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吹過,頭頂還是一片厚重的烏云,壓得人喘不過氣。
在一片廢墟之中,奧恩抱著小東西的尸體,就好像老父親抱著熟睡的小嬰兒,頭頂的烏云好似淡了幾分,但又好像沒有任何變化。
讓人忍不住想要罵上一句——踏馬的,這操蛋的世界!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從地牢中走出一個衣衫襤褸的女人。
她是個坡子,走路一瘸一拐,面色蠟黃,但卻在盡力的穩住身形,讓自己保留一絲體面:
“她死了嗎?”
奧恩點點頭,他沒有去看對方,而是神情憐惜,動作輕柔的將小東西的尸體放下。
在小東西面色蠟黃,臟兮兮的頭顱兩側,有兩處凹陷:
“死了,人的身體很脆弱,就比如這個地方,只需要用力敲擊,人就會昏迷,甚至死亡。”
女人神色多了幾分恍惚,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一聲:
“原來人這么脆弱,我要早知道該有多好啊。”
奧恩沒有回應對方的這個問題,而是在短暫的沉默后說道:
“你就是她的姐姐?”
搖著頭,女人看著地面上的小東西。
她的眼神好似一潭死水,無喜無悲,同時也看不到生的希望:
“不知道,囡囡這么喊,我也就這么應。”
奧恩再次沉默,此前面對三四十人,他尚且能侃侃而談。
將所有人玩弄于鼓掌之中。
但此刻?
這已經是他的第二次沉默,不是因為對方的身份,也不是因為奧恩認為這女人臟,而是他不知道應該說什么。
想了許久,向來善辯的奧恩,只說了一句:
“需要我幫什么忙?”
話音落下,女人搖著頭,她淺笑了一聲。
明明一身風塵,但卻帶著大家閨秀的氣質:
“不用,大人剛才說的這些,我在里面都聽到了,除了那個叫高啟盛的,其他都不是好人。”
好人?
奧恩搖搖頭,下意識說了一句:
“你錯了,高啟盛不一定是壞人,但他一定不是好人。”
但女人沒理會,對于奧恩說的這些,她仿佛一早就知道。
只是淺淺一笑,神情中有著一股說不清的味道:“我知道,不過這一切跟我,跟大人又有什么關系呢?”
說著,女人看向奧恩。
微微低頭,做了一個懇求的姿勢:
“臨走前,能求大人一件事嗎?”
奧恩點點頭,他知道自己今天不正常,小東西的事情,徹底打亂了奧恩的思緒。
之前跟王鐵柱要煙,是因為奧恩知道自己要殺人。
這不是他第一次殺人。
三個月前在礦鎮,奧恩殺人的時候可絲毫不緊張,反而帶著幾分興奮,仿佛身體的某種癖好被激活。
但這一次殺人,絕對是他這輩子最難的一次。
因為對方是一個孩子,一個七歲,無辜的,被人欺負的的孩子!
奧恩抽了一地的煙,就是在給自己做心理建設。
他不是殺不了,而是下不去這個手。
奧恩原本的打算,是直接扭斷小東西的脖子,雖然決定別人的生命是一件十分不道德的事情,但小東西不能活。
她活著,比死了更痛苦。
在小東西的腿上有一道烙印,同樣的烙印,眼前的這個女人身上也有。
這是一座山峰,巴掌大小,周圍有一圈編號-14,皮肉被生生的拔了下來,傷口雖然已經愈合,但卻留下丑陋的傷疤
這是山盜的烙印,根據部位不同,圖案不同,代表著身份不同。
烙印是毀不掉的,尤其是這些女人。
她們身上的烙印十分隱私,巴掌大小,藏都藏不了。
小東西就算被人救出去了,也會被人指指點點一輩子,只能做最低賤的工作,活的生不如死。
但奧恩怎么也沒有想到,
自己做了這么長時間的心理建設,小東西一句話就把他給破防了。
雖然這么說有些矯情,甚至會有人罵自己圣母。
但小東西太慘了,看著她擔驚受怕,無依無靠,強忍著痛苦,拼命討好自己的眼神?
奧恩實在不忍心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讓她如此痛苦的死去。
而且自己也沒什么損失。
最多就是回去沖個澡,洗干凈身上染上的跳蚤。
同樣,女人的懇求,奧恩本應該不理會,但問題是他破防了。
心冷了,一時半會熱不回來。
可心如果軟了下來,同樣也不是短時間就能硬起來的。
這個女人不簡單,很疑惑這種女人,為什么會被山盜擄走。
但此刻的奧恩不想理會這些,已經破罐子破摔的他也不在乎:
“你說。”
女人淺淺一笑,若不是衣衫襤褸,面色蠟黃,對方的舉止完全不像是一個被山盜折磨的不成人形的奴仆。
奧恩粗略的看了一眼,除了腿上的烙印。
僅僅是燙傷,就有不下十處!
但女人仍然保留著最后一絲體面,她從懷里掏出一塊破布,和對方身上的味道一樣,散發著酸臭。
展開有兩個巴掌大小,里面是密密麻麻的線路:
“烏頂山下面有幾條密道,是姐妹們多年收集的一張圖,我想要用這張圖,從大人手里換幾件舊衣裳。
等下了黃泉,家人見了,也不至于落淚心傷。”
這張圖不值錢。
烏頂山雖然已經被打了下來,但只要拿不下蛇尾崖,烏蛇群山就得不到解救。
這里就仍然要落入山盜的魔爪之中。
也就是說,只有徹底拿下烏蛇群山,將這一片區域納入小礦城的統治,進行最后清掃的時候。
眼前這張圖,才能發揮出真正作用。
所以這張圖對于奧恩來說?
拿與不拿,沒有任何價值,但他還是起身接過這張地圖:
“這張圖對我幫助很大,我這就去找幾件衣裳過來和你換。”
而在另一邊,看著奧恩絲毫沒有嫌棄,而是將破布貼身藏好。
女子眼神微微閃爍,看著奧恩離開的背影,屈身行禮道:“今生無以為報,若有來生,定當牛做馬,報答先生的恩情。”
地獄一般的經歷,讓她失去了生命的希望。
奧恩給了她尊重,但太晚了,絕望了痛苦已經將她壓垮。
她活不了,小東西也活不了,地牢里的任何一個人都活不了。
這個世界太干凈了,干凈到容不下她們這些污穢,可偏偏女人又很聰明,知道等待自己的將會是什么。
活著就是煉獄,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夕照紅于燒,晴空碧勝藍。
奧恩再次出現的時候,并不是地牢,而是烏頂山寨的正規軍駐扎營。
陳大少身上帶著酒氣,看起來也有些落魄,絲毫不像是平日里那副沒心沒肺的浪子模樣。
沒人知道在這個下午,他一個人都在想些什么,就好像沒人知道老登這個人渣,壓在小東西身上,發出野獸般暢快的嚎叫。
那一刻,眼睜睜看著這一幕的陳大少,心中的憤怒究竟有多強烈。
看到推門走進來的奧恩,陳清平的眼里閃過一抹復雜,看起來頹廢,仿佛被徹底擊垮了一般。
可即便如此,他還是打起精神,絮絮叨叨的問道:
“處理完了?巡視的這些士兵怎么處理?還有……”
看著陳大少通紅,布滿血絲的眼睛,以及披頭散發的頹廢模樣,奧恩直接打斷對方的話:
“這事你別管,我會幫你處理好!”
話音落下,陳清平張了張嘴。
他很想說些什么,但此刻他也清楚,相較于做事果斷的奧恩,自己優柔寡斷的性格的確不擅長處理這些事情。
隨后,他問了一個最關心,也是折磨了自己一下午的事情:
“那個老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