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心悸
- 成為序列者的我只能去屠神了
- 繪梨衣的鋒刃
- 8095字
- 2023-07-10 20:21:38
先天元空
正在設法奪取下方洲陸之中的先天精氣的許晟忽然感到一陣莫名的心悸。
他頓時神情一皺,仔細推算一番,可是卻找不到任何問題所在,
自從他吸納之前的那一縷先天精氣,成就凡蛻上真后,已經擁有了改天換地之能!
便是如奧丁,宙斯這樣的神王,也不會是他的對手。
而以他如今的功行,居然仍然會感到一絲心悸,這就有些意思了。
只不過他在推算一番后,發現算不出問題所在,想了想,只能姑且放棄繼續推算下去的想法,繼續將目光往下方的廣闊洲陸透落而去。
……
另一邊
“把你的臟手拿開?!苯咏c的聲音,聽不出絲毫遲疑。
果戈里不由得心中吐槽,為什么最近的年輕人越來越拽了,都不把他當長輩看?!
“他可以走,但你必須留下。”西芙再次開口。
蘇茜驀地抬頭,眼中滿是不可置信。在她看來,西芙沒有任何違抗奈瑟的理由。
“別這樣看我,只是時機到了而已。”話雖是對著蘇茜說的,西芙卻看著房間中央的小孩。李復緣正對著窗,仰頭的姿勢像是在與天空對話。
“有些東西即將蘇醒,我們不過是夾雜于洪流中的枯葉罷了?!彼a了一句。
果戈里默默不作聲,一臉若有所思,不再是戲謔的神情:“小家伙,你知不知道你今天說的話都趕上你在密卡斯說的兩倍了。我是該祝賀你呢,還是該提醒你?”
蘇茜明白,他只是不喜歡氣氛太過沉悶而習慣性白爛而已,那不過是為了記住一個人罷了。果戈里不是一直都這樣么,嘴上明明沒有一句正經話,心思卻比任何人都深。
閃念間,一直安靜地站在邊緣的安突然走到孩子面前,微微俯身,纖長的睫被金色雙瞳籠上光暈,瘦高的影子將李復緣整個包裹起來。他遲疑地伸出右手,卻在半空凝滯,仿佛想起什么,眉微微蹙起。
他的聲音像大提琴,低低的,回旋在空氣里,振顫如蝶翼:“上次的那個人,是誰?
“那個問我為什么還要等的人,不是你。你知道是誰嗎?”
李復緣偷偷瞄了一眼在男人身后的少年,后者不自然地低下頭去,背對著光線,讓人看不清表情。他只好默默轉回來,對上安烈焰般的雙瞳,搖搖頭。
他是真的不記得了,本來是要來這里尋求答案,但少年離開之后,記憶就被生生斬斷。
就像是身體里還有一個不屬于自己的存在,自陰影里潛伏著,悄無聲息地出現,奪走了身體的控制權,又悄無聲息地瑟縮回去,只留下一段荒蕪。
他突然不自覺地戰栗了一下。那雙黃金瞳。
腦海中莫名地浮現出了一雙純粹奪目的眼眸,像是自然最精粹的精神力量淬煉成的寶石,吸引人不自覺地臣服。
那是……
感覺到了孩子的走神,安的眉皺得更深,甫一抬頭,看見蘇茜望著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擔憂之情溢于言表。
他搖頭,示意“我沒事”,便直起腰來,眼睛卻未從李復緣身上移開。他眼底的一角像是掀開了一場小小的氣流,迅速蔓延成巨浪風暴:“那告訴我,你能看見一個我們都看不到的存在,是吧。”
尾音短促,絲毫沒有疑問的語氣。
所有人的目光被這一句輕語炸開,無法言說的驚恐、惶惑、憂戚和希望,在空氣里紛飛,醞釀成災。
“子航……”蘇茜走到他身邊,顫抖地抓住了他的手,指間冰涼,如化不開的雪。
“十年前,我也有過這樣的感覺,”安喉結微動,語氣遲疑,“但我選擇了不說。結果……你們都知道了?,F在,我不會兩次犯同一個錯誤。”
“歐……歐諾……”李復緣笨拙地開口,念出一個陌生的名字。
世界坍塌了。
西芙后退一步,下意識地死死抓住了果戈里的手臂,眼中滿是不敢置信;果戈里也無法再維持懶散的神色,雙手緊握成拳;蘇茜低低一聲驚呼,慌張地看向身旁的人。
只有安沒有動,仿佛早就料到這個結果,但只有蘇茜感覺到了,他敏捷的神經在那瞬間緊繃如弦,也許再加一點力,就會崩裂。
少年倒抽一口涼氣:“你剛剛說什么?”
李復緣眨著無辜的眼看著他,一臉“我什么都不知道啊你在說什么”的表情。
“你剛剛……看到什么了吧?!鄙倌曜叩剿媲埃_步輕地像不忍心驚碎甜美的夢境。
“他說他叫歐諾,是……你弟弟?!?
不知為何,明明應該只有少年才能聽到的話,竟回響在真實的時空中。房間里其余五個人被時間凝成雕塑,沉默緩緩流淌,充盈這個小小的空間。
再沒有人回答李復緣的話,也無人能有勇氣回答了。
安撫會場內驚慌過度的客人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這些人個個都是在武裝到牙齒的精心保護下生活慣了的人物,人一變得有權有勢,就很容易認為自己高人一等,這是人類的常識。
更何況今天的舞會雖然規模很大,安保工作還是以一貫的奧卡斯家族的苛刻標準進行,任何武器,連指甲刀和尖銳的金屬制發簪都不允許帶入會場,更遑論一把鋒利的長刀。果戈里·馮·費林斯根本不在受邀名單之列,號稱“360°全方位無死角”的視頻監控也無法找到此人入侵的路線。
這已經不是一次威脅,而是對一向高傲不可一世的家族的挑釁和恥笑。
這個人,曾經是奈瑟手下的一個不起眼的會員,除了整天敗狗八卦,生活荒唐地像是一個鬧劇。
奈瑟自己都沒發現,當接到手下一籌莫展的報告時,他眼睛里射出逼兀的光,像是找尋到對手的獵豹,屏氣斂息,連發梢都是尖利的針芒。很久沒有這樣的感覺了,在紛繁瑣碎的家族事務中,很少出現這樣讓他嚴陣以待正眼相看的對手了。
這個人,消失在十年前,這十年恐怕都不會有人記得他。但是他卻以如此戲劇化的場景出現在眾人面前,盛氣凌人的樣子睥睨天地,帶著積上厚厚灰燼的往昔,微笑如霜。
安雅……
他突然想起自己的妻子……安雅這么多年,自責的也夠多了,卻始終走不出她自己編織的夢魘。越是驕傲的人,越接受不了自己的錯誤。而現如今,他們的孩子,也離開了。
而且是主動地離開。
奈瑟長長呼出一口氣,放下了手中沉重的一沓紙。起身拿起西裝外套,正準備往外走,有人猛地撞開了門。
“安雅?”眼前長發零落,一雙漆黑瞳仁還散發著濕漉漉的香草氣的人,不是安雅還能是誰。奈瑟剛要開口,安雅伸出手來,手心里一點銀光在白日里璀璨如星。
一枚四葉草形狀的耳釘,張楚有致,落落大方。像是被時光偶爾遺落的書簽,夾在某一個不眠的夜里,多少年后突然重逢,談不上驚喜,卻是淡淡地似曾相識,心中微動。
“我在孩子的房間里找到的,”安雅看著他,眼睛里像是有點點藍綠色螢光,在靜謐的夏夜里綻放如不絕的煙火,“你還記得這是什么嗎?”
怎么會忘記,奈瑟永遠都不會忘記,第一次見到火一般的小女巫時她發間不時閃耀的清澈光芒。
安雅疑惑地看著手心,面容困惑而又純真如孩童:“他要我回去……
“可是要怎樣做,我才能還是我呢,奈瑟。”
我們不是一直都在馬不停蹄地改變著嗎,在匆忙的逃亡中忘記悲痛和懺悔。他希望我們還是曾經的模樣,可是只有他才有權利停留在那天不是嗎。
奈瑟干澀地開口:“會好起來的……”
溫柔地將妻子攬入懷中:“相信我,會……好起來的?!?
你是我的世界。為了你,不惜與天為敵。
深秋時節的風和陽光一樣無所保留,成片的枯葉像是要燃燒盡所有的愛恨一般拼命下落,這樣決絕,這樣無畏,將回憶拋棄,頭也不回。
仿佛要鋪滿每一寸土地,以此證明自己的決心。
日式庭院里,身形嬌嬈的女子斜臥,狹長的丹鳳眼要瀝出落葉般凄艷的紅。她漫不經心地看著一院子的葉,右手拔下腦后的沉木發簪,長發傾泄如一條江,恣意灑落在她姣好的身段上。
女子瞇著眼,嫵媚地笑笑,語氣慵懶:“確實,好久不見他們了,真的有點想念。”
左耳內的耳機還在震動:“雖然奧卡斯對媒體封鎖了消息,但里面那么多達官貴人,他也不能一一強制。據可靠線報,奈瑟的長子,好吧,也是獨子,被一個身份不明,來歷不明,總之就是什么都不明的一個自稱果戈里的男人拐走了。”
女子掃了兩眼掠過天際的寒鴉,回答:“可這和我有什么關系呢,蓓兒丹娣?!?
無線電波那頭的人絲毫沒被她冷淡的態度影響,繼續陳述著:“我現在還保留著當年密卡斯的學生名單,和奈瑟同時在校的有一個果戈里·馮·費林斯,是……那個人的室友?!?
女子無聲無息地坐起,全身緊繃。雙眼睜開,目光如刀。
“我知道現在我們之間沒有任何關系了,但你還記得叫我蓓兒丹娣,就是當年你也不肯這樣叫我……我找不到別的辦法,只能找你。詩寇迪走了,他也走了,只剩我們兩個孤魂野鬼滿世界飄蕩,而現在,我好像看到一個契機?!?
女子眼角光芒游弋,笑著站起,自寬大的日式長袍下抽出一把細長的刀,藍灰色的刀鋒在暖色系的秋陽下凜冽如冰。她撩開額前零落的長發,聲線柔和:“你成功地吊足了我的胃口,蓓兒丹娣,我很樂意再和你合作一次——除此之外我的人生還有什么意義呢?哪怕只剩下我們兩個人,也可以讓世界重新燃過?!?
對方停滯半秒,換上一種戲謔的聲調,那是當年她們彼此熟悉的氣氛:“雖然我很開心,但是還是別叫我蓓兒丹娣吧,你看我就不叫你兀爾德,一口一個,顯得多疏遠。以前我的外號就挺不錯的,可惜的是我現在都不像年輕時那么狂熱的愛著薯片了,麻衣。”
西芙最先回過神來,幾無表情的精致臉龐在光暈里愈加顯得高深莫測:“【覺醒】了……么,真快。”
“你到底還知道些什么?”蘇茜顫抖著,隱隱約約明白過來這里對此事毫不知情的人只有她和安而已,果戈里居然自稱邪神洛基,那不是活躍于北歐神話中的人物么?而西芙……曾經的零,在十年前突然改名西芙·古爾薇格,以一種奇異的姿態留在了奈瑟身邊,用她在最后一役中表現出來的絕對防御天賦“保護”著一個“死了”的人。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西芙是力量之神托爾的妻子,與洛基有著不共戴天的仇恨;而古爾薇格,華納神明的女巫,更是導致了亞薩神明和華納神明的一場曠日持久的惡戰。這都是不祥的人物,帶來的只有紛爭和死亡。
逝去的流言傳說中,到底揭露了怎樣的過去?這些本應和十年前的鏖戰一并燒成灰燼的故事,為何還生生不息地傳承著?蘇茜猜到這也許和安雅的孩子有著無法割裂的牽絆,但是……
為什么都不結束呢,為什么還要彼此糾纏下去。
在無盡的折磨傷害中不能摒棄一切重新開始么,何苦久久留戀于昨日無法解脫,總是在人以為一切塵埃落定時卷土重來?
她真的,沒有力氣再繼續下去了啊。
“我們什么都不知道,”果戈里搖搖頭,替西芙回答,“我們唯一了解的只是十年前的真相被人有意無意地掩埋了……你忘了么?當時安進去后,和外界斷了所有聯系,除了路……我師弟,沒有一個人被‘它’承認,等我們看到安以神形走出來時,已經過去一星期了。他對里面發生的事緘口不言,而其他的人……或神……再也沒有出現?!?
“我感受到了那里面奇異的力量波動,可解讀不出含義,”西芙接上話,語氣竟是淡淡的哀傷,冰涼微澀,“安什么都無法告訴我們,因為一個【契約】。用簡單的話說,他被迫對那件事,失憶了。”
聽到這句話,安身形微動,仿佛在記憶的深海中看到了浮影掠過,又像只是僅僅因為聽到自己的名字而反應了一下,低垂的眉眼看不出表情。
李復緣是真心覺得今天的失態嚴重超出了他的人生經驗。五個大人忙著探討一個滿是他聽不懂的專業詞匯的話題,而少年還沒來得及聽到他最后一句話就消失了——當然他也意識到了兩者之間微妙的聯系。
“那個……你們不餓嗎?”他實在忍受不了,打斷了這一群說話時比緘口不語更顯沉默的人。
果戈里立即表示了百分百的贊同,從嚴肅認真的學術狀態瞬間轉化為無賴吃貨:“哎呀小李復緣你真是太可愛了怎么能這么了解叔叔我呢怎么能這么體貼照顧人呢你讓這一群一點都不會照料人的爬行類阿姨情何以堪啊啊啊……”
西芙投去一個不屑的冷淡眼神,轉身欲走。
于是果戈里立即伸出堪比長臂猿的手臂拽住了她,嘴里還是沒閑著:“嘛小家伙你是要給我們弄吃的去么辛苦你了啊但是我還是很不好意思地提醒你我不喜歡鵝肝燕窩魚翅鮑魚什么的太熱情了也不要了不然端上來顯得多生疏……”
很詭異的,也很自然,房間里的氣氛在他孜孜不倦的敗狗下些微有了點生氣,畢竟無論發生了什么,他們都還存在著,都無可避免地將面對這一切。一直凝滯的厚重空氣也好像融化了,有涼涼的風穿過窗,李復緣覺得四周立即充盈起枯葉的熏香。
微微有些干燥的,像出芽的春草一樣柔軟,又像剛解凍的池水一樣內斂的味道。
“這里只有蛋炒飯?!庇腥死淅涞鼗卮?。李復緣還聽到有些突兀但又有些壓抑的輕笑聲。
“蛋炒飯多沒營養啊你看我這么壯實這點東西怎么夠維持**常的消耗呢你那么瘦一看也是明顯營養不良還不趕緊吃點好的以后可能一輩子都長不高了小家伙……”
“要你管。”
李復緣楞了一下。他剛剛聽到誰“撲哧”忍不住笑了,這聲音讓他疑惑地睜大了雙眼。
不是蘇阿姨的笑聲,也不是其他人。
是從他心底冒出來的笑聲,像是一朵花,在不合時宜的季節,冒失地開放了。
當一伙人安靜地圍坐在小屋里吃不早不晚的餐飯時,果戈里突然拿著鐵勺敲起薄薄的瓷盤沿:“嘿,奈瑟那家伙,不會召集那幫【契者】吧?”
西芙沉默地舀起滿滿一大勺蛋炒飯。
結果是安搭上了腔:“你把他帶走的時候,就應該想到這個結局。”
蘇茜撥弄著盤子里的金黃色米粒,又突然把勺重重地放下,清脆的響聲讓所有人都抬頭看向她——除了正在和盤沿的米粒作殊死搏斗的某小孩。
“既然打算把我們都卷進來,為什么還不肯說出真相呢,果戈里?十年前你突然消失,現在你突然出現,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果戈里無奈地擺出“繞來繞去看來是逃不過這個問題了啊真傷腦筋”的表情,只得壓低聲音問蘇茜:“你還記得言靈的定義么?”
盡管此刻蘇茜很想說就算我再忘事也不會忘記這事,這是所有序列者心照不宣的常識,但她很有耐心地忍住了,擺擺手示意對方繼續。
“實際上,世界是由無數的【規則】組成的,對神明來說,它的表現形式就是一種以語言結成的強大結界,用人類可理解的方式來說就是創造一個違反人類已知物理法則的小型宇宙。【規則】有點類似一根根弦,世界在它的存在中存在著,依托它生長繁榮消亡,它的一點可疑波動,都有可能造成世界的覆滅。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神明當年制造序列者的一大理由就是,他們在實驗。
“而在這些實驗中——它們大多數都失敗了——神明發現了【契約】,一種可以達成某一特定【規則】的形式,他們據此創造了神文,以他們最擅長的語言記錄下了這種力量。而每一次啟動言靈,就相當于定下一個臨時的【契約】,但這樣的力量是借來的,并不能將【規則】的威力發揮到極致,只有擁有創造全新【契約】能力的人,才能夠……”
“成為王者?!碧K茜接上了他的話。
剩下的不說也沒人會不懂。
比如說曾經的神王厄瑞斯,逆天地之力的絕望之神。
“到目前為止,有記載的的王者不超過五個,他們有一個共同的稱號,【至】,而能夠繼承他們的部分力量使用某種【契約】的能力者即是【契者】,比如序列者。”
“等一下,除了神王,還有四個主神,他們難道不是【至】嗎?”
果戈里笑著:“蘇茜你還是像以前一樣犀利呀,當年密卡斯的標準三好生——沒錯,盡管他們有很強大的力量,但他們的創造者,或者父親,尼德霍格同樣忌憚另一個【至】的存在,權利只有完全并將永遠掌握在自己手中才是可靠的,于是他將制定【契約】的能力與承受【規則】的能力分裂,也就是我們所理解的雙生王座?!?
“那你剛剛的話翻譯過來就是奈瑟要派一隊序列者來追殺你?我不明白你為什么有一種‘麻煩大了’的表情。”
“親愛的蘇茜,你以為奈瑟能在這么年輕的時候全權掌握奧卡斯并統領了整個混血領域是靠的什么?他的【契者】根本就不是一般的序列者,而是根據一條寫于《冰海殘卷》的秘密龍文研究出的強化言靈的產物——爆血是一種類似但傷害性過大的方式,而這一種,由一條【交易規則】衍生的附屬【規則】,能夠在成倍的能力提升下將傷害方式轉化為生命周期的縮短?!?
“用壽命換來的強大力量?”
“……至少比交換靈魂好……那些家伙,我們叫他們【逆契者】?!?
“所有與自然規律為敵的人都會遭到其懲罰?!避浘d綿的童音在枯燥的學術討論中像枯葉堆中的一朵白色雛菊,透著一股無法言說的詭異感。
看見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過來,李復緣依舊坦然地舔舔飯勺:“《動物的王國》里是這樣說的?!?
“科普電視節目?”果戈里的表情像是要抽過去。
“越是至上的真理越是簡單。”西芙仿佛是在鄙夷某人的表現。
“……”
“天黑了。”一直作冰箱用途的安淡淡甩出一句話,成功將果戈里十分違反人體力學的糾結表情提升了一個檔次。
“今天好漫長,就好像永遠也過不完了一樣?!崩顝途壱琅f是自說自話的語氣,孩童特有的大眼睛圓潤如打磨精湛的貓眼石,隱隱投射出的卻不是塵世所能企及的光。
蘇茜低下頭,不知為何想要冷笑。以前也有個人也像這樣,什么都放不到心里去似的,莫名其妙冒出的一句話看似無厘頭,最后,卻總一語成讖,就像一位高明的魔術師,蒙上雙眼也可以射中命運的靶心。
“今天他暫時還不會想到來這里找你,”西芙冷冷抱臂看著果戈里,“但我不能保證明天他們找到你后會做些什么?!?
“這多好辦,那就讓明天……永遠不要到來吧?!?
不屬于房間里任何一個人的聲音。像是飛鳥掠過天際時翼尖的風吟,輕巧嫵媚,又淺淡地聽不出情緒。
所有人一震,瞬息間果戈里手中長刀躍起,在米白色燈光下刀尖劃過一道明麗的弧線;安接過,起身順勢站到門后,做出防御的姿勢;蘇茜緊隨其后,雙手各握一把純黑槍支,看不出型號,貌似粗笨的造型卻不時閃動著尖利的光。盡管很多年沒有認真戰斗過了,身體仍然條件反射般熟稔地靠近安的后背,那是她離他最近的時候了吧。
只有西芙仍然坐著,但她身上瞬間爆發的氣息卻以極速向四周擴散。
能躲過他們幾人的警覺而靠近的人,不能馬虎對待。這也許這幾位為數不多達成的共識之一。
“可是,這個阿姨不是站在這里很久了嗎?”李復緣睜大雙眼,一臉不解,“我還以為你們是故意裝作看不見她呢?!?
“E24-S#37區,在二十秒鐘之前,也就是20:14:37發生了未知原因的爆炸。”放下話筒,秘書語氣平靜地對主人復述剛剛聽到的消息。
“你語氣冷酷地就像這與你沒有絲毫關系?!蹦紊琅f閉著眼,語氣篤定張狂。
“您說出了事實。”帕西溫順地微笑,眼中看不出任何感情。
“E24-S#37,那是哪里?”
帕西收斂了笑容,三秒后,他重新張口,語氣卻低的像是不敢吵醒熟睡的人:“是……那個人的……地方。”
奈瑟左手蓋住了雙眼,頭靠著沙發,不再說話。
帕西垂下頭,冰藍色眼睛里有一閃而逝的悲憫,或惋惜。
安雅覺得自己這輩子都沒有這樣奔跑過。
竭盡全力,不,還不夠。她覺得自己的靈魂都被遠遠甩在后面了,快得讓她恍惚有種在時光中逆行一樣的錯覺。她迎著風向快速地跑,在爆炸的一瞬間她突然明白過來果戈里在哪里。
他來撩起往事的灰燼,不過是因為同她一樣,心存愧疚而已。
所以他一定回去離曾經最近的地方,而在這之前,他會去找安,況且那里還有西芙,曾經的零。
她只希望自己可以再快一些,為什么平日覺得很無所謂的路途在今天就像永遠沒有盡頭。
她喉嚨緊了一下。
永遠沒有盡頭……
『師姐,你知道什么是最可怕的么?』
『死亡。』
『不是啊師姐,世界上有很多比死亡本身更可怕的存在啊,你知道的?!?
『那你說是什么,對死亡的恐懼?』
『世界上最可怕的,是“自己”。』
『……』
『因為對自己的了解的過程是漫長的,而且,永遠沒有盡頭?!?
『那只能說明這很困難?!?
『困難本身也很可怕了,問題在于無論我們多么費力地去尋找“自己”,都不會有答案……在漫長的時空中沒有盡頭的追逐——還有比未知更令人恐懼的嗎?』
『……』
『所以,原諒你自己好么?本來就背負了如此多負擔的人,為何還要折磨自己無盡的絕望呢?』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西芙氣勢逼人。
麻衣天真地笑笑,“我當然知道啦,反正那里面也沒有人,不過是個象征——難道還有人會依靠一個空洞的象征存活嗎?”
“不好意思,包括你我,其實所有人都是這樣。”蘇茜手中的槍發出上膛的聲音,她迅速地明白過來事態的嚴重性。這家伙居然……
她習慣性地看向身旁的安,卻發現他沒有觀戰,反而走向了李復緣一直呆著的角落。
“怎……”她剛開口,話音凝滯在舌尖。
她感到寒意以可感的速度從腳底蔓延到脊背,就像是纏繞喬木而生的藤蔓植物,慢慢覆蓋住她的理智,然后逐漸收緊,逐漸絞殺。
腦海里開始回響起什么,不由自主地。李復緣看不清面前蘇阿姨再一次流露出的凄惶神色,他也看不清向他走來的安,他看不見兩個人握著手,看不見他們焦急地看著他,張嘴要呼喚他的名字。
有什么東西自亙古不變的縫隙里悄然溢出,他抓不住自己,也看不見未來。
“哥哥,哥哥,你看,他們都不要你了?!?
滾。
“只有我,還在你身邊?!?
滾!
“你真的愿意我離開嗎?沒有我,你的世界就一片荒蕪了,永無寧日……”
我不會再重復了,給我滾!
“……”
“……”
“……”
“哥哥。”
“哥哥……”
“對不起,就算你再不情愿,也無法離開我啊。被束縛在王座上的兄弟,彼此溫暖著見證世界盡頭——這便是你我的命運呢。”
一滴琥珀色的淚水,是天地黑白中唯一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