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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名偵探明晟與一起“不可能犯罪”

我在少年時代,經常為史書中那些栩栩如生的段落激昂得血脈僨張,比如信陵救趙、楊震拒金……但也生出一點疑惑:這些故事要么是作者生活時代與事件發生時相距甚遠,要么純屬極其隱私環境下的密議;要么按照史料記載,現場應該沒有幾個活人,作者怎么可能知道得那么詳細,且對當事人的一言一行記錄得清清楚楚呢?后來才明白,古書中有所謂的“合理的虛構”,原本不必那么較真……不過,若是用這種“合理的虛構”來推理命案,可就存在邏輯上的“硬傷”了。

1.粟千鐘糊涂官判糊涂案

清雍正八年(1730),時任懷柔知縣的明晟被調職到直隸獻縣任縣令。

明晟是有清一代以“才識練達,善析疑難大獄”而知名的官員。他雖然早在雍正元年就已考上進士。可惜早年仕途不順,擔任了14年的基層干部,宦海沉浮卻始終盡職盡責。史書上說他“謹持其后,安靜以養之。于是閭里清泰,不知有吏人。訟立判不留。差役藏賄,雖微必懲。嚴賭風,捕巨猾,于寬和中紓徐,時一震厲。提攝之民,愛以畏焉”。在乾隆年間,他終于得到重用,先后擔任刑名督捕同知、江西提刑按察司副使等職,是個不折不扣的“政法系統”中人。

紀曉嵐在《閱微草堂筆記》中記載,上任獻縣縣令之初,明晟就遇到了一件多年無解的命案—雙塔村懸案。

獻縣的城東,有個雙塔村,村子里有一座廟,廟里住著兩位老和尚。他們平時經常去村子里化緣,村民們與他們都十分熟悉。

有一天晚上,有兩個老道來到廟前叩門求宿。一開始,兩個老和尚以各種借口不同意。最后道士說:“佛教與道家雖屬于不同的‘宗教系統’,但都是出家人,都講求慈悲為懷,與人方便,師父您又何必執著于自己的偏見呢?”老和尚們這才同意了。

第二天有人到廟里燒香,發現廟門反鎖,反復叩門都無人回應。有幾個鄰居覺得奇怪,就翻墻進去查看,發現廟里空無一人,平時有的東西一樣沒丟,而“道士行囊中藏數十金,亦俱在”。空蕩蕩的禪房伴隨著恐怖的氣氛,他們趕緊去縣衙報案!

時任縣令的粟千鐘聽聞兇訊,趕緊來到廟里查看,正困惑不解的當兒,一個牧童突然趕來報信兒:“村南十余里外,枯井中似有死人。”

粟千鐘帶著仵作“馳往視之”,派人下到井底一看,眼前的情形令人毛骨悚然:兩個和尚和兩個道士的尸體竟重疊在一起。用繩子捆著提到井外驗尸,“皆無傷”。而派去查訪消息的捕快也回來稟報,并未在附近發現什么可疑人物。

粟千鐘于是做了一個“結案陳詞”:“廟里的東西和道士身上的東西一樣未少,說明不是強盜搶劫;道士和和尚的年紀俱大,都已衰老,所以不是什么奸情案件;借宿一晚,此前想必沒有什么冤仇;身上沒有任何傷口,則不是殺人……那么,四個人怎么會同時死去?四具尸體怎么會都在井底?廟門反鎖,人是怎么出來的?樁樁件件,都在情理之外。我可以審問活人犯下的罪案,卻辦不了神鬼取人性命的官司,所以……就當成懸案掛起來吧!”

粟千鐘把自己的推理和建議上報,“上官亦無可駁詰,竟從所議”。然而百姓們卻議論紛紛,認為這粟千鐘把破不了的案件說成是鬧鬼,純粹一個是草菅人命、尸位素餐的昏官!而明晟的到來,則讓大家看到了破案的一線希望。

2.錢維城假公濟私惹冤鬼

客觀地說,粟千鐘對雙塔村奇案還是做了一番推理的,只是由于推理的前提很多是“虛構”出來的,所以十分不嚴謹。首先,廟里的東西一樣不少,只是目測的結果,和尚們在暗處藏有什么寶物,也沒有人知道。同樣,“道士行囊中所藏數十金俱在”和“道士身上的東西一樣未少”不能畫等號。道士進廟時到底攜帶了什么,沒有人看見,甚至行囊中所藏的到底是只有“數十金”還是另有其他珠寶,更無人得見。其次,道士和和尚年紀俱大,奸情殺人的可能性確實不大,但偶爾投宿,只能排除和尚和道士之間仇殺的可能,卻無法排除外人與之結仇并殺之的可能。第三,假如有幾個人脅迫和尚和道士走夜路來到井邊服毒自殺,然后將他們推至井底,完全可以解釋得清井底的累尸。而僅因身上沒有傷口就認定不是殺人,驗尸的仵作應該立刻卷鋪蓋。其四,廟門反鎖確實屬于“不可能犯罪”,極有可能是兇犯為了拖延案件被發現的時間而采取的手段。既然有人能從外面翻墻跳進去,也就同樣有人能從里面翻墻跳出來……總之,造成雙塔村殺人事件的可能性有很多,就因為自己笨破不了案,就把正兇推到“鬼”的頭上,鬼恐怕要表示“這個鍋我們不背”。

而明晟就任獻縣縣令之后,為這一案件明察暗訪,絞盡腦汁,“思之數年,亦不能解”。而令人更想不到的是,這位以明察秋毫而知名的能吏,卻對粟千鐘表示出了欽佩。他認為:遇上這種破不了的案件,干脆就作為懸案掛起來比較好,“一作聰明,則決裂百出矣。人言粟公憒憒,吾正服其憒憒也”。

百姓都嘲諷粟千鐘的昏聵,而明晟卻說自己正“佩服”粟千鐘的昏聵,這又是為什么呢?

這里不妨援引一段清代筆記《履園叢話》中的記述:與明晟差不多同一時代的刑部侍郎錢維城有兩個兒子,都“狀貌魁梧、聰明絕世、能詩、工六法”。但沒想到的是,他們年紀輕輕的,都突然亡故,一個死在船上,一個死在車中,死因不明。時人風傳兩人“無疾而死”是因為“遇鬼祟活捉”。后來,《履園叢話》的作者錢泳查得一事,10年前,當錢維城奉旨辦理貴州威寧州劉標虧空大案時,了解到當事官員之一—原臬司高某在處理一起案件時,將自己的遠房表侄判處絞刑,于是錢維城假公濟私,“斬高以報復之”。事隔10年,高某的冤魂將錢維城的二子“收了”。

不過在另外一部筆記《坐花志果》中,作者將錢維城“公子亦相繼歿,諸孫多殘疾者,錢氏之祀竟絕”的原因,歸結為他率兵平定地方民變時濫殺無辜,連七八歲的小孩子都不放過,以“孽種難留”為名盡誅之,因而遭到報應。不管是冤殺高某還是濫殺民眾,都能看出作為國家最高司法官員之一的錢維城是何等的殘暴無道,秉承的是“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的嚴刑酷法理念。而當時秉承這一理念的各級官吏大有人在,寧可辦冤案,也要爭取“高破案率”。與這些人相比,粟千鐘沒有亂抓人,沒有刑訊逼供,沒有為了做“鬼神畏服”的青天大老爺而濫殺無辜,已屬難能可貴。

3.李又玠“安守命運”不可取

袁枚在《續子不語》中寫過一件和明晟有關的事情,也發生在他擔任獻縣縣令期間,讀來倒是令人深切地感受到一個正直的基層官員在黑暗官場上復雜的處境與心路歷程。

說是明晟遇到一起冤獄,他經過反復核查,準備替無辜者申冤。但問題在于,當年判決此案的官員恰恰是現在明晟的頂頭上司。這時如果堅持申冤,很有可能會得罪上司,導致原本就十分不暢的仕途之路更加艱難。明晟可不像現在這樣,毅然決然地和不正之風作斗爭。封建時代身在官場,不可能個個都是海瑞,總要考慮到四面八方的利益—尤其是自己的個人利益,所以明晟“慮上官不允,疑惑未決”。

他的門役中有一個名叫王半仙的,此人一貫神神道道的,交上了一個狐仙做朋友,每次遇到為難的事情,就請狐仙幫助卜算吉兇。于是明晟讓王半仙去找狐仙,問一下自己到底該不該替那場冤獄平反。

王半仙找到狐仙,把事情剛剛一說,誰知狐仙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明晟既然是一縣百姓的父母官,遇到可疑的舊案,‘但當論其冤不冤,不當問其允不允’—難道他不記得李衛制府大人當年的事情了嗎?”

沒錯,這個李衛就是電視劇《雍正皇帝》和《李衛當官》里的那個李衛。李衛,字又玠,他是雍正年間有名的能吏。狐仙提到的“當年事”,說的是李衛還沒顯達時之事。有一次過江,看到河面上,一個人跟船家因為幾文船錢爭執,旁邊一個道士嘆息道:“命都快沒了,還計較幾文錢做什么?”李衛聽了不知所云。這時恰恰一陣狂風吹過,“其人為帆腳所掃墮江死”。李衛大吃一驚,知道那道士有“特異功能”,可以預言一個人的未來。

李衛也上了一條船過江,那道士恰也在同一船上,“中流風作,舟欲覆”,一船人都嚇得半死,只有那道士氣定神閑,念了幾句定風咒,頃刻之間,風乃止。李衛連忙向道士拜謝,謝他救了自己的性命。道士笑道:“剛才那個墮江的人,是命數已絕,我想救也救不了;而你早晚會成就大業,遇厄得濟,也是命數,我不能不救,不用謝。”

李衛一聽十分感慨:“謝謝您的指教,我今天才明白,人應該安守命運的安排,不要自尋煩惱……”

誰知那道士橫眉立目,斷然喝止了李衛的話:“你這話真是糊涂至極!一個人或者窮困,或者顯貴,這確實是命中注定,不安命就會生出很多虛妄,奔競排軋,不擇手段,最終落得可恥的下場。李林甫、秦檜這路貨色就算是不陷害忠良,也能當到宰相。他們的所作所為,自增罪案也。但是涉及國計民生之事,大丈夫怎么能‘安守命運’,碌碌無為?天地之生才,朝廷之設官,就是為了補救國家和百姓命數中的不足。給你權力,你卻尸位素餐,那怎么對得起民脂民膏的奉養?當官的,遇到國家安危、百姓生計,只知‘知其不可而為之’,只知‘鞠躬盡瘁,死而后已’,哪能計較個人得失?”

李衛張口結舌,這時船已靠岸,道士下舟,“行數十步,翳然滅跡”,顯然是個仙人……

王半仙把狐仙的回答告訴明晟,明晟頓時有醍醐灌頂之感,立刻著手冤案的平反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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