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瞿小明準時來到約定的集合地點，為赴這次的大東溝勘測活動，他可是昨晚早早地就上床休息。為此，甚至割愛了亞洲驅逐艦帕奎奧和漂亮男孩小梅威瑟的世紀拳戰。甫一到達，遠遠地就看到一個倩影正向他招手。

她叫吳娜，海洲市水下考古隊的隊長，今年三十歲，昨天電話里那個女聲就是她，因為年長五歲的關系，瞿小明管她叫姐。雖說面容姣好，身材也是一米七二的標準模特范兒，吳娜平日里卻最喜歡跆拳道，自由搏擊這類荷爾蒙迸發的體育運動。瞿小明時常在想，自己熱衷拳擊和鐵三，或許這就是能和吳娜這般投緣的原因吧。

哦忘了介紹，瞿小明-97年生人，海洲市水下考古隊隊員，畢業工作剛三年。自打八歲那會兒，在父親的書房里無意間翻到一本講述中日甲午戰爭的連環畫，便莫名地著了迷，從此一發不可收拾。高考填志愿時一無反顧地把三個志愿都報了近現代考古，畢業之后也鐵了心要進本市的對口單位。也算是皇天不負有心人，最終夙愿得償。

進了單位之后，瞿小明跟著考古隊走遍了大江南北，參與過許多知名的水下考古活動，比如廣東的南澳一號沉船、長江口二號沉船等。雖說初出茅廬，瞿小明鬼機靈卻不少，平時也樂得助人，故此在那幫考古隊的年輕人當中很吃得開。可是年輕人嘛，骨子里缺了沉穩這兩個字，時不時會捅出點不大不小的簍子。就為這，吳娜作為隊長沒少跟著挨上面的批評。不過這一來二去的，也確實和瞿小明更加熟絡了。一開始小明還規規矩矩“吳隊長吳隊長”地叫著，隨著時間推移自然而然就改口成了“姐”。

“發什么愣啊，趕緊上車，咱們趕時間?！宾男∶髦挥X肩上被人重重拍了一下，原來是吳娜。

走到近前，只見SUV副駕駛位的車窗搖動下來，探出一個腦袋，與此同時嚯地遞過來兩個還冒著熱氣的包子。

“瞿哥，還沒吃早餐呢吧，趕快墊墊。嘿，你怎么昨晚沒休息好么，看你這有些憔悴啊……”

說話的人叫李荃，比瞿小明晚一年進考古隊，兩人志趣相投，沒多久就處成了鐵哥們，這次也被吳娜抽調參加大東溝海底勘測任務。

“還沒從和郭雯分手這事兒緩過來吶，照我說，她就是嫌棄咱們這工作老不著家。分了也好，趕明兒我讓張倩幫你再物色個好女孩。”

“切，為情所困？你瞿哥的格局有那么小嚒，就你小子話多?！闭f話間，瞿小明隨即上了車。

“呦小明，你這包里都裝了什么呀，這么鼓鼓囊囊的，以前出門可從沒見你帶這么多行李?！眳悄茸像{駛位，從后視鏡里瞥了一眼后座，開口道。

“咳也沒什么，最近DIY改造了些水下勘測裝具，這次我想應該能派上用場。”瞿小明接茬道。

“嘿嘿，要不說還是我們瞿哥心靈手巧呢，郭雯那小妮子跟你掰了是她的損失。”

“李荃你別打岔，對了姐，昨天聽你說這次專家們基本能夠確定，那是當年大東溝海戰的沉船，是真的么？”瞿小明急切地問道。

“嗯，目前確認概率在百分之九十以上，我們這次過去就是要在定位點周邊一百米范圍內盡力找到更多的證據?！?

“那可太好了！”按捺不住興奮的心情，瞿小明差一點要在車內蹦起來。

“哎呦瞿哥，你可悠著點吧。”

瞿小明被李荃拽著坐回了座位，坐定之后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脈搏，真個是突突地比平時快了不少。他努力平復了一下情緒，目光移向車窗外，SUV此時正在急馳，兩旁的景致似膠片倒放般飛快地遠去，與此同時，他的思緒也飄向了遠方。

大約六個小時后，吳娜駕駛的SUV在一處風景秀美，依山傍海的小漁村前停住了。

“咱們到了，看來隊里其他人也都到得差不多。兩位今天好好休息，整理整理裝備，明天咱們就準備出海。哦對了，晚上住的時候兩人一間，自己搭伴……”

吳娜把車停好，利索地說著。

“得嘞，姐。”

瞿小明應著，順手推了推還睡眼惺忪的李荃。下了車，他們注意到村口的空地上已經停了好幾輛各色車輛，從車上陸續下來的都是海洲水下考古隊的隊員，大家互相打著招呼，寒暄著。

“瞿哥，老樣子咱們晚上一間吶。”

李荃幫忙從后備箱取行李的時候，興奮地和瞿小明預約。

“那可別，您晚上那呼嚕打得地動山搖的，我可受不了，這回啊我去找別人搭伙。”

瞿小明故意擺出嫌棄的表情，想逗逗李荃。

“嘿瞿哥，這你就不厚道了啊。要論打鼾，我們那是難分伯仲，換成別人他也一樣受不了你……所以說還是咱哥倆湊合湊合吧。”李荃揶揄著，不多時兩人對視了一下，最后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吃罷晚飯，許是白天在車上已經養足了精神，瞿小明還沒有什么睡意，和李荃支應了一聲，獨自去外邊走走。

此時正是入秋時節，這里地處北方，加之是靠近海邊，海風吹在身上是趕不走的陣陣涼意，走著走著瞿小明不自覺地裹緊了衣服。這眼前的小漁村已完全籠罩在一片黑幕之下，遠處點點燈火從一開始稀疏的幾點，逐漸蔓延開來，最后凝成了幾簇，想是晚歸的漁民陸續回到了家；不時從漁港方向傳來似是海浪拍打礁石的聲響。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世俗之音，一切顯得是那么的寧靜……

這就是東臨村嗎，那一年決定兩個國家前途命運的海上鏖戰就是發生在距此不遠的大東溝海面，也是在這秋風蕭瑟的季節……

瞿小明心中默想著。東臨村，一個不會被寫入尋常歷史書的地名，然而在自己從小搜集到的各種相關史籍當中，瞿小明早已對它耳熟能詳，在夢中無數次憧憬著有朝一日能親身來到此地。然而今天真的來了之后，料想中無比激動的情緒沒有出現，反倒是一股強烈的使命感充盈著胸臆。他暗暗地下定決心，一定要出色地完成這次的勘測任務。

“小明！”他正想著，猛地聽到身后有人叫他的名字，回頭一瞧原來是吳娜。她顯然換了裝扮，相比于白天高高扎起的馬尾和一身牛仔短打透出來的颯爽干練，這時她穿上了一套修身的運動服，更加勾勒出吳娜邤長勻稱的身姿。而且，那一頭烏黑的秀發也隨意地披散開來，不經意間平添了幾分女人味。

“姐，這么晚了你也沒睡？”瞿小明隨口問道。

“是啊，也不知怎么翻來覆去地睡不著。索性出來跑會兒步，想著結束以后回去洗個熱水澡助眠。我這已經跑了幾圈差不多了，咱們沿著這條卵石小路慢慢走回去吧?！?

“沒想到，我們即將見證歷史的地方竟然在如此不起眼的一個小村莊。”

“老實說我中學時候理科成績絕對好過文科，對歷史這門課也基本無感，那些歷史年份什么的背得我頭都大了。哪成想最后陰差陽錯偏偏就從事了水下考古這個工作，還當了隊長……”吳娜一邊感慨，一邊略帶自嘲。

“小明，要說起來，你可是我們隊里數得上的甲午通。這會兒有時間，給我好好講講那段歷史吧，就當是補補課?！?

“好啊，那就從1866年沈葆楨主持創建求是堂藝局，也就是福州船政學堂的前身開始講起吧……”

如同打開了話匣子，又恰是自己知識儲備最深厚的領域，瞿小明滔滔不絕起來。

“姐，你知道在這些北洋海軍將領當中，我最佩服和景仰的是哪位嗎？”講到一半，瞿小明突然發問。

“那還用說，肯定是鄧世昌唄。我還知道有兩句詩云'此日漫揮天下淚有公足壯海軍威'稱贊得就是他。”吳娜不假思索道。

“嘿，不錯啊姐，對這兩句詩是黃海大戰后光緒帝寫下的。鄧少保當然是勇猛無匹，他的事跡也早已經廣為流傳，是咱們中國人眾所周知的民族英雄。然而我最欽佩的另有其人……”

“哦，說來聽聽？”吳娜很好奇。

“我所最欽佩的人喚作楊用霖……”

“遙想當年威海保衛戰，隨著炮臺落入敵手，陸路救援亦斷絕多日，北洋水師此時已陷入絕境。一干軟骨之人，意欲裹挾此時艦隊中職位最高的鎮遠管帶楊用霖向日本人乞降。哪知被楊用霖嚴詞拒絕，他回到鎮遠號自己的座艙之中，整理衣襟后，端坐于椅中，開始吟誦文天祥那首千古名篇《過零丁洋》，當念完最后兩句'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慨然飲彈自盡。他死后尸身依然端坐，觀者無不驚以為神！”

“姐，你想想在當時那種彈盡糧絕的情況下，水師瀕臨瓦解，原來的軍事主官和自己的頂頭上司都相繼自殺殉國。論起來自己在之前的戰斗中已盡了全力，整個艦隊的失敗也不該他來擔責。這時候去媾和，別人也說不了什么，就算是19世紀強大到變態的英國皇家海軍還曾經向法國人投降過呢。然而楊用霖卻能毫不猶豫地舍生取義，你說他算不算一個真正的英雄？”

“況且其人還儀表堂堂，堪稱文武全才，當年北洋水師總教習瑯威理盛贊楊用霖，說他有亞洲納爾遜之風采也。關于他的資料檔案留存下來的不算豐富，不過我曾經在一份古早的文獻檔案當中找到過一張他比較清晰的照片，以后有機會給你看看。”說著不經意地望向了吳娜。

“好呀，這樣的大英雄，他的風采到時一定要讓我一睹為快哦！”吳娜迅速接過話茬。此刻，瞿小明有一瞬間分明見到她的眼中閃著光，若說是猶帶一分癡癡的神情也不為過。

不知不覺兩人回到了村中的民宿，此時夜已深了。吳娜又給瞿小明交代了幾句第二天勘測的注意事項后，兩人就返回了各自的房間。還沒走到自己的203門口時，瞿小明遠遠就聽到里面傳出如雷的鼾聲，他不由地苦笑了一下，輕輕推開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