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晗兒。”他開口說話,聲音沙啞許多,“快起來。”
他扶她起身坐到床上,她不可置信地看著他,沒有放下手中那杯酒。
“你還好么?”他又露出那關切的表情,一雙眸子深邃悠遠,就這么直直盯著蕭晗的眼睛。
可惜,他在蕭晗的眼睛中只看到了厚重的一層霧氣,從前如星辰般的眼神再也沒有了。
“陛下看著我,覺得還似從前么?”蕭晗撫著自己的臉龐,輕輕笑了一聲,她不再是以前婉轉承恩、目中柔情的蕭晗了,她冷冷的笑聲讓凌宇覺得陌生。
“怎么病成這樣?”凌宇皺眉,為她披上自己的大氅。
那是黑狐皮做的,披在身上十分溫暖,但是它再也暖不了蕭晗了。
“吳貴人身懷有孕又榮升嬪位,我該恭喜陛下和吳妹妹了。”她答非所問,并不在意凌宇的關心。
“陛下有了孩子,應該很高興吧?”她扭過頭去不再看凌宇,“可還記得我與陛下的孩子呢?”
她的語氣悲涼,讓凌宇身子發顫。
“陛下,您防著我,可為什么要害了咱們的孩子?”她平靜得可怕,仿佛此事與自己毫無關系。
“我有多愛你,你不知道么?”蕭晗說完這句話便不再出聲。
許久,她聽見凌宇苦笑一聲:“晗兒,總是朕對不住你的,可是朕沒有辦法。”
他的語氣亦悲涼,也不看蕭晗,只盯著地面上那朵“梅花”道,“母后她一直想要控制朕,所以把你給了朕,當初朕的確是算計了你,包括朕與你那兩個孩子……朕怎么會不心疼?”
他仿佛痛苦不堪,不顧蕭晗的反應,接著說道:“可是后來,朕發現朕真的愛上你了,朕打算好好彌補你的,可是……可是你為什么要把自己往絕路上逼?”
“所以陛下既已賜了我毒酒,又何苦來與我說這些話?是為了讓我死的明白么?”蕭晗終于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緒,轉過頭去盯著凌宇。
她的眼睛藏著三分憤怒七分悲傷,看著凌宇許久,一口飲下那杯毒酒。
“晗兒!”凌宇亂了分寸,他抱住不停咯血的蕭晗,驚呼道,“快叫太醫!你怎么這么傻,朕沒有要你死,朕是有兩全的辦法才來見你,朕不要失去你,晗兒!”
“太晚了……陛下。”蕭晗的身子顫抖得厲害,她的身子愈發疼痛,眼淚直流,“我喜歡的不過是最初……在御園里與我觀看白鶴的哥哥……那個純凈的少年郎。”
蕭晗想要咧嘴笑,可微微張口卻是一個極為難過的表情:“回不去了,啊!哥哥,晗兒去了……”
毒性發作,蕭晗永遠離開了這個世界,她離開了這個皇宮,也永遠離開了他。
她的嘴角終于呈現了一個完美的弧度。
凌宇愣住,他抱著漸漸冰冷的蕭晗,她的溫度一點一點從他懷中逝去。
他哭不出來,他為什么哭不出來?
他就這樣坐在那片用蕭晗鮮血染就的“白雪紅梅”中,良久,他站起身,抱著蕭晗朝回恩殿走去。
他命人去長清宮整理蕭晗舊物,張氏與環兒等人皆悲戚,含淚將她最愛的首飾衣物裝進錦盒內呈給凌宇。
凌宇顫抖著打開那盒子,擺在最上面的是那支玉蘭花簪。
他撫摸著它,仿佛在撫摸蕭晗的頭發。
“晗兒為哥哥舞一曲罷。”
“陛下,你看孩子剛剛踢我了呢。”
……
他回憶著她說過的話,她的音容笑貌就在眼前,可他怎么都抓不住了。
他終于落下淚來:“晗兒,是朕,負了你。”
蕭晗為廢妃,無法追封,凌宇卻命人為她做了一副獨一無二的冰棺。
周圍擺放各種玉質碟碗,還有玉質發簪,包括送她的那支玉蘭花簪。
出殯之時,凌宇親自折了一枝玉蘭,簪在她的發髻上。
隨后,凌宇便昏厥過去,不省人事。
各宮妃子守在回恩殿外,嚶嚶哭泣,內侍也守在門外焦急等待太醫的診斷。
過了不久,太醫出來,向眾人道:“皇上乃心緒雜亂,傷心過度,五內郁結,若不好生調養,龍體怕是撐不了許久了。”
“皇上,皇上!妾與您的小皇子還沒出生,您可不能丟下妾啊!”瑾瑄驚慌失措地向前膝行幾步,突然哭嚎起來。
“妹妹,你的身子不好,千萬不能如此大悲,怕傷了腹中龍子就不好了。”景鴛緊緊拉住瑾瑄,站起身來遣散眾嬪妃回宮,自己問了問太醫凌宇的情況也回了風露宮。
“娘娘,眼下這形勢……咱們該如何做?”景鴛的侍女焦急地看著她,若皇帝崩逝,景鴛又沒有孩子傍身,那以后的日子該如何過呢?
“慌什么?”景鴛不慌不忙道,“那吳瑾瑄的的肚子里不是有一個么?”
“娘娘的意思是……留子去母?”侍女說出此話便慌忙噤聲。
景鴛笑而不語,然而方才侍女的話正正好好被路過的小內侍聽了個清楚。
他急忙去稟告凌宇身邊的內侍大人,內侍大人驚恐不已,可如今只能壓下來,警告眾人不得聲張。
第二日凌宇蘇醒,便知曉此事,不做打算,只將瑾瑄接進昭和殿,親自照看她。
景鴛見如此,只好作罷,心里卻想著待她誕下龍胎再做打算。
眼見著從秋天到了第二年春,凌宇的病卻不見好轉。
連瑾瑄的孩子都降生了——
那孩子長得玉雪可愛,一雙眼睛晶瑩透亮,像兩顆黑色寶石一樣漂亮的不像話。
凌宇給這孩子起名叫鋮赟。
這是他唯一的兒子,自然就是這大端朝未來的君主。
他下令讓景鴛去為太后守棺,沒有召令不得回宮。
景鴛不明所以,只覺晴天霹靂。
她終于慌亂起來。
“皇上!皇上為何突然下此詔遣妾出宮!”
“放肆!”凌宇揚聲喝道,“為太后守棺乃替朕盡孝,你還敢有什么質疑?”
他頓一頓,重重咳了幾聲:“且你做過的事朕都清楚,還要朕一一給你講出來么?”
景鴛聞言驚慌失措,她知道若再沖撞凌宇,只怕性命不保。
她只好依言出宮。
凌宇在春分那日忽然覺得身體輕快不少,便叫來瑾瑄和鋮赟,他抱起這個小人兒,軟軟糯糯,他看見凌宇便咧嘴笑起來,那樣天真無邪的笑容讓凌宇心里暢快不已。
他叮囑瑾瑄,一定要好生看顧鋮赟,不可有任何閃失,這樣他才能夠安心離開。
瑾瑄聞聲色變:“陛下福澤至深,怎能如此說?”
凌宇笑笑,不予理睬。
晚間,凌宇閉上雙目,眼前全是他與蕭晗的過往,點點滴滴,全部展現。
他嘴角含笑,沉沉睡去,再也沒有醒來。
“陛下會永遠這樣對晗兒好么?”
“會。”她死在二十三歲的秋日里,他死在二十六歲的春日里,或許在某一處,不再有陰謀與防備,也不再有疑心與傷心,他們可以永遠永遠在一起了。
崇順十一年,皇帝駕崩,謚曰應天德順文皇帝。
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
不過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