這么黑，就知道平時不愛保養，這種女人我們是不會招的，要不然帶出去會被別人笑話。姑娘，別惱姐姐話多，姐姐給你一句忠告，女人就應該好好在意自己的容貌，要不然等哪天丈夫把你當下堂妻掃地出門，你就是哭也找不到地方！”

聽完夫人喋喋不休的“忠告”，忽視身后那些花兒般招展的女人的小聲議論，她禮貌地笑道：“大姐的忠告奴家記得了，實在是奴家家里窮得掀不開鍋，奴家才厚著臉皮來這里討份差事，姐姐不要看奴家身上穿的衣服好就認為奴家撒謊騙你，都說人看衣裝，佛看金裝，這套衣服還是奴家賣了家里唯一的老母豬買的，為的是能讓姐姐看得順眼，姐姐就要了奴家吧。奴家自小吃慣了苦，不拘重活輕活都會做，奴家還略懂一些醫術，府里人若是有個頭疼腦熱，奴家都會治。就請姐姐收了奴家，奴家對月錢沒有要求，只要能糊口就行。”

夫人緊皺眉頭，不耐煩地說道：“我說你這個姑娘怎么就沒有眼力勁呢？都說不要你了，還與我糾纏，快走快走！”

看來此路無門，她微微嘆了一口氣，與婦人點了點頭，說了聲有擾，轉身離去。

“真是嗑瓜子磕到壞瓜子——什么人（仁）都有！”婦人嘲笑著直搖頭，喊道，“下一位！”

她不知道今天的耳力怎么這么好，婦人的聲音很輕，卻一字不落地落入她的耳中，她頓住腳步，微微皺眉，從懷里拿出一個彩繪小瓷瓶，轉身回到桌前，請走正等待婦人查問的待選者。

婦人一看又是這個啰啰嗦嗦的姑娘，不耐煩地站起，罵道：“我說你這姑娘怎么這么不知趣？人要臉樹要皮，一個姑娘家這般沒臉沒皮！”

素顏對著婦人福了福，微微一笑，柔聲說道：“奴家自知蒲柳之姿不能與眾人相比，但是比起大娘您來還是綽綽有余的，大娘這般注重保養，怎么臉上的皺紋這么明顯，想是已經被丈夫休掉了，才不注意保養……”

“你……”婦人臉色發白，氣得說不出話來。

“不要急，”她的的嘴角的弧線更彎，更加溫柔地說道，“大娘若是找不到哭的地方，不妨到奴家的家里來，奴家的房子雖然小，但是借給大娘一張可以靠著嚎啕大哭的床板還是可以的。奴家這兒有一瓶膏藥，可以除皺美肌，大娘只知道我年紀大，卻猜不出我今年已經四十有余，這都是這瓶膏藥的功勞，大娘若是還不嫌棄，奴家就送大娘一瓶。”說著，她把手中瓷瓶放在桌子上，也不看氣得七竅生煙婦人，徑直離去。

站在原地的婦人的一張臉從蒼白變成醬紅色，轉成茄紫色后又變成醬紅色，最后又變成蒼白，上下嘴唇顫動著厲害，右手奪過桌上的瓷瓶就要摔倒她身上，底下的女人可都睜著一雙熾熱的眼睛，張著手拉著衣擺等接。

婦人手舉著瓷瓶半天，最后還是把瓷瓶塞進了自己的荷包。

其實瓷瓶里裝的哪是什么除皺美肌的良藥，就是糊信封用的漿糊。

房門發出一陣“吱呀”身，一個十四五歲的小丫頭蹦跳著走出，看見站立在樹影之下的她，高興地跑過來，喚道：“姐姐！”

她笑看著影兒，時間過得真快啊，轉眼間就八年了，想起剛認識她的時候，正是干娘去世，闔府舉喪，她穿著一身孝服，在一群乞丐中間看見了她。那時她只有六歲，衣衫襤褸，身上的污垢積有一尺厚，一雙水靈靈滿是害怕、慌張。看到她，她想起了小時候的自己，那段無助和傷痛的回憶使她動了惻隱之心收留下她。

在短短的兩年時間里，干爹和干娘相繼去世，突然間覺得整個世界只剩下她孤零零的一個人，曾今相依相伴的親情已經化為泡沫。干爹去世的時候侍奉干娘是她存活的目的，可是連干娘都走了，她再也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直到影兒的出現，她又重新燃起了生活的希望，因為她不希望這個和自己一樣有著相似遭遇的女孩也走上和她一樣的路。

守完百日之孝，她又想起了他，雖然干爹和干娘都不要她再去找他，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