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這個玩偶你能修嗎？

顧欣琪看看郝希夢，郝希夢看看吳冕，吳冕又輪流看向面前的兩個女孩。屋內一片靜默，空氣有些窒悶，在這陣空當中，鐘小蕊也走了進來，拿起桌上的畫紙看了起來。

就在剛才，鐘小蕊忙完鄰家菜館里的工作，吃完午飯，準備返回自己在舒春園租住的小屋，卻看到顧欣琪拿著一沓紙，在舒春園的一條小道上奔跑。她擔心顧欣琪又遇到了什么狀況，于是立即跟了過去，沒想到一直跟到了社區辦公室，還聽到了他們的談話。

鐘小蕊本來還將信將疑，但看到桌上的畫紙后，腦中的思緒忽然就又回到了車禍那天時的情景。那天的確是她在開車，她17歲的時候就考下了駕照，還主動要開車帶著媽媽和小東出去玩。

她得意洋洋，開著車跟朋友們打著電話，結果沒注意到信號燈變了，仍開了出去，被側面開來的汽車狠狠地撞上了。安全氣囊彈了出來，她瞬間就被震暈了。

等醒來后，鐘小蕊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了醫院里，她和母親只是受了傷，弟弟小東卻因搶救無效而死亡。在這個打擊之下，她怎么也想不起來車禍時的場景了。那些畫面十分模糊，讓她辨別不清，可如果用力去想，整個頭就會劇烈地疼痛起來。

父親很快也到了醫院。母親承認是自己開車不當出了事故。當時的鐘小蕊聽后，也信以為真，從此就開始厭惡母親，離開了家。直到這時，她才明白是母親為她背了黑鍋，而她卻為了逃避內心的愧疚，順理成章地接受了這個說法。

“原來小東……是因為我才死的……”腦中的場景快速翻涌，鐘小蕊瞬間想起了一切。那些畫面如同一座座大山，帶著鋪天蓋地的氣勢向她襲來。

鐘小蕊承受不住這種突如其來的重壓，不自覺淚流滿面。她感覺喘不上氣來，眼前也是天旋地轉。她抬起頭，看向郝希夢三人，還想再說些什么，但眼前一黑，突然就不省人事了。

“小蕊……”見鐘小蕊忽然向自己這邊栽了過來，郝希夢連忙上前一步，接住了她。

吳冕也沖過去，幫郝希夢將鐘小蕊扶起，放到了辦公室的會客沙發上。顧欣琪的反應也很快，利落地掏出手機，叫了救護車。

郝希夢三人陪著鐘小蕊去了醫院。鐘小蕊經搶救后，脫離了危險，很快就醒了過來。不過她的情緒還是不太好，神情萎靡，臉色晦暗。醫生表示鐘小蕊是因為刺激過度，導致了腦部暫時性缺血而昏迷，雖然身體的情況已經穩定，但回去后要保持情緒平穩，不能再受到任何的刺激。

幾個人遵照醫囑，陪著鐘小蕊，幫她恢復情緒。尤其是郝希夢母女，對鐘小蕊更是關愛有加，疼愛備至。王春梅讓鐘小蕊帶薪放假，好好休養，每天還帶著周師傅特意做的營養餐，去家里陪她。

郝希夢也沒閑著，和吳冕一起查找鐘小蕊的家屬情況，發現她的父母在鐘小東死后沒多久就離了婚。鐘父已經再婚，又增添了一個兒子，對流落在外的鐘小蕊也就不再關心了。只有鐘母胡玲娟還在惦念著鐘小蕊，并且悄悄跟到了渡城，這些年一直在偷偷地關注著鐘小蕊的情況。

他們回來后，把這些情況告訴給鐘小蕊。鐘小蕊面色依舊冷漠，佯裝毫不在意，心里卻暗暗將母親居住的地址記了下來。鐘小蕊聽說母親胡玲娟以給餐館送副食蔬菜為生，想著家里之前還算有些錢，覺得她應該是雇了幫手在送貨，就找機會悄悄過去探望，但沒想到還沒到母親的家，就看到她在親自往餐館送貨。

母親騎著放滿貨物的三輪車，艱難地向上爬坡，好幾次蹬空，差點連人帶車一起翻倒。鐘小蕊看到后，本能向前快走了幾步，想要過去幫忙。但在母親聽到動靜回過頭的一剎那，她又膽怯，迅速藏在了旁邊的胡同里。

鐘小蕊想到自己惹禍在先，又因逃避責任而任性離家，心里就充滿了愧疚。這份愧疚并不是普通意義上的自責，而是帶有雙重意味，是對弟弟小東車禍的罪惡感，以及對母親為自己背黑鍋的負罪感。

這些歉疚到如今已經化成了無形的責難，深深地駐進了鐘小蕊的心中。不僅讓她無法面對已經離世的小東，更無法面對為她承受了一切的母親。她不敢想象可以和母親恢復到之前的親密關系，就是眼前都不知道要怎樣跟母親緩和相隔了五年的疏遠和隔閡。面對這些情感上的審判，她最終選擇了逃避，又望了一眼母親佝僂的背影后，轉身灰溜溜地逃走了。

鐘小蕊回來后，整天神情頹然，心不在焉，有時走在路上都聽不到車鳴聲，險些被汽車撞到。郝希夢了解到鐘小蕊的情況后，察覺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就和吳冕一起找到了鐘小蕊的母親胡玲娟。他們在一起商量了一個辦法，打算徹底消除鐘小蕊和母親之間的隔閡。

郝希夢回去后，鼓勵鐘小蕊發揮特長，繼續為居民修復玩偶。鐘小蕊覺得自己這樣無所事事，更容易陷進對過往的內疚難以自拔，于是就答應了下來。她除了在餐館里上班，業余時間就都用來幫助居民們修復玩偶。

鐘小蕊只收一點工本費，再加上有郝希夢、吳冕和顧欣琪的賣力宣傳，來找她修補的人絡繹不絕。來修復的人有孩童，也有成人，而每個人手中的玩偶都對他們具有特殊的意義。成年人想要找回童年的依戀，補全失去的遺憾。孩子們也想恢復玩偶的破損，希望能夠和陪伴他們的這個小伙伴永遠在一起。

面對居民們提出的需求，鐘小蕊逐步感受到了生命的意義。她認真修復每一位居民帶來的玩偶，全力完成他們的訴求。而在修復期間，她也消磨了大量的時間，無暇再去糾結內心的苦悶和自責了。

如此又過了一段時間，這一天鐘小蕊正在餐館的角落，專心縫制玩偶，冷不防一個玩偶就被遞到了她的眼前。這個小玩偶又破又舊，一看就是自家手工縫制的，不僅針腳粗大，布料歪斜，就連內里的棉花也沒有充盈均勻。

然而這個玩偶卻讓她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鐘小蕊放下手里的活兒，一把拿起玩偶，然后快速抬起頭，發現站在面前的女人就是她的媽媽胡玲娟。

胡玲娟明顯換了件新衣，還特意打扮了一下。她露出一臉和善的笑容，對鐘小蕊柔聲問道：“這個玩偶，你能修復嗎？”

鐘小蕊看看胡玲娟，又看看玩偶，一時呆住了。她制作玩偶的手藝其實是跟母親學的，這個小玩偶就是她獨立制作的第一個玩偶。她對這個玩偶也十分喜愛，從小到大一直擺在了床頭。只是后來小東車禍身亡，她自行離家出走，并沒有將這個玩偶帶走，但沒想到5年過去了，母親卻始終將這個玩偶留在了身邊。

“可……可以補……”鐘小蕊拿著玩偶，站起身。她看了一眼胡玲娟，又低下頭，聲音忽然有些哽咽：“媽……媽媽，對不起……”

胡玲娟聽了，急忙將自己的女兒攬在懷里，輕聲安慰道：“小蕊，別難過，以前的事就別提了……”

郝希夢和吳冕看到這一幕，都大大地松了口氣。他們知道鐘小蕊和胡玲娟之間的問題雖然已經解決了，但要恢復到從前的親密關系還需要很長一段時間。郝希夢不禁又想到了自己，于是晚上回家后，主動幫累了一天的母親按摩頸肩，順便講述了鐘小蕊家里的事情。

王春梅輕輕拍了拍郝希夢的手，默默地聽著。她的心里五味雜陳，在感嘆鐘小蕊一家命運多舛的同時，也感到自己和女兒之間的關系似乎又近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