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女明白?!瘪以棋\輕聲應(yīng)道。
許慧卿突然“噗嗤”一笑,打破了片刻的凝重:“要我說啊,咱們寧寧這是傻人有傻福!”她晃著滿頭的金步搖,“那會兒整天上房揭瓦的,誰能想到…”
“二嬸!”顧澤安忍不住抗議,卻見褚云錦唇角微微揚起——這個笑容恬淡如水,與從前那個驕縱的顧夢辰判若兩人。
老夫人敏銳地捕捉到這個變化,布滿皺紋的手突然緊緊握住孫女的腕子:“好孩子,記住…”她聲音突然壓低,帶著某種預(yù)言般的肅穆,“這份傳承,這份因果,都要用在正道上?!?
她顫抖著伸出手,指尖輕輕撫過褚云錦額前的碎發(fā):“祖母原以為…”聲音哽了哽,像是咽下一口陳年的苦酒,“原以為你這丫頭整日里招貓逗狗,凈會惹是生非……”
“誰能想到…我的夢辰丫頭竟在無人處……”話到此處,一滴濁淚砸在褚云錦手背上,燙得她心頭一顫。
顧云鋒的鎧甲突然發(fā)出“咯吱“聲響。這位鐵塔般的將軍此刻佝僂著背,像是承受著無形的重壓。
“爹不要你名揚天下…”顧云鋒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仿佛每個字都從砂紙上磨過,“只要我的寧丫頭…”
他突然一把將女兒摟進(jìn)懷里,“你娘當(dāng)年也是這般…”
“老大!”老夫人突然厲聲打斷,鳳頭杖重重敲在地磚上。
那翡翠杖頭在燭火下迸出一道寒光,驚得檐下守夜的貓兒“喵”地逃竄。
廳內(nèi)霎時靜得可怕。
許慧卿突然“哎呀”一聲,手忙腳亂去打翻的茶盞。
青瓷茶碗蓋在案幾上滾了半圈,被顧澤安險險接住。
顧澤安眼睛亮得驚人:“夢辰丫頭的醫(yī)術(shù)既然這么厲害,能不能…”
他偷瞄了眼顧二叔病態(tài)蒼白的臉色,“給二叔也瞧瞧?”
這生硬的轉(zhuǎn)換卻讓凝固的氣氛驟然松動。
老夫人順勢抹了抹眼角,嗔怪地點著顧澤安的腦門:“就你機靈!”
轉(zhuǎn)頭看向褚云錦時,目光已恢復(fù)往日的睿智從容:“夢辰丫頭累了一晚上,有什么事明日再…”
“孫女不累?!瘪以棋\突然出聲。
她輕輕掙脫父親的懷抱,指尖輕輕拂過腰間荷包。
那里裝著師傅特制的“玉露丹”,正適合治療二叔經(jīng)年的咳疾。
她剛要開口,卻敏銳地察覺到廳內(nèi)驟然凝滯的氣氛——
“二叔的咳疾…”她聲音輕柔地打破沉默,卻見顧二叔突然劇烈咳嗽起來,蒼白的臉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紅。
許慧卿急忙遞上帕子,那雪白的絹帕上瞬間綻開點點紅梅。
“寧寧!”老夫人突然提高聲調(diào),鳳頭杖在地上重重一頓,
“今夜你救世子已是大善,但…”蒼老的目光掃過二兒子咳得佝僂的背影,話鋒突然一轉(zhuǎn),“你爹說得對,這身醫(yī)術(shù)非到萬不得已,切不可輕易示人”
褚云錦乖順地垂首,輕聲應(yīng)道:“孫女明白。”
這乖巧的模樣讓老夫人神色稍霽,卻讓顧云鋒眼眶又是一紅——他的寧丫頭何時這般懂事過?
許慧卿突然“哎呀“一聲,指著窗外:“天都快亮了!”
老夫人順勢起身,“都散了吧,今日之事…”
“今日我們什么都沒聽見。”顧澤安突然接話,顧澤安的眼睛亮如晨星,
“寧寧還是那個只會闖禍的紈绔丫頭?!闭f著沖褚云錦眨眨眼,做了個封口的動作。
“天色晚了,寧寧身體才剛恢復(fù),這又辛苦半宿,肯定是很累了,澤安,快送你妹妹回去休息吧。”老夫人輕輕擺手,語氣里透著幾分心疼。
她雖年邁,眼神卻依舊清明,此刻望向?qū)O女的目光既欣慰又復(fù)雜。
“好!”顧澤安應(yīng)聲而起,動作利落卻不失沉穩(wěn)。
他走到褚云錦身旁,微微側(cè)身,示意她先行。
褚云錦亦起身,朝座上眾人盈盈一禮,柔聲道:“祖母和爹爹、二叔二嬸也趕緊休息,有什么話明日在說?!?
她嗓音清潤,言辭體貼,聽得眾人心頭一暖。
今晚這一番折騰,確實讓全家人都跟著擔(dān)驚受怕,如今見她安然無恙,甚至比從前更加沉穩(wěn)懂事,眾人懸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
“行了,快回去休息吧,明個就不讓人喊你起來吃早飯了,睡到自然醒。”老夫人慈愛地笑了笑,眼角的皺紋舒展開來。
她向來疼愛這個孫女,如今見她這般懂事,更是打心眼里歡喜。
褚云錦點點頭,唇角微揚,露出一抹淺笑。
她隨著顧澤安一同退出大廳,兩人的背影在廊下燈籠的映照下,顯得格外和諧。
老夫人望著孫女離去的背影,手中的手杖不自覺地緊了緊。
那纖細(xì)挺拔的身姿在晨光中漸行漸遠(yuǎn),每一步都踏得極穩(wěn),連裙擺揚起的弧度都透著從容,竟與記憶中那個溫婉的身影漸漸重合……
“你們說……”她忽然開口,聲音里帶著幾分恍惚,“這丫頭走路的姿態(tài),是不是越來越像她娘親了?”
顧云鋒聞言猛地抬頭,鎧甲發(fā)出“錚”的一聲響。
這位鐵塔般的將軍此刻卻像個毛頭小子般紅了眼眶:“母親也發(fā)現(xiàn)了?方才她施禮時低眉的模樣,簡直跟雪蓉當(dāng)年…”
話未說完,許慧卿突然“啪”地拍了下案幾,驚得茶盞一跳:“我說怎么總覺得寧丫頭哪兒不一樣了!”
她掰著手指細(xì)數(shù),“從前走路恨不得橫著膀子晃,現(xiàn)在這蓮步輕移的做派;過去說話嚷得房梁落灰,如今這溫聲細(xì)語的勁兒…”
“還有那眼神。”顧二叔突然插話,蒼白的臉上泛起異樣的神采,“你們注意到?jīng)]有?她看人時總帶著三分打量七分思量——跟大嫂當(dāng)年簡直一模一樣!”
“難道……”顧云鋒粗糙的大手撫上胸口的箭疤,聲音發(fā)顫,“墨先生說的‘脫胎換骨’,竟是這個意思?”
“要我說啊,這哪是脫胎換骨?分明是換了個人!”許慧卿搖著團(tuán)扇,金步搖在鬢邊晃出細(xì)碎的光暈,“昨兒還上房揭瓦的丫頭,今兒就能使失傳百年的針法……”
一縷晨光恰在此時穿透云層,斜斜地照在廳中央那幅積年古畫上——畫中執(zhí)扇而立的婉娘仿佛正對著眾人淺笑。
老夫人突然老淚縱橫:“好啊…真好……”她顫抖的手指向院中那株老梅,“你們看,今年這花開得比往年都艷…”
顧二叔突然劇烈咳嗽起來,許慧卿忙不迭去拍他的背,卻見丈夫指著窗外驚呼:“快看!”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褚云錦方才走過的青石小徑上,竟落著幾片帶著金邊的梅瓣——那分明是傳說中“金縷梅”才有的異象。
……
褚云錦這一夜睡得極不安穩(wěn),夢境如走馬燈般紛亂交織。
前世的懸崖、今生的病榻,還有師傅那雙洞悉一切的眼睛,在夢中不斷閃現(xiàn)。待她掙扎著醒來時,日頭已近中天,細(xì)碎的陽光透過茜紗窗,在錦被上灑下斑駁的光影。
“呃……”她剛撐起身子,一陣突如其來的眩暈便襲上心頭。
胸口翻涌的惡心感讓她不得不扶住床柱,纖白的手指深深掐進(jìn)雕花木紋里。
喉間泛起陣陣苦澀,像是吞了未炮制的黃連。
“大小姐?”
外間傳來瑤婉小心翼翼的呼喚。褚云錦勉強壓下不適,啞聲道:“進(jìn)來吧?!?
雕花木門“吱呀”一聲推開,瑤婉捧著銅盆輕手輕腳地走進(jìn)來。
小丫鬟一抬眼就驚得差點打翻水盆:“大小姐!您臉色怎的這般難看?”
銅鏡中映出一張蒼白如紙的臉。桃紅紗裙非但沒添氣色,反倒襯得她唇色慘淡,眼下兩片青影格外觸目。
褚云錦探向自己的脈搏,指尖下的跳動紊亂如麻——這絕非簡單的疲憊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