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吱咯吱。

背上第三塊脊骨被硬物硌得發麻，腰也因為長時間的懸空而隱痛，咿呀刺耳的嘯叫將蘇瑤喚醒，馬車搖搖晃晃，夢境在眼前依稀不消。

原來還在路上。

蘇瑤坐直了身子，輕輕揉捏酸痛的肩膀。幾根青絲掙脫發簪，稍微遮住了臉，她露出難得一見的溫柔。

拉開車帷。

夜色將褪，東方魚白。

入目盡是高山窮谷。官道右側，緊貼峭壁，險峰高逾百丈，一塊塊嶙峋怪石或大或小，自馬車里仰望，就似懸在頭頂；左側荒野老林，虎嘯獅吼，怪蟲不時鉆出，森然景象令人膽寒。

但和更可怕的事情相比，這些都算不得什么。

此界妖邪叢生。

有綠林劫道，有刺史越貨殺人。

有妖魔鬼怪，有詭事頻出…

即便唐周兩朝，數百年來相對安定，但“終生不出城、村”的規矩，已經烙印在百姓的骨子里。

當初邵禮被騙去販絲，便是途中遭遇劫匪，險些丟了性命。

五日來。

他們遭劫道十八次、猛獸妖物七次，刺史帶兵襲殺一次。官道尚且如此，平頭百姓如何，可想而知。

魏州距彭城萬里之遙。

這樣的事情，還不知要經歷多少。

“唔。”

蘇瑤思索之際，狄仁杰抬頭、放開枕得發麻的小臂，啞著嗓子問：“到哪了？”

“舒州。”

蘇瑤朝山上張望，旋即收回目光。

狄仁杰點點頭，又取出一塊毛巾，輕輕擦了把臉：“這么算下來，還要走十五天…冰冰留在彭城，沒關系嗎？”

“此行太過兇險，陳掌柜手下能人頗多，不如交給他照料。”

“之前山洪淹城…”

彭城至魏州，途經四道十州。此界良駒日行兩千里，只是四人帶了全副家當，又要應對劫匪、妖物，所以速度才慢了下來。

直到幾近晌午。

馬車隊行至淮城以西。

官道旁的茶攤前，不少車夫、行商在此吃喝，談笑間似在商議著什么。

“吁。”

蘇瑤前頭的馬車忽然停下，張柬之跟李元芳鉆了出來。

“我說兩位大人，咱們也歇歇吧…”

短短五天，張柬之瘦脫了相，口中滿是乞求一般。

蘇瑤唇角銜笑，跟著下了車：“堂堂長史，這點苦都受不住，還怎么抗下天降大任？”

“哎喲，真不行嘍…”

“伙計，兩只燒雞，兩大碗面！”

張柬之沒心思爭論。

他走進草棚里坐下，立刻抱起茶壺猛灌：“快，快些端上來。”

“好嘞！”

蘇瑤和狄仁杰相視而笑。

“秋燕，”蘇瑤回眸，輕聲吩咐，“請師傅們進來坐。”

龍虎鏢行，始辦于長安，鏢行里九等武者眾多，乃大周鏢行前十，不可怠慢。

不多時。

“多謝別駕大人！”

“謝刺史…”

十幾個鏢師進來草棚，令此處人滿為患，更是大呼小喝，原先那些客人驚慌失措，全都懂事地讓出座位。

他們悄悄張望蘇瑤等人，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嚯，香！”

哧溜。

張柬之餓得眼冒綠光，一大碗面咕嚕下肚，嚼都不嚼，搞得滿嘴流油。

狄仁杰四下打量，止不住地點頭：“青山綠水，奇秀如畫。”

客人們的臉色更加奇怪。

“哥幾個，瞅啥呢？”

李元芳扛著刀，走到那幾個客人跟前，眼里直放光。

撲通！

“草，草民不敢！”

客人們立刻跪下，抖成了篩子，低著頭眼神躲閃：“只是聽見那位大人，好像是說這里風景好，所以…”

哦？

蘇瑤雙眸微凝。

那人急忙沖蘇瑤磕著頭，滿面誠懇地繼續說道：“不瞞幾位大人，近日前方突然生了大片灰霧，常人一旦沾染，就要立時化成白骨…”

“胡說八道，”李元芳翻了個白眼，“我看你得癔癥了。”

“大，大人饒命啊！”

蘇瑤緘口不言。

難怪元芳如此反應，此界雖然妖異頻出，但這人所說的“灰霧”，卻是誰也不曾聽過。

就在此時。

她忽然感到一陣異樣。

“各位大人莫慌。”

茶攤伙計賠著笑走過來，伸手時張開五指，露出掌心兩塊明晃晃的薄片：“最近也有安然走出灰霧的，只要全身都被包裹起來，不觸碰灰霧即可。”

李元芳挑了挑眉毛：“這啥玩意？”

“這是水晶…”伙計連忙改口，“水晶做的鏡片，既可護住雙目，同時亦能視物。”

“諸位大人若有需要，只需五十文買下！”

說完價格。

伙計咧嘴一樂，抻著滿是油漬的粗手，將鏡片伸給眾人看。

張柬之吃飽喝足，恢復了往日姿態，此時拍拍桌子，佯作怒色：“哪來的小販，發這種不義之財？”

“這，大人…”伙計連忙縮回手，不敢再多嘴。

狄仁杰和蘇瑤，則是若有所思。

當！

“胡扯！”

一個鏢師拍案而起，大步朝官道走去：“什么厲害的灰霧，還能難倒處士不成？我倒要好好瞧瞧。”

其他人向狄仁杰拱手。

“四位大人放心。”

“我龍虎鏢行，必定保證大人們的安危！”

蘇瑤并無反應。

“慢！”

半晌，狄仁杰回過神，但那位鏢師騎乘快馬，已在官道前方，縮成了一個黑點。不過片刻，前方驟然傳來尖嚎，不到一息，又戛然而止！

嘩啦。

“耿鏢師！”

“糟糕，莫非真有灰霧？”

眾鏢師齊齊起身，臉色大變之際，便要沖過去救人。

“晚了…”

李元芳面色陰沉如水，他眺望著前方官道，嘴里輕輕吐出兩個字。

就在方才。

那位鏢師的氣息，已經徹底消散。

他死了！

“這！”

“不可能，耿鏢師乃處士，有靈氣護體…”

一眾鏢師汗流如瀑，亡魂皆冒！

莫非連靈氣都抵御不了？

這灰霧到底…

“幾位大人，”那些客人仍跪在地上，此時吞吞吐吐，“小，小的聽淮城人說…灰霧兇相，乃是，是大周將亡的前兆…”

嘶。

所有人倒吸涼氣！

突然出現，靈氣無法抵御。

灰霧究竟是什么？

預示大周將亡的傳言，又要從何說起？

“快！”

蘇瑤忽然起身，箭步來到伙計跟前，臉色陰沉地可怕：“有多少鏡片，立刻拿出來，我們全都要了！”

“啊？”伙計嚇得一愣。

[危機感知]

蘇瑤感覺到了，有某種危機在愈發靠近。

近在咫尺！

“來，來了…”

“灰霧，是灰霧！”

那幾個客人驚恐地大叫，立刻頭也不回，朝淮城方向沖去！

唰。

李元芳一把揪住伙計衣領，體表一層血色霎時濃郁：“鏡片呢，趕緊掏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