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水生啊,你來得正巧,素衣她今天早上剛剛醒過來……唉來就來了,還拿什么魚啊……”
吳老伯見到門口站著的這個來人,忙不迭將他讓進屋子,一邊還嗔怪著對方不該太客套。
“叔別客氣,幾尾鮮魚而已,給素衣補補身子。素衣醒了便好,這是比過年節還要喜慶的好日子啊!”
被喚作水生的漢子這邊廂往吳老伯手中塞著魚,同時口中說著,面上是掩飾不住的喜悅之色。
“誰說不是,這回兒真把我們兩個給嚇著了,總算謝天謝地,菩薩保佑,過幾日我得多給菩薩上幾柱香……”吳老嫗從旁附和道,說話間雙手合十,向著四周空氣拜了幾拜,顯得莊重且心有余悸的樣子。
年輕漢子輕輕走進屋子,對這里他已然輕車熟路,抬眼望見那邊床榻上的美嬌娘,頓時靦腆起來,他就那樣站定在墻角,沒敢上前,生怕自己從外面攜來什么不好的東西。
“素衣妹妹,看到你安然無恙醒轉,真是讓我們大家心里的石頭落了地……”
兩人的目光迎頭撞上,只是往常萬分熟悉的女子臉龐莫名生出幾分疏生的感覺來,水生卻待再開言,不料女子倒先說話了。
“這位仁兄,我必須得要糾正你,你一定是認錯人了。我不叫什么素衣,單名一個娜,吳娜……而且,我說,你們這劇組也忒節約了,也沒個場務什么的,我再次聲明-我是誤入片場,我還有急事,隊員們還在等著我會合,我得趕緊走……”前一日尚瞧著奄奄一息的靚麗女子,龍精虎猛地再次想趁人不注意翻身下床,在一旁守著的吳老伯盡管年歲長了,此時煞是眼疾手快,攔住了她。吳娜顧忌他年紀大,也就沒有硬來。
這回輪到水生吃驚不已,因為眼前和自己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女子,從未見過她這樣連珠炮似也得說話,更令人詫異的是,這整一段話自己竟是全然聽不懂。他知道,吳伯自幼視吳素衣為掌上明珠,雖說家中條件不算多好,還是節衣縮食請了先生教女兒讀書識字,因而后來吳素衣平日里與人說話,總不自覺會夾雜一些文縐縐,甚或是名家的詩賦,自己近于文盲一個,沒上過私塾,可剛才她說的聽著卻又不像是詩詞。
水生仍然杵在那里,眼中盡是愕然。而相比之下,吳家老兩口許是已經習慣了女兒剛好轉過來表現出的種種不正常,吳老嫗從矮桌上端起魚湯,緩步來到跟前,想要把這吃食送到吳娜的嘴邊。
“好吧,我自己來想辦法……”
吳娜向老嫗擺了擺手表示自己不餓,隨后下意識地想去摸手機,來用北斗定位功能搜索周邊的交通樞紐,然而卻沒有摸到。吳娜不由苦笑了一下,再次用詢問的語氣問這是哪里,如何去往最近的大市鎮等等。
“女兒啊,這里是你從小長大的草甸村吶,怎么連這個都忘了……離咱們這兒最近的要數威海衛,再往遠了說,往南走個約莫百里地就是文登,爹也很久沒去咯,去一趟怎么得也要兩三天……”吳老伯伸出一只手來掐算了不多時,信誓旦旦地說。
“您怕不是在說笑,百里?幾十公里而已,私家車或是長途車大半天也就到了。”吳娜頗有些不以為然。
“私家車?長途車?小老兒只知道馬車,牛車這些,從未聽說過什么長途車。如果是馬車,大約能快些,一天多吧,可那是達官貴人家才能雇得起,用得起的啊……”
只道是對方還在對臺本,吳娜是又好氣又好笑,終于忍不住打斷對方的話頭。
“大叔大娘,你們的敬業精神我是相當佩服,可是我這毫不相干的外人這就屬于亂入,你們那劇本想必也不是這么寫的,何苦沒完沒了呢?”
年長二人饒是面面相覷,求助似也得扭頭望了一眼水生,可只看了一眼他們就明白那年輕后生也不會有什么主意。
“素衣啊,咱們這里屬小地方,只有過年節時候才會請戲班子來唱個十天半月的,可眼下非年非節的,哪兒來的戲班子?你方才話里話外一直在說排戲啊什么的,我們……我們是大大地不解吶……”
兩位老人不自然地來回搓著手,似乎想排解心中的不安。
沒有劇組?沒在拍戲?這怎么可能?
吳娜盯著對方的雙眼又看了好一會兒,分明沒有猶疑和躲閃,而盡是真誠。仿佛想到了什么,她又上下打量了一番對方身上越看越奇怪的衣著,一股異樣的感覺涌上了心頭。
無人說話……
這樣過了好一會兒,面若桃花的少女終于開了口。
“我能去外面走走嗎?”她這句話一說出,與先前形成鮮明對比的,不再那樣語速極快和興沖沖,從她的話語里甚至能夠聽出一絲怯生和慌亂。
“這怎么行?大病初愈,還是要好好調養為妥……哎他爹你別在屋里抽旱煙!”老嫗無論如何不同意。
“可是我現在不想躺著,也沒有胃口,只想去外頭轉轉。”
兩位老人最終拗不過,只得表態贊成。
附近十里八鄉人盡皆知的可人兒堅持要獨自走走,老兩口擔心女兒安危,只得請水生跟隨,權當是一個保鏢。吳娜起初不允,后面沒奈何也只好退讓一步。
踏出門口,村莊的輪廓于清晨的薄霧中依稀可見,緩步而行,吳娜心下特別留意屋舍兩旁。但走了半天,確實沒有看到攝影機,棚幕諸類,剛剛屋里兩人應該沒有撒謊。
好吧,當務之急尋訪一下哪兒有汽車站,出租車站點之類,找到以后自己回去收拾收拾,盡快離開這個光怪陸離之所為上。
聽方才那位大叔所說,自己目前身在山東半島無疑,自己早先無論是公干還是私人旅行,來過這一帶不下數次。誠然,此地相對偏僻,基礎設施完備程度沒法和大城市相比,可受益于國家新鄉村建設政策的利好,近年來也發展地也是不錯,家家通電,用上自來水就不說了,甚至于條件較好的還普及了高速光纖網絡。
然而自己行了半天,卻連最最基礎的電線桿,也沒有見到一個,一夜之間這些都人間蒸發啦?回想起剛才在那個家中瞥到的一口水缸,桌上燃著的油燈,只覺詭異。
越走越心覺沒底,吳娜突然問向走在其側后的水生:“這位兄弟,不知今年是哪一年?”
“哦,今年是新皇上登基第五年,之前是咸豐爺……”
聽到女子主動來詢問,水生忙不迭地回答,而且這次對方有意放慢了語速,自己留神仔細傾聽,終于聽懂她是在問此是何年。
聽到這年號什么的就頭大如斗,這時候要是瞿小明這個近代史通在身邊那該多好。
等等,皇上?自己的歷史課縱然學得再不好,那也曉得 1840年鴉片戰爭時期在位的是道光皇帝,道光皇帝他兒子就是咸豐,咸豐后面是?
吳娜絞盡腦汁想了半天,突然回憶起以前瞿小明常常掛在嘴邊的順口溜:“道光咸豐太平盛,咸豐同治光緒傳……”
沒錯,正是那因著慈安慈禧兩宮太后共同垂簾聽政而來的同治年號,這么算來,現在大約是 19世紀后半葉的六七十年代無疑!
“這不可能,這不可能……”不敢跟得太近又不敢疏離太遠的年輕男子,分明聽到走在身前,自己已愛慕多年的吳家女兒口中忽然反復念叨著同一句話,那個身影越走越慢,腳步也瞧著越來越沉重。
忽的,吳娜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素衣你怎么了!”一聲急呼從耳后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