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籃彩?”宋璟一怔,籃彩不是才死嗎?扮一個死人,怎么瞞過前山的人?
紅離調皮的眨眨眼睛:“哥哥沒去過前山,所以才不知道。前山與后院的消息傳遞,基本上是隔絕的。籃彩的死亡,大概要五天后才傳的到前山?!?
“而且,籃彩作為澹臺春水的通房丫鬟,有時常外出的權利。她離開前山,是很正常的事情,不必有太多的手續。”
紅離解釋的很細致,和宋璟一前一后的走出屋子,出了小院。
“哥哥,這邊走?!奔t離在前面引路,一邊仔細的給宋璟描述前山下山的路線,“我不能送你出去,最多只能帶你到前山的演武場。那里地勢空曠,有一條陡峭的山路與這后院相連。我以前不經意間發現的。到了演武場,我就必須跟哥哥分開。后面的路我會告訴哥哥怎么走,一切全憑哥哥你了?!?
宋璟聽得仔細,他穿來這么久,除了采花案出了一次門,其余時間都被困在澹臺家后院這方寸之地間。而采花案也是直接由澹臺春水御扇,帶著自己去的。出一次門,只算得上的是到汪洋般的桃花林中走了一遭,對這驚塵外面的世界,根本還是白紙一張,一無所知。
他把紅離的話在腦中抽象出一幅簡陋的地圖,哪里該左轉,哪里該避開,有著什么樣的標志物,怎樣相貌的人應該怎么對待。
紅離雖然只有十三歲,以宋璟原來世界的觀念來看,這樣的女孩子依舊是看動漫,逛街買飾品般的年紀,這樣復雜精細的調查準備,沒有恒心毅力,根本是做不下來的。
宋璟跟著紅離走著,在雪地上留下深深的腳印。
他看看紅離腳下,熟練的御空術讓她在雪地之上不留一絲痕跡,宛如清風拂過,雪地平靜。
這樣子,澹臺清硯會相信自己是一個人逃離的吧?紅離做的事,謹慎細心的讓人心生寒意,宋璟目光落到她皺眉苦想著遺漏之處的小臉上,年輕的臉龐卻有著歷經世故的滄桑成熟,聰明到極點又細致到極點,澹臺清硯居然還舍得讓這樣的女孩子活在他的身邊,真是不可思議。還是說,在澹臺清硯面前,紅離掩飾的太好?
“哥,我怎么了嗎?”紅離發現了宋璟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輕聲問道,“哥是不是不想離開呢?”
“不?!彼苇Z呼出一口氣,摸摸手上的乾坤戒,“答應的,我會做到。只是紅離,我們還有多久到前山?”
“快了哦?!奔t離揚起一個輕快得意的笑容,像小女孩一般期待表揚的目光飄向宋璟,“哥,這條前山和后院的秘密通道,我可是好不容易才發現的。只有我一個人知道。”
“后院到底在什么地方?”宋璟看這后院的地勢,目光所及四周,都是一片空曠,沒有山峰險地,難不成后院在最高峰上?那么之前的藥圃崖,又在哪里?那種小天下的凌云之感,才該是這片土地之上的最高山峰吧?
“前山對應的就是后山。后院就在后山?!奔t離操琴習歌的嗓子清脆可人,卻帶著一股濃濃的怨恨,“哥哥你一直被澹臺清硯那老匹夫關在藥圃崖上,四年來未到外界一步,自然不知道,那家伙在澹臺家族四周布置了多少禁制?!?
她冷哼一聲:“哥哥,你不要看這里四周空曠,像是身在平原一般。這是他布置的兩儀幻陣,屏蔽了所有景物。其實,后院就在后山的山谷里,四面絕壁直頂云霄。只是我們看到的不是高聳入云的絕壁,而是青天白云而已?!?
“那我們離開?”宋璟皺了皺眉,四面絕壁,難不成還要翻越過去?不說自己現在身體吃不消,就是全盛的時候,以自己那樣的靈力,翻越絕壁那是癡人說夢。
紅離伸出一根手指頭搖搖:“哥哥,我說了是秘密通道,自然是與一般的行進方式不同的。不然,我怎么能來這里找到你?!?
她朝著宋璟招招手:“快,馬上要到了?!?
此時他們已經遠遠地離開了后院的住處,離得不遠的地方,是芒青果的林子,大片大片的果子,黃橙橙的。
宋璟跟著紅離,走得偏離了小道,眼前的景色開始如波紋一般的蕩漾扭曲,隱隱約約的,可以看見青黑色的山壁,覆著星星點點的殘雪。
“這就是被掩藏的絕壁了?”宋璟有些明白過來,他們這是靠近了其中一面的山壁。
“恩?!奔t離伸過左手來拉住宋璟,“哥哥,跟著我走,這是幻陣,很容易迷失在里面的。”
的確,當空氣似乎都如水般的變形扭曲起來,看著四周久了便會覺得頭昏腦脹,分不清楚東南西北。
“不要出聲哦,哥哥?!奔t離吩咐了一句,面色一素,將右手由衣袖中拿出,她潔白纖細的手腕上,吊著一串由綠瑩瑩的貓眼石串成的手鏈,每顆貓眼石大約指尖大小,形狀不一,晶瑩剔透,溫潤迷離的光澤吸引著人的視線。
紅離直接閉上了眼睛,右手微微抬起,極有韻律的晃動起手腕,仿佛遵循著神秘遠古的軌跡,手腕柔軟卻帶著不可思議的堅硬,每一次震蕩都帶起手鏈的晃動,綠瑩瑩的貓眼石脆脆的磕碰在一起,發出細微的聲音。
宋璟挑著眉看紅離神色認真,這才想到自己這個妹妹修習的是蕭家的另外兩絕——琴棋。
這大概是琴的運用吧。
紅離閉著眼睛,左手牽著宋璟,腳下開始移動,一點一點的,卻是很有目的性的朝著一邊走去。
宋璟不說話,呼吸放的很輕,跟著紅離慢慢的走著,冷冷的空氣中,一時間竟然極靜。宋璟看著身畔扭曲的不成形狀的景色,一步步走過,仿佛連續不停的穿過了無數個光怪陸離的世界。
赫然,像是走過長長的陰暗忽然見到陽光,眼前豁然開朗,帶著殘雪冰凌的濕漉漉青黑色山壁近乎九十度的垂直坐落,如同斧劈般的絕凌痕跡,帶著觸目驚心的驚險陡峭,彷如冷血兇獸一般的矗立著,擺成擇人欲噬的撲食姿態,兇狠冷厲的俯視腳下眾生。
“這里……”宋璟禁不住詠嘆一般的輕呼出來,空置的左手按上胸口,那里面,有著同樣的心情在澎湃。
或許,離開是一個很好的念頭。宋璟腦中忽然閃過這個想法,然后聽見一個鬼氣森森的聲音在腦中陰惻惻的響起:“該死的,宋璟,你最好給我解釋一下,為什么你的位置離我越來越遠?”
“哦,那我還非得以你為中心,半徑一公里的圍著轉不成了?”宋璟跟著還閉著眼睛的紅離慢慢走著,逐漸靠近了絕壁之下。
他似乎聽見了鬼蝶磨牙的聲音:“該死的,你怎么敢這么說?你到底去哪里了?”
宋璟無所謂的輕笑,抬頭仰望這氣勢凌人的絕壁,這樣看著更覺得壓抑沉重,呼吸近乎一滯。
“我要走了?!彼苇Z涼涼道,“實在抱歉的很,走得太急,來不及帶走你了?!?
“宋璟,你給我說清楚。”鬼蝶的聲音降得又輕又柔,帶著一股寒透心扉的涼意,“你該不會是說,你腦袋抽了的要離開澹臺家,一個人,偷偷的?”
宋璟覺得自己被“偷偷的”三個字愉悅了,于是他在心中毫不客氣的彎著唇涼涼笑了出來:“沒錯,我一個人,偷偷的,要走了。”
“該死的?!彼犚姽淼@么狠狠念了一句,就不再說話。
難道被打擊到了?宋璟好笑的在心里安慰:“喂,我絕對會被澹臺清硯抓回來的。你不用擔心一直被埋在泥土里面不見天日?!?
“哦,那么甜瓜一樣的少年宋璟,你是抱著被抓回來的決心逃跑的?”鬼蝶薄涼的哼笑一聲,聲音膩膩的陰柔,“該死的你被噬骨針穿透了腦子么?”
“我不得不這么做,”宋璟不想解釋,那太復雜,“我現在逃不開澹臺清硯,我很明白。但是,我沒有選擇?!?
是的,不這么做,蕭青離這個身體,就不能完完全全的屬于他。不能完全自主的身體和時常莫名其面的情緒,這樣的日子,他不想要。
“隨你。”鬼蝶輕哼一聲,“祝你在外面幾天玩得愉快?!?
“謝謝。”宋璟沒有誠意的道謝,看著前面的紅離停下了腳步,在這里么?
宋璟仔細打量了周圍環境,沒有看到想象中的狹長小道,那么,秘密通道是什么?
他目光逡巡過面前的山壁,忽然發現在正前方,一塊凸出的山石上面,一顆綠瑩瑩的貓眼石陷在淺淺的雪中,碧綠的光彩映著白色的雪,顯出活潑的生機來。
“哥哥,就是這里了。”紅離歡快了不少,像是要把好東西急切的給兄長分享,“看,這里——”
她白生生的手指指向一處山壁,宋璟瞇縫著眼睛看去,隱約看到了褐色的紋路,在青黑色的山石間,并不起眼。
宋璟湊得近了些,仔細的看,才發現那是一個復雜到令人頭昏眼花的陣法,用細若發絲的褐色線條描繪出來,他依稀有些印象:“這個陣法是……”
“傳送陣?!奔t離眼中閃爍著興奮,“這是一個殘破的傳送陣,我花了四年的時間將它修補好的?!?
四年。
宋璟驚訝,他想起這個所謂的傳送陣了,在那本厚厚的《奇聞說》里,傳送陣是上古留下的,再繁復不過的陣法。雖然具體圖紙保留了下來,但很少有人真正將其融會貫通。
想來,這個傳送陣只有細微的差錯,因而才花費了紅離四年的時間。
但是對于一個當時才九歲的女孩子,能夠在一個不知道是否成功的傳送陣上花上四年的時間,為了一個渺茫的希望,一直堅持不懈的努力著。宋璟忽然發現,自己小看這個妹妹了。
她為了心中的信仰,或者說一生情愿的目標,在不知不覺中作出了這樣多的準備和努力。
宋璟心生感慨,若是她的人生換一種目標活法,拋棄所謂的仇恨,那該是怎樣的一介風liu蘊藉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