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幕下，一雙雙眼眸亮起，似詭異的燈盞，或猩紅，或幽藍，或慘綠，并在風中快速移動，如百鬼夜行。

妖王施展瞳術，哪怕天上星光全滅，也不影響夜間視物。

但此刻，它們卻是真正的眼前一黑，視線被完全遮擋住。

前方，有一片巨大的障礙物，輕飄飄地從天而降，阻住它們的去路。

這障礙物，形狀狹長，前有尖，后有柄，中間呈流暢的圓弧曲線，通體足有數百丈之長。

在瞳術觀照下，其表面呈現幽幽的綠色，有脈絡起伏，瑩光流轉，仿佛江河水網，道道支流從一條干流中分出。

“這是……一片竹葉？”

妖王們感到不可思議，還以為是進了幻境，便拼命催動瞳術，試圖勘破一切虛妄。

這片葉子卻依舊存在，真實得可怕，如一道山脈，橫亙半空，巍峨不動，已近在眼前。

轟隆隆——

妖氣肆虐，風卷云涌，妖王們施展的攻伐殺招，似道道激流直沖堤壩，已然撞向前方的竹葉。

足足十名妖族王者，傾力合擊，聲勢撼天。

既然選擇了出手，妖王們便不再遲疑。

即便是真正的巍巍大山，面對這等程度的猛攻，也要被硬生生轟碎！

至于這片像是葉子的東西，無論再怎么詭異，它們也要一鼓作氣拿下。

濤涌波襄，雷奔電泄，一道道攻伐術在葉片表面相繼爆炸，制造出無數團刺目的炫光。

連環爆炸的巨響聲里，竹葉震顫不止，很快遭受重創，表面千瘡百孔。

“呵，不堪一擊。”

準帝之境的獅虎獸壓軸出手，憑借驚艷的天賦，演化妖氣秘法，顯現出百丈法身，虎紋獅面，碧眼藍眸，血盆大口一張，宛若黑洞，可吞萬物。

“給我吃！”

巨大的尖牙咬下，撕碎竹葉，將其嚼個稀爛。

“成了！”

妖王們見成功破敵，心情大好，紛紛仰天吼嘯，以振聲威。

萬林秘境不容許帝境進入，那么，它們這套陣容，當是無敵的存在！

然而，一眾妖王剛剛仰頭，胸中的長嘯聲便戛然而止，仿佛硬生生憋了回去。

一雙雙在黑夜中閃著異光的眼眸，齊齊露出驚恐之色。

就連剛剛大顯神威的獅虎獸，正欲乘勝追擊，一看到眼前的景象，也忍不住打了個寒戰，瞬間戰意全無。

前方，已有第二片竹葉落下，同樣是橫亙天地，難以逾越。

竹葉之后，又是竹葉，第三片，第四片……錯落排列，仿佛無窮無盡。

而在一連串竹葉的頂端，還有一根長度超過千丈的——竹枝。

獅虎獸突然感覺，自己顯化出來的百丈法身，在這一串枝葉面前，就仿佛毛毛蟲一般可笑。

妖王們齊齊瞪大雙眼，試圖望見竹枝之后的景象。

可惜卻只能看到無限的黑暗，似有恐怖的存在故意隱藏身影。

再然后，它們視線里唯一的東西，就只有浩浩蕩蕩，碾壓而下的葉片……

“這，到底是什么怪物啊。”妖王們最后發出絕望的哀嚎。

……

“你，好像很強。”

梅花鹿站在萬林宮門口，眼神中充滿了震撼。

附近大片的萬年古樹都已憑空消失，視線開闊了許多。

一抬頭，便能看見那根還在持續生長、直奔穹頂而去的竹子。

其身，仿佛通天。

梅花鹿清楚地感受到，腳下的地面也在不斷震顫，仿佛有無數條地龍正在土壤深處縱橫穿插。

萬林秘境，作為蒼圣尊開辟的洞府和藥園，頂多算是一座微型的小世界。

可再小的世界，也是世界。

一株能鋪天蓋地、擴張到與世界等大的植物。

梅花鹿活了幾萬年，見主人宴請過許多頂尖生靈，其中不乏草木精魅，但這種水平的，還是頭一次見。

“湊合吧。”祝安笑道，“其實有些吃力的。”

畢竟，只有一道分身在此，理論上達不到這等高度。

只因為萬林秘境是草木生靈的主場，如何利用，祝安進來時便心里有數。

他直接吞噬了成片的森林，將一株株萬年古樹納為己用，讓自身體積擴大了億萬倍。

“湊合嗎……”

梅花鹿面色古怪，忍不住歪了歪腦袋，有點想用鹿角頂這竹子一下。

不過轉念一想。

“嗯，跟我家主人比起來，也的確只是湊合的水平。”

“還是主人最厲害啊……”它這般想著，不由得露出微笑。

這邊祝安還在忙活著，最頂端的幾簇竹葉，終于觸摸到了天穹的邊緣，

底部的幾道根須，也探到了大地最深處。

這座微型世界，就好像一個雞蛋，外面磕磕碰碰，蛋殼上布滿裂紋，已經開始向內凹陷。

待蛋殼徹底破裂之時，這秘境中一切，包括萬林宮，都會被卷入空間亂流，碾為齏粉，化作混沌，重歸外面的大天地。

就像攪碎的蛋黃蛋清，被倒進滾燙的油鍋里。

以梅花鹿的實力，脫離了蒼圣尊遺留的領域，很難在空間亂流中幸存。

但這一刻。

祝安將身體擴張到極限，用枝葉和根須，填補了蛋殼上的裂紋，抵住了凹陷的區域。

以一己之力，支撐天地，穩定空間。

讓這一枚雞蛋，暫時免于破碎的危機。

后面再不斷修復，就能越來越穩固，直至完好如初。

“一切順利。”

祝安打量著自己的勞動成果，還算滿意，垂下一簇枝葉，詢問正主的意見：“如何？”

感應到空間的坍塌已經停止，梅花鹿也長舒一口氣，晃了晃頭頂巨大的鹿角，高興地表揚道：

“你是我見過的，除主人之外，最有能力的修行者了。”

在它眼里，這已經是最高程度的贊美了。

梅花鹿說著，又從宮里取出一枚碧玉如意，形狀像長柄鉤，鉤頭扁如貝葉，通體瑩潤，即便在黑夜里，也泛著幽幽的靈光。

玉如意一出現，就仿佛牽動著整座秘境，玉柄一晃，大地便微微顫動，玉鉤一揚，天上便風云涌現。

梅花鹿凝視著這柄玉如意，一時沉默。

按照之前的約定，要請祝安繼續穩固空間，作為報酬，它也要將秘境外圍的控制權，也就是這柄玉如意，轉交出去。

雖然萬林宮還在掌控之中，但秘境易主，梅花鹿總是感覺有些不放心。

這位主動登門拜訪的竹子道友，究竟是一個怎么樣的存在呢？

拿到秘境之后，會不會有損自家主人的名聲，把這里弄得烏煙瘴氣？

沉默之后，梅花鹿問祝安：

“我知道你很強，就算在外面，估計也是超然的存在。”

“你喜歡藥園子的話，應該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可主人的這座園子，早就荒廢了，空間也小，價值不足當年的萬分之一。”

“你費這么大的勁，只要這座園子，到底是為了什么？”

天上，夜幕已被無窮無盡的竹葉遮蓋。

有風拂過，竹葉微動，就像是漫天云層在輕輕搖晃。

祝安暫時封鎖了萬林秘境。

將此方小世界，變成被天地遺忘的小小一角，隔絕一切外界的窺視。

“我為什么做這些呢？”

確定安全后，他感覺可以簡單聊一聊了。

“這事，說來可就話長了，要追溯到很久以前。”

梅花鹿獨自待了幾萬年，終于有了聽故事的機會，趕緊屈膝坐下，豎起耳朵，一幅凝神傾聽的模樣。

祝安笑了笑。

“曾經的我，和你很像，只想待在山里，安安靜靜地修行。”

“直到三千年前，有一場死傷無數的大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