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鳳藻宮內(nèi),皇后滿臉惱意,王太尉背負雙手,濃眉緊皺。
“哥哥你倒是拿個主意啊!燕回怎么臨到桃花宴突然稱病了呢?這下可好,太子竟當著眾人的面表示傾慕李相家的千金。”皇后有些著急,也有些埋怨。
王太尉嘆了口氣道:“我只得燕回這一個女兒,有多嬌縱你又不是不知道。說來也怪不著她。長公主設了琴臺,左右相家的千金并稱京城雙絕。琴藝容貌都勝燕回三分。燕回若是露面,生生就被她二人比了下去?!?
皇后狠狠拍了下案幾:“長公主明知本宮心意,她是故意和本宮作對!”
王太尉哼了聲道:“我王家雖權傾朝野,卻也是鮮花著錦烈火烹油之勢。皇后不出自王家,將來你我老矣,太子性情溫和,反過來說就是個耳根子軟的,若被他人哄了去,朝中還有我王氏立足之地嗎?太子妃只能是我王家女兒?!?
皇后站起身來:“哥哥說的極是!我一定要勸太子打消立李相女兒為太子妃的念頭?!?
東宮之中太子劉鑒正欣賞著手中古琴。
琴身斑斕,一見便知是不俗之物。他輕撥琴弦,音色沉郁悠揚。劉鑒滿意的點頭道:“好琴!送去李相府中給大小姐?!?
東宮內(nèi)侍笑嘻嘻的捧了琴,諂媚地說道:“寶劍贈英雄,名琴送佳人。李家大小姐肯定會明白殿下的心意?!?
劉鑒笑罵道:“油嘴滑舌!快去快回!”
“是,殿下。”
內(nèi)侍捧著琴正要退出大殿,卻見著皇后的鳳駕已至,忙不迭地跪下請安:“皇后娘娘駕到!”
皇后扶著宮婢的手邁進大殿,目光落在內(nèi)侍手里的古琴上,不覺皺了皺眉。瞧見玉樹臨風的太子,眼里又浮起滿足的笑意。
劉鑒滿面春風,扶著皇后在榻上坐定,笑道:“兒臣正想去給母后請安,沒想到母后竟先來探望兒子。春日易乏,母后應多歇息著才是?!?
“母后一想到你的終身大事,哪里還有心情歇著。”王皇后拉過太子的手,慈愛地看著他,“長公主的桃花宴今年遍邀名流貴戚的淑女。我兒可有中意之人?”
一提桃花宴,劉鑒的眼睛便亮了,興奮地對皇后說道:“姑姑的桃花宴名不虛傳,兒臣大開眼界?!?
見太子這般高興,皇后小心掩去眼里的陰霾,柔聲問道:“哦?看來鑒兒必有所獲。來,坐母后身邊,給母后說說?!?
仿佛秋水之音又回蕩在耳邊,想起李青蕾嬌美的容顏,劉鑒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都說京城左右相,有女稱雙絕。初見顧相千金如空谷幽蘭,琴聲高雅,一如其人。兒臣本以為蘭秀群芳,不可多得。豈料……李家大小姐一曲秋水心志高遠,胸懷寬廣。再觀其人,如冬日之梅,燦燦美絕。蘭之幽終輸梅之清華。兒臣為之折服!”
劉鑒離榻跪下,握著王皇后的手激動地說道:“母后,兒臣愿立李相大小姐為太子妃。請母后成全!”
皇后心里一涼,拉起了太子溫言道:“古人云,以琴度人,琴音能訴盡心聲??墒氰b兒。單憑這一曲你又怎么能真正的看清楚一個人呢?要知道,你現(xiàn)在是東宮太子,將來會是一國之君。太子妃便是將來的皇后,一國之母。草率不得!”
太子愣了愣,仍殷切地說道:“兒臣牢記母后訓誡。正因為考慮到太子正妃的重要。兒臣才會選擇了李家大小姐。單憑琴曲,顧相千金亦有知己之感。可是青蕾的琴曲更顯胸襟寬廣?!?
皇后無奈地說道:“桃花宴上閨秀云集,可惜呀,你姑姑就沒安排別家姑娘展露才藝。就算李相家的小姐不錯,母后就不相信,這么多閨秀就只有她是最好的。”
劉鑒急切地說道:“她真的很好很好。”
“是,母后知道,如今鑒兒心中,李家姑娘是很好很好的。鑒兒長大了。知道要如何選擇自己的太子妃了?!被屎蟊苤鼐洼p,笑容和藹,“鑒兒的眼光母后信得過。母后人還沒見著呢,總還要讓母后親自瞧瞧她,看看李相家的大小姐是否能配得上我兒子的推崇。”
劉鑒急聲說道:“兒臣保證母后一定會喜歡她的?!?
皇后抿唇微笑:“鑒兒喜歡,母后自然也會疼愛多幾分??蛇@畢竟是在選太子妃,如果有比她胸懷更寬廣,更有才情,更適合當太子妃的姑娘呢?”
劉鑒臉一紅,吞吞吐吐地說道:“自桃花宴后……兒臣只想著她一個。”
皇后戲謔地說道:“沒想到李家大小姐有這般魔力,竟讓咱們的太子殿下魂牽夢縈,犯了相思之疾?!?
劉鑒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皇后的目的已經(jīng)達到,便說道:“改日母后會找機會請她進宮瞧瞧?;仡^再聽聽你父皇的意見。母后乏了,擺駕回官罷。”
“兒臣恭送母后。”
皇后走得幾步又回過頭來殷殷叮囑道:“你父皇的咳癥總是不好。你要多花點時間陪陪他。你是太子,要學著幫你父皇分憂國事。”
劉鑒順從地回道:“兒臣明白?!?
離了東宮,皇后坐上肩輿臉便沉了下去。
第二日各宮嬪妃前來鳳藻宮向皇后請安。
皇后賜了各位嬪妃座位,漫不經(jīng)意地說道:“見各位妹妹容色如這春日一般,本宮心里也甚是歡喜。傳司藥房的田尚宮,看看今春司藥房又研制出了什么好胭脂。各宮有中意的,便讓她們多做一點?!?
嬪妃們滿面喜色,連聲謝恩。
聽得皇后召見,司藥房的尚宮帶著今年春季新制的胭脂小心翼翼地奉上:“回皇后娘娘,司藥房一年四季研制不同的胭脂供宮中使用。今年春季做得有桃花暈,迎春黃,梨花白。”
各宮嬪妃傳看著進獻的胭脂,議論選擇著心頭所好。
皇后看了看托盤上的胭脂,滿意的點頭道:“這桃花暈色澤柔美,氣味芬芳,本宮極是喜歡。制一百盒送鳳藻宮,本宮也賞些給朝廷命婦?!?
尚宮臉一白,伏地請罪:“請娘娘寬限些時日。一百盒桃花暈所需大量新鮮花瓣,尚需出宮在南方采購,快馬送來?!?
皇后笑了笑道:“一百盒只是本宮的要求。我看各宮嬪妃們都挺喜歡??偛荒苋┝锁P藻宮,短了各宮主子們的。既然東西好,費些時日也無妨?!?
她的眼神輕輕瞟向下方。一名嬪妃會意,便嬌笑道:“去南方采購不免耗時費力,回頭皇上又心疼銀子哪!”
嬪妃們聞言都笑了起來。
皇后笑道:“這話說得也有道理?;噬弦恢惫?jié)儉??墒蔷┏撬闹苣挠谐善奶一帜??”
那嬪妃笑道:“皇后娘娘忘記啦?護國公主的別苑年年都開桃花宴,聽說花林便有百畝。今年的桃花宴已經(jīng)辦過了,那片桃花林自在的花開花落,多浪費啊?!?
眾嬪妃便七嘴八舌的附和道:“對啊,不如請長公主幫幫忙,讓內(nèi)侍去她的桃花林采摘新鮮桃花?!?
“桃花的花期也就二十余日,南方快馬送來,也及不上現(xiàn)摘現(xiàn)制的新鮮。”
“是啊,這樣不也給皇上省銀子了嘛?!?
皇后笑罵道:“把主意打到護國長公主頭上,當心回頭她進宮找你們算賬。也罷,田尚宮,本宮便給你旨意,為了各宮娘娘的花容月貌,也為了給皇上省些銀子,就請長公主幫個小忙吧。來人,將西南夏國進貢的翡翠玉釵賜給長公主,省得她說宮中娘娘占她的便宜。”
轉(zhuǎn)眼之間,燦若紅霞的桃花便被內(nèi)侍們摘得干干凈凈。
長公主站在花林邊上,將一方衣袖拽得死緊,氣得胸脯氣伏不定:“好你個皇后王氏,欺人太甚!”
花林中突然傳來低沉的簫聲。
簫聲清揚,長公主的手慢慢松開,臉上仍帶有憤憤之色。
一曲既罷,花林中走出一位青衫男子,長身玉立,面容俊逸,聲音溫淳:“姑姑?!?
長公主像孩子似的拉著他指著花林埋怨道:“子離,你瞧瞧。桃花宴上我讓京城雙絕出了風頭,冷落了皇后的侄女,她就故意找了個由頭將我的桃花林都毀了。”
四皇子劉緋輕輕嘆了口氣道:“姑姑,皇后心目中的太子妃只有那一位才當?shù)?,您何必硬要和她過不去?”
長公主哼了聲道:“她再氣又如何?太子殿下已經(jīng)相中了李相家的大小姐。”
四皇子苦笑道:“姑姑莫非真的以為我皇兄相中的人就一定能成為太子妃?”
長公主氣鼓鼓地說道:“太子和王太尉的女兒也算是青梅竹馬。太子如果喜歡她,他怎么會來桃花宴相看其他姑娘?不管怎樣,皇后心里不痛快,本宮就開心。他們王家把持后宮染指朝政已經(jīng)夠囂張了,難不成還要讓王家再出一位太子妃?皇上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如今想管也有心無力。子離,你也是嫡皇子,你哪點比太子差了?就算你不為自己,你也要為劉家的江山社稷爭上一爭。”
“雖然王太尉把持朝綱,皇后囂張跋扈,卻也沒有謀逆之心。她雖猜忌于我,也是怕子離和皇兄相爭。為母慈心,為皇兄打算,我并不怪她。皇兄性情綿軟溫和,將來必容得下子離。且立嫡立長立賢,無論取哪一條,皇兄坐這太子之位都名正言順。子離只愿像安清王一樣將來做個閑散王爺便罷。”
“你……”四皇子搖頭:“不用勸我了,古往今來,兄弟爭位只能讓江山動蕩。姑姑一片心意,子離不勝感激?!?
長公主無奈地嘆了口氣,轉(zhuǎn)開了話題:“子離,姑姑的桃花宴幾乎請了大寧國所有的名門閨秀,你雖然沒有露面,姑姑卻替你好生看著了。就說那京城雙絕之一顧相千金,雖然琴藝略輸李相千金一籌,人卻溫柔美貌,端莊嫻淑。顧相清廉,教導出來的姑娘必定不差。姑姑去替你討皇上的主意如何?”
“顧相官居一品,在清流中素有威望。這樣的岳家,皇后怕是不會喜歡……”四皇子自嘲地笑了笑,眼里閃過一絲黯然:“姑姑不用替子離著急?;橐龃笫?,自然有人會替我做主的。若有了心儀之人,不能如愿以償還會為情所傷。何苦多此一舉?!?
御書房中,安清王見著皇帝行了禮,便觍著臉湊了過去:“皇上,你可別只惦記著你兒子,也得照顧下你親侄子。允之的表字你取的,他抓周的時候左手抓劍右手要去抓胭脂,不準他拿女兒家的東西,你笑著說,‘允之允之’。現(xiàn)在找你給他討個媳婦兒您也允之吧!”
皇帝被他逗樂了:“眼下是太子選妃,還輪不到他小子。放心,將來他相中哪家千金,朕必允——之!”
安清王撇了撇嘴,嘀咕道:“太子到了選妃的年紀,允之還比太子殿下大上一歲呢。適齡的官家小姐也就那么些,總不能太子一竿子把好的都撈走了,留些歪瓜裂棗給我兒子吧?”
“胡說八道!”皇帝把奏折往案幾上一擱罵道,“太子不娶的就是歪瓜裂棗?當心朝中大臣們聽著氣極拆了你的王府。難不成那臭小子還想……和太子爭妻?”
“陛下,你老哥哥膽子小,你別嚇唬我行嗎?我家那臭小子哪敢跟太子殿下爭妻呢?我安清王府對皇上的忠心天地可鑒吶!冤枉啊!”安清王往地上一跪,干脆捂著臉假哭起來。
“鬧夠了就起來!”皇帝斥了聲,又忍不住咳了起來。
安清王屁顛屁顛地爬起來,伸手從內(nèi)侍手里端過茶,畢恭畢敬的送到皇帝手上:“皇上順順氣……”
幾名內(nèi)侍見著安清王老小孩兒的模樣,想笑又只能死死憋著。
皇帝哼了聲,眼風往四周一掃:“都下去吧!”
皇帝不愿讓人瞅見安清王耍寶,內(nèi)侍們都習慣了,躬身退出了御書房。
左右無人,安清王收起了先前的嬉皮笑臉。兩人的神情變得嚴肅起來?;实鄣吐曊f:“鑒兒相中了李相的長女。你覺得如何?”
“皇后肯?王太尉肯?太陽打西邊出來還有可能!”安清王干脆利落地答道。
皇帝眼中精光閃爍:“王家出個女兒把持著后宮,又出個兒子統(tǒng)掌著軍權。他們現(xiàn)在覬覦太子妃的位置,盼著將來再出一位皇后。太子性情軟懦,是守成之主,卻非中興之王。他哪里敵得過王家的算計。如今外有陳國虎視眈眈,內(nèi)有外戚為患。朕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難不成就這么眼睜睜地瞧著我劉家江山落入王家之手?”
安清王樂呵呵地說道:“陛下英明!太子殿下不是心儀李相那老狐貍的千金?陛下便成全了太子的一番情意吧!本王再去找李相叨嘮叨嘮,他不會舍得到手的榮華富貴的!”
“李相雖有輔國之才,為人卻小意狡猾。你推他去和王家對著干,會逼著他失了中庸之道,提前向王家投靠。如今金殿之上,能居中不偏向王家,已是朕之忠臣了!”皇帝滿臉無奈。
王家崛起全靠王皇后兄妹倆。先皇后過世,妹妹由貴妃升為了皇后,哥哥則官拜太尉,統(tǒng)掌了寧國大部分軍權。兄妹倆苦心經(jīng)營十余年,待到皇帝察覺,外戚已然勢大,朝中大臣大都偏向王家。
寧國設左右二相。顧相不喜和朝臣結交,兩袖清風,在清流中素有名望。
顧相育有一子一女。兒子顧天翔效力于南方軍中。和老妻女兒至今仍居住于原來小小的翰林府,僅有家仆數(shù)人照料。
清高歸清高,卻也令朝臣們敬而遠之。
李相則不同。他出身清流世家,頗得清流看重。但他不愿和顧相一般委屈自己,拜相之后便舉家搬進了朝廷賞賜的右相府。加上他前后娶了七位夫人。比起冷冰冰的顧相,朝臣們心里更覺得李相親切好相處。
皇帝就憑李相不偏向王家,便對他青眼相看,也不計較李相的小心思了。
安清王給皇帝出主意:“太子殿下心儀李相的千金,皇上不忍拂了太子的心意,如果沒有更好的理由,皇后與太尉也不好厚著臉皮明求太子妃位?!?
皇帝睨著他漫條斯理地說:“先前你求朕何事來著?哦,想起來了,替允之討門親事是吧?允之也是一表人才,不如朕便將王家小姐賜婚于他。太尉只有一個女兒,這樣一來,徹底斷了念想,你覺得如何?”
“不不不,不行。”安清王嚇了一跳,接連擺手道,“陛下。你老皇兄就這么一根獨苗。你可不能害了他!”
皇帝越想越覺得這主意不錯:“怎么是害了允之呢?一則絕了王家對太子妃位的覬覦之心,二來,王家小姐嫁給允之,王家有什么動靜,也逃不過皇兄你的雙眼。第三嘛,燕回自小精通兵法,聰明過人,胸有謀略。也不算辱沒了允之?!?
往家里安插一個王家的人?安清王頭搖得撥浪鼓似的:“陛下的話聽著有道理。實則差矣。”
“哦?”
“王家小姐通兵法,懂謀略,嫁給別人都無妨??墒俏业耐醺挥幸划€三分地。她太聰明了,恐怕……”
兩人目光對視,同時說道:“允之也不能娶她!”
說完兩人相視而笑,皇帝嘆了口氣說道:“皇后對鑒兒期望甚高,如果鑒兒堅持,朕焉能不成全他?”
看起來,也只有這個辦法能搪塞皇后和王太尉了。
安清王眨巴著眼睛,突然說道:“如果讓四皇子娶她呢?”
皇帝眼睛一亮:“看在女兒的份上,子離可得一世富貴。”
安清王愣了愣,搖頭嘆氣:“四殿下娘不在爹不疼的,無權無勢,還會因為是先皇后嫡子威脅到太子地位。王家怎肯把獨生女兒嫁他?瞧我出的這主意,唉!”
皇帝面露苦笑:“好一個娘不在爹不疼……”
“哎喲!叫你胡說!”安清王輕輕拍了自己一巴掌,笑嘻嘻地說道:“終有一日四殿下會明白皇上的苦心的。四殿下年紀也不小了,總窩在宮里也不是辦法?;噬弦矐撎嫠牡钕逻x門好親,這樣他才能出宮開府。”
皇帝輕咳了幾聲道,“子離若能娶太尉之女,這天下又將平靜二十年?!?
安清王正欲再勸。皇帝擺手止住了:“朕這是替百姓著想?!?
鳳藻宮中,太子劉鑒與四皇子劉緋同時向皇后請安。
兩人只相差一歲,神態(tài)氣質(zhì)完全不同。
劉鑒酷似王皇后,朗眉星目,宛如皓月。四皇子劉緋正是出現(xiàn)于長公主別苑花林中的吹笛男子。他清秀俊逸,渾身透出股雨后青竹般的清爽氣息,書卷氣極重。
皇后高居鳳座,目光自太子身上一轉(zhuǎn),便淡淡的望向了四皇子。她想起王太尉的話,臉上笑容越發(fā)可掬,眼底卻一片冰寒:“平身吧。幾日不見四皇兒,怎么瞧著又清減了些。母后這里新得一些上好的藥材,吩咐膳食局多用點心思做了?!?
四皇子訥訥地稽首:“兒臣謝過母后。只是兒臣并未消瘦?!?
太子卟的笑出聲來:“瘦是沒瘦??汕靶┨鞂W騎射,你連張兩石弓都拉不滿,惹得劉玨笑你。四弟喜歡看書也無妨,也別看成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
四皇子顯得有些尷尬:“松煙告訴臣弟……那弓被劉玨偷偷換成了五石強弓。若真是兩石軟弓,我哪里會拉不開,被他捉弄了而已?!?
太子忍俊不禁,佯怒道:“有這種事?臣弟莫氣,回頭為兄就替你教訓劉玨去!看他以后還敢欺負你。”
四皇子感動地看著他,笑道:“有皇兄撐腰,子離哪還會再受他欺負。”
皇后視線不離四皇子,見他對太子恭敬,滿意地點了點頭道:“安清王世子從小就調(diào)皮跳脫,不知道挨了多少打也不改性子。皇兒莫與他一般見識。來人,傳本宮喻令,春日天干氣燥,賜安清王世子菊花清明茶一壺,記得多放點糖?!?
她莞爾笑道:“聽說安清王世子最不喜歡喝甜茶,欺負皇兒,便罰他喝上一壺吧!”
太子哈哈笑道:“母后真是促狹!回頭皇叔要向父皇告母后護短了?!?
皇后溫柔地望著四皇子說道:“讓他告去。母后已經(jīng)知道了,總不能眼瞧著他這樣欺負你皇弟?!?
四皇子便對皇后行禮:“多謝母后為兒臣撐腰,兒臣感激不盡。”
皇后柔聲說道:“春光明媚,別老窩在殿內(nèi)看書,和你皇兄去御花園走走對身體也有好處?!?
“是?!?
“兒臣告退!”
太子攜了四皇子,辭了皇后離開。
皇后撫摸著手中的嵌寶護甲,嘴角微扯:“太傅最近怎么說的?”
她身邊服侍的一名女官低聲應道:“太傅前日指了春柳為題。贊太子殿下所作生機勃發(fā)。觀了四殿下所作,皺眉說望春悲秋,面色不喜。不過,典樂大人稱四殿下之簫音聞之動容。聽說四殿下常召宮中侍女以簫伴舞?!?
皇后滿意地笑了:“遣幾名美貌擅舞的宮人將那幾本樂譜孤本送到四皇子宮中去。他既然喜歡,本宮便遂了他的心意。”
“是!”
春光明媚,御花園水閣涼亭中太子劉鑒正與四皇子劉緋對弈。
兩人凝神對弈,隔了會兒太子隨手將棋子扔入盒中,呵呵笑道:“四弟,你又輸了。怎生棋力這么些年也不見長???”
四皇子盯著棋盤冥思苦想了好一陣才搖頭嘆道:“皇兄棋力非凡,臣弟自嘆不如?!?
太子站起身伸了個懶腰,抬頭看到一名身材修長的姑娘帶著侍女經(jīng)過,高興地喊道:“表妹,你不去向母后請安,又先跑來研究古陣法了?”
聽得太子聲音,王燕回款步走入涼亭:“見過太子殿下,四殿下?!彼哪抗鈽O自然地落在了棋盤上,眼中閃過驚詫之色。
太子笑著對子離說道:“若說棋力非凡,孤就不是表妹的對手!她呀,不愛女紅愛看書。聽說咱們這座御花園是開國皇帝為紀念打南蠻時布下的陣法建造的,一進宮逮著機會就來游玩。”
四皇子目光一閃,側(cè)過身,衣袖不經(jīng)意的拂亂了棋盤,斯文有禮的和王燕回說話:“聽聞王姑娘弓馬嫻熟精通兵法,幼時便能照圖布陣。今日才知姑娘精通棋道,面對才女,子離好生慚愧?!?
王燕回長得并不十分美麗,但她舉手投足間自有一股與弱質(zhì)閨流不同的爽朗大氣。她有些疑惑地看了四皇子一眼,微笑道:“四殿下過獎了。燕回自小在兵營長大,卻是不如大家閨秀們蕙質(zhì)蘭心,心靈手巧。”說著便垂下了頭福了福身道:“燕回還要去向皇后娘娘請安,不打擾兩位殿下的雅興,告辭?!?
她離開了水閣,帶著侍女明心看似隨意地步入園中小道,沒繞兩個彎就出現(xiàn)在一叢花樹之后,舉目望去,涼亭中的情景瞧得清清楚楚。
明心忍不住小心的提醒她:“小姐,當心太子殿下會看到咱們?!?
王燕回笑了笑:“他們看不到的。”
明心疑惑地問道:“咱們離得這么近,怎么會看不到呢?”
王燕回笑道:“當年先祖皇帝征伐南夏國。南夏多山,林木茂盛,攻打極為不易。先祖皇帝借勢利勢,布下了迷宮陣才大勝而歸。這座御花園便是簡化了的陣圖。咱們看他們清楚,他們卻瞧不見咱們。”
明心好奇地說道:“涼亭中有什么好看的?姑娘難不成想看的是四殿下?”
“對,我看的就是四殿下?!蓖跹嗷赜朴普f道,眸子里同樣也閃動著好奇的光。
明心撇撇嘴說道:“姑娘怎么突然對四殿下有興趣了?”
王燕回嘆了口氣,回頭扭了扭她的臉說道:“能臭到讓臭棋簍子以為自己真的贏了,他讓我不得不對他好奇?!?
明心咀嚼著自家姑娘的話,眼睛一亮,反應過來:“姑娘是說四殿下棋藝很高?他是故意讓太子殿下,而且還算計精明,愣是沒讓太子殿下看出來?!?
“小聲點!”王燕回瞪了她一眼,叮囑道:“咱們走吧。這事別對任何人提及。聽到?jīng)]有?”
“是?!?
進了鳳藻宮,王燕回向皇后行了個蹲禮道:“給皇后娘娘請安。姑母近來身子可好?”
“好。召你進宮是想你啦。”皇后笑道:“來,燕回,到本宮這兒來?!?
王燕回倚在她身邊坐了。
皇后看著她感嘆了句:“一眨眼工夫,咱們家的燕回都長成大姑娘了??蓱z你母親過世得早。你爹又一心撲在國事上,到現(xiàn)在也沒給咱王家生個兒子。打小就把你當兒子帶大??僧吘鼓闶莻€閨女?!?
王燕回嘴角微微翹起,驕傲地說道:“燕回若真是男兒身,能帶兵打仗,保管能替大寧朝滅了陳國,一統(tǒng)江山?!?
皇后嗔道:“女孩兒家嬌貴,哪能真的去行軍布陣。你爹舍得,本宮也舍不得。本宮把你當親生女兒疼著,恨不得你馬上就嫁進宮來,天天陪在本宮身邊才好。”
王燕回心里一驚,聽到皇后殷切地說道:“王家出了一個皇后,本宮只盼著咱們王家還會再出一個皇后。你是王家的女兒,太子正妃非你莫屬。”
“不!”王燕回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皇后臉色一變:“燕回,你難道不愿意當太子妃?將來鑒兒登基,你就會是皇后,一國之母何等尊貴!”
王燕回努力控制著情緒,輕聲說道:“太子表哥在桃花宴上心儀李相家的小姐,他對我只有兄妹之情,并無男女之愛。你讓燕回……如何愿意?”
“鑒兒只不過一時被李相千金的容貌琴音迷惑罷了。你與他青梅竹馬,這情分豈是別人比得了的?這事回頭本宮會去給他說。你就做好當太子妃的準備吧!”
見皇后自信滿滿,王燕回知道再勸也無法改變皇后心意。只得斟酌著說道:“燕回的終身大事,還需聽聽父親的意思?!?
皇后收斂了笑容,盯著王燕回一字一句地說道:“燕回,你聰明過人。我這么做是為什么,你心里清楚。你要記住,家族對我們的重要。別把你的聰明用錯了地方?!?
王燕回咬了咬唇,謹聲回道:“燕回明白。燕回先行告退?!?
離了鳳藻宮,王燕回猛地回頭,陽光照在金色的匾額上,宮殿華麗,肅穆。她抬起頭喃喃自語道:“可是我不喜歡太子表哥啊!嫁給不喜歡的人,從此困在這四方天里?那可不是我王燕回想要的歸宿。”
她想著皇后娘娘的話,心里一股悶氣怎也散不了。明心見狀,不由指著不遠處的御花園道:“小姐,咱們不如繞過御花園出宮吧。順便看看風景也好啊?!?
王燕回帶了她進得御花園,在太子和四皇子下過棋的涼亭前停了下來:“咦,棋盤還沒被收走?”
不知為何亭中棋盤尚未收走。王燕回好心奇大起,她左右張望了下,吩咐道:“明心,你留在這里,機靈點?!?
“若是太子殿下來了,明心提醒小姐的。”明心機靈地應道。
王燕回拾級而上,看著棋盤,慢慢將四皇子以袖擾亂的棋局復原。她不禁有些自得:“果然如此。四殿下,你騙得了別人,可騙不了我王燕回?!?
她將手中棋子慢慢填上,棋局一變,太子所持的白子被殺的潰敗。王燕回喃喃自語:“你居然能布下倒脫靴之局,好一招以退為進。四殿下,你為何要掩飾自己的棋藝?”
隔著花叢,四皇子默默地望著王燕回,臉上早沒了那股文弱之氣,他面容沉靜,雙手漸漸緊握成拳。
小內(nèi)侍松煙站在他身邊,帶著哭聲說道:“殿下,咱們遲了一步。都是松煙不謹慎,被王家小姐窺了棋局去,怎么辦?”
涼亭內(nèi)王燕回拂亂了棋局,正要走出。卻見亭下花樹身影一現(xiàn),子離已出現(xiàn)在她面前。他對她笑了笑,后退一步便又消失在了花樹之后。
“四殿下!他還懂得古陣圖!”王燕回不知是喜還是驚,瞪圓了眼睛,不由自主地掩住了嘴唇。
花樹之后,子離轉(zhuǎn)身就走。
松煙急急跟上:“如果她告訴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殿下又有麻煩了!”
子離露出一抹詭異的笑容:“我和皇兄下棋之時她就瞧出來了,當時她沒說破,如今她更不會說出去?!?
松煙不明白。
子離胸有成竹:“王燕回喜歡御花園暗含的古陣圖,從小到大,也沒參研透。見我進退自如,她必定想要古陣圖譜。沒拿到手之前,她不會說出去的。”
李相府中,三姨娘神情緊張,美艷的面容帶著一絲厲色:“蕾兒,這事你做得對,又做得不對!”
青蕾翻看著書卷,淡淡說道:“女兒知道。利用了那丫頭得了太子殿下的青睞??扇f一她口風不緊,女兒會犯欺君之罪身敗名裂。”
三姨娘一巴掌拍在案幾上:“她們母女必須死!”
青蕾放下書卷,嘆了口氣道:“女兒也知道斬草除根方是上策??伤c女兒畢竟是親姐妹啊。”
三姨娘急道:“女兒你好糊涂!事情敗露,卻不只是你一人的罪責,那是要牽連闔府上下的呀。以她母女兩條賤命換來闔府平安,還有蕾兒你的錦繡前程。這買賣咱們只賺不賠!”
“當時我叫阿蘿陪我去琴臺,夫人和青菲便已疑惑萬分?,F(xiàn)如今立馬要了她們母女二人的命,她們肯定生疑。死了阿蘿和七姨娘,卻又多出了咱們動不了的夫人和青菲。這事只會越鬧越大。現(xiàn)在不是下手的好時機?!鼻嗬倮淇岬姆治龅?。
三姨娘越想越害怕,急聲說道:“那你有什么好辦法?”
青蕾微微一笑:“娘不是說過了嗎?此事敗露,可不是我一人的欺君之罪,是要牽連闔府上下的。爹爹是一家之主,他會替女兒想出好辦法來的。”
是夜,一盞燈籠陪伴著李相和大夫人悄無聲息的進了棠園。
七姨娘和阿蘿驚懼地看著獨自前來的李相和大夫人,阿蘿還想裝上一裝。豈料大夫人徑直上前一耳光將七姨娘狠狠打倒在地。
“娘!”阿蘿撲過去扶住七姨娘,心疼不已。
“夫人!我又做錯了什么?”七姨娘的面巾被扯開,露出猙獰的傷痕。
多年未見,她哪里還是那個艷絕南國的花魁美人兒。李相怔怔地看著七姨娘,對她的臉感到厭惡不已,他輕咳了聲道:“夫人別惱。坐下說話?!?
大夫人聞得琴曲是阿蘿代奏,不知不覺讓李家犯下了欺君之罪,前仇后恨紛紛涌上心疼,恨不得立時便殺了七姨娘和阿蘿以絕后患。
李相剛開始也起了殺心,想到又多出個有才藝的女兒,頓時又改了主意。
大夫人氣咻咻地坐下,竹椅承受不住她的體重,竟散了架,大夫人哎喲一聲摔倒在地,狼狽不堪。
阿蘿忍不住撲哧笑出了聲。
大夫人氣極,拍開李相前來攙扶的手,爬起來揪住阿蘿的耳朵罵道:“小賤人,你瞞得我們好苦!原來你的琴藝遠勝青蕾,平時竟是在裝癡賣傻!”
七姨娘一見阿蘿呼疼,尖叫了聲用力推開了大夫人,將阿蘿緊緊護在了懷里:“夫人!妾身再卑賤,阿蘿卻也是老爺?shù)挠H生女兒,相府的三小姐!老爺,是我不準阿蘿顯露才藝的。你責罰我好了?!?
“你以為一頓板子的小事嗎?”大夫人氣得渾身的肉直顫,咬牙切齒道,“賤人你教出來的好女兒!你可知道桃花宴上她代青蕾在太子和長公主面前撫琴,犯下的是欺君之罪!可憐我的青蕾,才被太子殿下相中,卻要被你女兒害得身敗名裂!”
阿蘿氣得發(fā)笑:“如果不是她求我威脅我,我才不會幫她撫琴。太子青睞的恐怕就是顧家小姐了!”
“都給我住口!”李相狠狠拍在桌上,“什么代奏琴曲,根本就沒有的事!都給我聽明白了!當日陪青蕾去琴臺的是丫頭鵑兒,可惜,她回府便感染了風寒,大夫說,可以給她準備后事了?!?
李相一發(fā)話,屋子里安靜了。
阿蘿嚇得臉色發(fā)白,緊緊地靠在七姨娘身邊,顫聲說道:“才兩天,鵑兒就病得這么重了?”
“欺君之罪……皇上就算下令處死咱們滿門,也無人替咱們喊一聲冤枉。你現(xiàn)在知道代撫琴曲的后果了嗎?”大夫人捏著手里的絹帕輕輕一揚:“老爺和我深夜來棠園,不帶侍從,也是不想話入他人耳,多連累一條小命?!?
難道真的要被他們殺了滅口?七姨娘心頭一緊,立時做出了決定。她扶住阿蘿的肩,聲音凄婉哀楚:“老爺,你仔細瞧瞧,其實我們的阿蘿真的很美很美?!?
阿蘿一驚,為什么娘要這樣說。
七姨娘的手已抽開了阿蘿束發(fā)的發(fā)帶,讓她的長發(fā)如水般滑落。她撫上了阿蘿前額,將厚厚的劉海撥開,抬起了阿蘿的臉。
七姨娘的聲音變得溫柔嫵媚:“每每瞧見阿蘿,就像瞧見十六歲的自己。那時候多少公子花上一千兩銀子,不過是盼著能見我一面而已。他們說,我有著全天下最美麗的眼睛。妾身記得老爺也曾這般夸過我。只可惜妾的眼睛再美,也沾染了風塵之色。阿蘿的眼睛才是妾身見過的最美的。”
黯淡的油燈給阿蘿的臉渡上了一層柔軟的光暈。她一動不動地站著任憑七姨娘將自己掩藏了多年的臉暴露在李相和大夫人面前。阿蘿的眼里蓄滿了淚,燈光下像兩顆流光溢彩的剔透寶石。
李相和大夫人只覺眼前一亮。
散開發(fā)髻之后,也散去了發(fā)型裝扮出來的稚嫩。十六歲的阿蘿亭亭玉立。她如同一顆洗去塵灰的寶珠,散發(fā)出令人震驚的美麗。
李相喃喃說道:“有美于前,蓬蓽生輝!玉棠,你瞞得我好苦!”
大夫人良久才嘆息出聲:“我就覺得奇怪,你當年才藝艷名冠絕江南,阿蘿怎么可能又丑又笨?!?
七姨娘松開手,緩緩跪下:“老爺,夫人。是妾身的錯,別責怪阿蘿!妾身死不足惜,可是阿蘿年幼。請老爺看在她也是你的女兒份上,饒了阿蘿一命!”
“娘!你不要離開我。不要扔下我不管!”阿蘿心里恐懼到了極點,腳一軟跟著跪了下去:“我對天發(fā)誓,絕不泄露一字半句,若違此誓,叫我和娘生生世世不得相見,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老爺,你放過我們,我一定聽你的話。夫人,你饒了我娘。阿蘿年幼不懂事才犯下大錯,我以后再也不敢冒犯夫人了?!?
她仰著臉,淚水涔涔落下。
李相和大夫人對視一眼后,他哈哈大笑一把拉起,微笑著說道:“丫頭胡思亂想什么!你是爹的乖女兒,怎的不喊爹爹叫老爺?不懂規(guī)矩。我們今日特意遣散仆從只身來棠園,只不過是想提醒你和你娘。欺君之罪不是鬧著玩的。我怎么可能要你和你娘的性命?你是爹最美麗最有才華的乖女兒,爹心疼還來不及呢?!?
阿蘿渾身一顫,抹去臉上的淚強生生地擠出了笑容:“阿蘿一直以為爹不認女兒,是女兒錯了!”
大夫人此時也換了副慈母臉色,拉過阿蘿的手和聲說道:“哪有親生爹不認自家女兒的道理。我是你的嫡母,你也是母親的乖女兒哪!別叫我夫人,以后記得叫我母親才對。”
阿蘿乖乖的喊了聲:“母親!”
大夫人滿意地笑了,她仿佛現(xiàn)在才看到竹屋的環(huán)境,皺眉說道:“這里委實簡陋,委屈小七和阿蘿了。明日我便打發(fā)人開了庫房取些物件擺設送來。想當年,這棠園是相府中最清雅的地方。內(nèi)院管事的實在憊懶,好好的院子竟破敗成這樣!”
七姨娘見李相和大夫人不再起殺心,瞬間便收起了故意炫耀當年風光的模樣,面露感激:“多謝夫人關心。妾身當年毀容失了婦德,日日后悔,只恨不得青燈古佛抄念訟卷贖得罪孽。這才不肯讓管事媽媽們整理園子。都是妾身的錯。只苦了三小姐,害得她誤會了老爺和夫人的訓誡妾身改過的拳拳心意?!?
李相嗯了聲道:“內(nèi)宅之事由夫人做主。玉棠,阿蘿正當豆蔻年華,你一心懺悔卻也不能不顧及阿蘿。你要好生教導阿蘿。琴藝就教得不錯。你瞧瞧阿蘿,野丫頭似的。日后你要好生教教她如何梳妝打扮,明白嗎?”
“妾身省得了。”
“爹,等大姐和二姐的親事定了,阿蘿再仔細打扮可好?”阿蘿急切的補了一句。
李相揚了揚眉:“哦?為何?”
阿蘿眼珠一轉(zhuǎn)說道:“大姐和二姐名揚京城。阿蘿素來不曾有什么美名。此時正是太子殿下選妃之時,大姐得到太子青睞的事情想必已傳遍了京城。二姐也曾在桃花宴上被新科狀元郎仰慕。這時候,如果阿蘿梳妝打扮,以美貌示人。外人詫異之余必會對相府默默無聞的三小姐感到好奇。這種時候,阿蘿不宜露面搶走兩位姐姐的關注?!?
大夫人點頭說道:“老爺,眼下最重要的是青蕾和太子殿下的親事?!彼┲咭棠镎f道,“阿蘿如今以美貌亮相人前,別人知道相府還有位令人驚艷的三小姐,哪有不打聽的道理。蕾兒雖記在我名下,她的親娘出身再低也是商賈人家的女兒。萬一因阿蘿牽扯出老七的出身,那些盯著太子妃位的人家模糊一提。不知情的,還以為蕾兒的親娘出身如此不堪呢。蕾兒縱然得到太子殿下青睞,若被流言壞了名聲,她入主東宮便會有麻煩?!?
李相撫須說道:“夫人說得有理。暫時委屈阿蘿了?!?
大夫人惡毒地瞪了眼七姨娘道:“雖說如此,棠園畢竟住著咱們家的三小姐,也不該如此破敗。該置換的東西我明日會吩咐去辦。老七,你既然知道你的出身不堪,就別頂著這張丑臉出去招搖了。你就安靜地待在棠園里好生教導阿蘿的才藝吧。阿蘿,這段時間你無事也不要出棠園。等到你大姐的親事定下。母親自然會讓你一鳴驚人。”
阿蘿和七姨娘趕緊磕頭:“謹遵夫人(母親)之命。多謝夫人(母親)照拂?!?
“奇貨可居!哈哈!夫人好計策!”李相和大夫人心意相通,頓時明白了她話里的意思。
要解決的事有了滿意的結果,又意外知曉了阿蘿掩藏的美麗。李相和大夫人心滿意足地離開。
兩人一走,七姨娘抱著阿蘿便哭了起來:“阿蘿,娘剛才好怕!你不要怪娘讓他們知道你的真實容貌?!?
“我不怪娘!”阿蘿抹了把眼淚堅強地說道,“娘是為了保住阿蘿的性命才這樣做的。如果不能為他們所用,老爺和夫人肯定會為了青蕾的前途殺了咱們滅口。他們的話我一句都不信,假情假意,聽得我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娘,你相信我,我們一定會離開這里的!”
第二天棠園就變了樣。
府里的管事媽媽帶著丫頭送來了全新的家具被褥字畫擺設。
賬房的大管事親自送來了拖欠的銀兩,諂媚地說道:“老爺和夫人發(fā)了話,三小姐已經(jīng)及笄了,月例銀子日后便和二小姐一樣。都是十兩?!?
阿蘿笑瞇瞇地說道:“大管事太忙,我以前常去賬房,總是見不著您,領月例銀子總會遲上些日子。今日大管事親自來了,小姐我以后再去賬房找不到您老人家,該找誰領銀子?。俊?
大管事尷尬地說道:“這種小事哪需要三小姐親自來賬房辦,吩咐個小丫頭來就是了?!?
阿蘿翻了個白眼:“丫頭?小姐我的丫頭在哪兒???”
一旁的管事媽媽賠著笑臉說道:“回三小姐,夫人已吩咐過老婆子了,這就請了牙婆帶些丫頭來讓三小姐親自挑選?!?
“看來真要往棠園塞人了。”阿蘿喃喃自語,她眨了眨眼睛笑了,“棠園小,我娘又好清靜。你便替我回了母親。我喜歡吃廚房張媽做的菜,就讓她來棠園侍候我娘吧。我只要個小丫頭就行了……對了,洗衣房不是新來個小丫頭叫小玉的?和我年歲差不多,就她吧!”
阿蘿的要求并不高,要了個張媽小玉。大夫人聽了回稟,倒也省心,便吩咐讓張媽和小玉搬進了棠園。
躺在軟軟的床上,瞅著粉紅紗帳上精繡的花卉,阿蘿翻來覆去睡不踏實。干脆坐起身抱著枕頭下了床。
睡在床榻上的小玉驚醒了:“小姐,你要去哪兒?”
阿蘿打了個呵欠說道:“棠園大變樣了!我一睜開眼睛都不知道自己是在哪兒。今晚我要和我娘睡。你回房睡吧,別管我了?!?
她抱著枕頭推開了七姨娘的房門,笑嘻嘻的撲上床:“娘,我還是挨著你睡吧。這里好陌生。”
七姨娘溫柔地攬著她說道:“傻丫頭,你遲早要習慣的?!?
阿蘿撇撇嘴說道:“我才不想習慣呢。他們越是這樣,我越是害怕。娘,我不喜歡這種被人捏在手掌心的感覺。對你好,就笑臉相迎,什么要求都滿足。不想對你好了,想你死你就活不成?!?
七姨娘嘆了口氣:“這就是做女人的命!半點不由己!阿蘿,你將來千萬別像娘一樣,身為賤妾,還不如大夫人面前有身份的丫頭?!?
阿蘿靠在她身上輕聲說道:“我只想帶著娘離開相府。我有手有腳,能干活養(yǎng)活咱們。回頭把那五百兩銀票兌了,我也不用冒著風險翻墻出府去當廚子了。明日我出府替千風樓做素席,做完就辭工。再花些銀子辦好路引文書,探好逃走的路線。娘,最近我出府的時間會多一些,棠園多了張媽和小玉,娘想想辦法怎么才能瞞過她們?”
七姨娘曾為花魁,心思自是靈動。她尋思了會兒便笑道:“明日你托詞說在竹林深處習笛讀書,不準人打擾。讓小玉過來陪著我。我自有辦法守著她們拖到你回來?!?
阿蘿嗯了聲,嘀咕道:“我就是擔心夫人安插自己的眼線,所以才先下手要了張媽和小玉。張媽一直同情咱們,人很善良。小玉才進府,心思單純。得想辦法將她們變成咱們自己人才好?!?
春意盎然。
庭園內(nèi)曲水回廊,樹梢團團綠意如夢如幻。
回廊上王燕回一襲春衫薄,云髻低挽,嘴角含笑。
她盯著身前的棋盤,手執(zhí)棋子,久久不能放下。
橫空伸出一只手,拈起一枚棋子輕輕放下:“落在這里,燕回小姐以為如何?”
“妙哉!”王燕回贊嘆了句,抬頭盈盈笑道,“四殿下,我以為你不會赴約?!?
子離掀袍安然坐下,望著她淡淡說道:“為什么不?”
王燕回纖指松開,棋子脆生生的落于棋盒:“你當然會來。你在皇后娘娘和太子面前裝模作樣,怕我揭穿了你?!?
幾上有壺,壺旁有茶,子離靜靜的分茶,提壺沖泡,唇角笑容淺淺:“我是先皇后之子。父皇子息少,兄弟中太子排行第二,我排第四。父皇有六個皇子,能成年的只能我和皇兄兩人。母后病逝之后,王貴妃被立為了皇后。子以母貴,皇兄也是嫡皇子,年又居長。立嫡立長都非他莫屬。我并無意與他相爭,何苦要事事強過了他去?”
說著,手中一杯茶已推至王燕回面前。
王燕回沉默地看著他,第一次瞧子離這般仔細,那雙深邃的眼睛和他如清竹般的面容讓她心頭一跳,臉漸漸紅了:“交淺言深……四殿下為何要告訴燕回這些?”
子離靜靜的飲茶,目光望向庭院深處:“你喜歡一輩子住在皇宮里嗎?”
“不!”王燕回驀然想起皇后的話,失聲說道。
“我也不喜歡。”子離溫柔地笑了,“我運氣還不錯,成親之后就能出宮開府建衙了?!?
他從懷里拿出了一張紙,站起了身:“一棋之緣,一茶之緣,子離珍之惜之?!?
他說完朝王燕回拱了拱手,瀟灑離去。
“四殿下!”
子離回頭,王燕回咬了咬唇大聲說道:“我不會說出去的?!?
子離含笑對她行了一禮,大步離開。
明心悄悄走近:“小姐回回神吧。四殿下已經(jīng)走遠啦!”
王燕回如夢初醒。她拿起子離放在桌上的紙張,打開一瞧,滿面笑容:“明心,這是御花園的陣圖啊,比我繪的細致多了。他在宮里住了十幾年,比我繪得細也正常。”
明心擔憂地看了看四皇子離開的方向,輕聲說道:“小姐不打算告訴皇后娘娘四皇子的真面目嗎?萬一他心懷禍心,想要謀取太子之位……”
王燕回撫摸著地圖,揚眉笑道:“陳皇后母族已然凋落,四殿下手無兵權,外無助力,拿什么和太子表哥爭?你當太子是說廢就能廢的嗎?哪怕沒了我王氏一族和皇后娘娘,他就算下棋作詩通通都能贏過太子表哥。為國祚計,太子無謀反大罪,朝臣們也絕不會輕言更立太子的?!?
她悠悠嘆了口氣道:“四殿下是聰明人。他顯露才華只能惹皇后娘娘猜忌,讓太子表哥討厭他。他要效仿安清王當個閑散王爺,還送了這張陣圖賠給我當閉口費,我為何要揭穿他?他和我又沒有仇?!?
明心聽著,抿著嘴笑了:“小姐一心替四殿下著想,莫不是……看上了他?”
“死丫頭!”王燕回跳了起來,追著明心打。
嬉笑聲融入了春風,清脆悅耳。
松煙聽著墻內(nèi)的笑聲,脫口說道:“王家小姐果然答應不說出去。看來她倒是個好人?!?
子離笑了笑道:“她人再好,可惜是王太尉的女兒。如果皇后和王太尉要對我不利,她還能幫咱們?”
子離帶著松煙沿著河岸緩緩走著,遠遠的一角高墻內(nèi)傳來悠揚笛音。
“殿下,里面有人吹笛。”松煙指著相府后院說道。
子離自身邊取出一管簫來,微微一笑,抵唇應和。
竹林里空氣清新,有鳥兒喳喳。
阿蘿裝模作樣的吹著笛子。
這時圍墻外面?zhèn)鱽硪磺嵚?,正與笛聲應和。
“居然有人以簫作和,是誰呀?”她吹完一曲,放下笛子,簫聲漸漸低咽,消失了。
“管他是誰呢,今天還有正事要辦?!卑⑻}嘀咕著走向圍墻邊上,從石頭下取出一個包袱,從里面拿出一套短打男衫,一襲斗篷來。
她麻利地換上,把頭發(fā)梳成男髻。又拿出七姨娘給她調(diào)配好的藥水。頃刻間,就扮成了個皮膚黝黑的小子。
相府圍墻高八尺,青磚合圍,無一絲縫隙。墻邊生有幾株竹子藤蔓叢生,阿蘿撥開一叢藤蔓鉆進去,圍墻便出現(xiàn)在她眼前。藤蔓與竹遮擋住了外面的視線,誰也不知道在這處地方竟用廢棄的假山石壘起了一座臺階。
阿蘿靈巧的攀上墻頭探出了頭,見左右無人,就從腰間解下副鉤鎖,勾著墻頭麻溜地落在了圍墻外。
她小心地收起鉤鎖,移開墻根下一塊石板,將它藏好,拍拍雙手深深呼吸了一口空氣快活地笑了:“千風樓的神秘大廚來嘍!”
京城修建方整?;蕦m坐北朝南。
南城門建有一條廣闊的大道直通皇宮,中間橫分一條大道通向東城門和西城門。將京城分成成四塊。皇宮東面是各部衙門,西方則是王公大臣宅弟。南面則分為各大坊,居住著富貴人家,普通官員。
自東北大山上流行的河流繞京城往南而去。河道寬闊無比,稱得上京城的天然護城河。又自上游分出一道清流進城,在皇宮和京城內(nèi)的宅第間流淌,便于百姓取水。
相府圍墻外,是條夾巷,出去沒多遠就是這條引流入京的河流。河中有畫舫無數(shù),至夜間,燈火璀璨,絲竹聲隨風吹來軟語香濃,河邊茶攤酒肆飯館星羅密布,端的是繁華熱鬧。
阿蘿去幫廚的酒樓叫千風樓,建在南城,是京城最有名的酒樓。
她走出窄巷,河邊楊柳依依,枝頭青綠如霧。一名白衫男子負手立于樹下,腰間隱隱露出管玉簫來。阿蘿好奇的脧了眼自語道:“難道以簫作和的人是他?”她眼下急著趕去下廚,看了幾眼后便匆匆順著河邊走到一處車馬行,雇了轎子直奔千風樓。
東大街足有十來丈寬,馬車轎子往來并不用相讓。街面鋪以大塊青石,磨磚對縫平整如鏡。街道兩旁非常熱鬧,賣小吃的、零碎玩意兒的、耍把戲的、算命的。吆喝聲不絕于耳。房屋均為兩至三層樓宇,沿大街鱗次櫛比的排開。樓下商鋪,樓上酒肆,紅男綠女三三兩兩穿梭其間,甚是熱鬧。
從東大街又有各條小街四散分開。轎子抬著阿蘿拐進往南的一條小街,將大街上的喧鬧聲拋在了身后。
落了橋,阿蘿打賞了轎夫一把銅錢,攏著斗篷走進了旁邊一扇小門。進去拐個彎,便到了千風樓的后院廚房。
大廚房外又單獨有間小廚房,收拾得干凈整潔。進了素齋小廚房,阿蘿才脫了斗篷。她一邊系著圍裙,一邊檢查著今日墩子手切好送來的瓜果蔬菜。
自從她以三道素菜得到千風樓老板的重金聘請后,她提出了獨立小廚房,獨自掌勺的條件。每月三桌席面,菜式都是事先定好的。需要的菜都已提前備好,所以,當她關上小廚房的門,這里就成了獨立的空間。
老板知道大廚們都有各自的絕藝,不喜歡被人偷師也在情理之中。三桌席面太少,物以稀為貴,標的價碼昂貴一點,也有人排著隊預訂。
“羅師傅,您看還需要什么?”門外傳來幫廚的小徒弟恭敬的聲音。
阿蘿壓著嗓子回道:“煲好的高湯好了沒有?”
“丑時便開始熬制,您什么時候要,就什么時候送來。”
“一個時辰后?!?
“好嘞!”
時間在阿蘿專注中不知不覺地流淌著。午時,小廚房外準時排起了一溜隊。午時一刻,阿蘿抹了把汗,扯開嗓門粗聲粗氣地吼道:“上菜嘍!”
門打開,人輪流進去,只看到一個瘦小的身影在灶前忙碌。涼菜已被依次放好,盤碟下細心地壓著菜名。需現(xiàn)做的熱菜則是做好一盤則放入一個食盒。在盒子上貼上菜名,提走。
午時三刻,一桌素宴已全部做好上齊。
阿蘿揉了揉酸痛的手臂,拿起斗篷穿好,將一封信遞給廚房的小徒弟:“把信交給掌柜的。我在這里等他。”
不多時掌柜便滿頭大汗地跑了來,急聲問道:“小羅師傅,你怎生要辭工呢?我可做不得主,需回稟東家一聲?!?
“掌柜的,實在是家中有急事。請你在東家面前替我美言幾句吧?!卑⑻}暗暗嘆了口氣,如果沒有打劫劉玨的那張五百兩銀票。她怎么也不會辭掉這份工的。
“您稍等。東家正好今日在樓中,我這就回稟東家一聲?!闭乒褚玖艘臼?,快速地離開。
不多時掌柜就來回了話:“小羅師傅,東家在前院雅間等候。您向他面辭吧?!?
“那麻煩掌柜的告訴后門的轎夫,請他們多等些時辰?!卑⑻}客氣地說了聲,攏了攏斗篷,將面容藏得更深。
跟在掌柜的身后進了前院,走進一處隔間,她方才松懈了些。阿蘿沒有脫掉斗篷,對著等候的東家揖手說道:“東家,羅山家中有事,實在不能再做下去了,還請東家諒解?!?
千風樓的東家嘆了口氣道:“小羅師傅,千風樓的素齋已預訂到了三個月以后。能否把這三個月做完再辭?”
阿蘿早有準備,拿出一疊事先寫下的菜譜遞了過去:“每一道菜的做法都寫在上面了。千風樓的師傅們也能做出來的?!?
大廚都把自己的手藝看得極重,收徒也會留一手。將菜譜寫下相贈,是極厚的禮了。東家喜出望外:“小羅師傅,這份禮太貴重了!”
阿蘿誠懇地說道:“東家對羅三一直很照顧。我也知道千風樓的素席已經(jīng)預訂到了三個月以后。我人走了,卻不能砸了東家的牌子?!?
東家對阿蘿深深一揖:“小羅師傅重情重義,當受我一禮?!?
阿蘿避開不受,微笑道:“羅三就此告辭!”
“小羅師傅請留步?!睎|家苦笑著挽留道。
阿蘿詫異地說道:“東家還有別的事?”
東家收的她的菜譜,又是慚愧又是為難地說道:“咱們事先商議的是隔十天做一桌素席??墒怯形豢腿藚s定了三日后一桌素席。今日我來千風樓就是想和羅師傅商議此事。沒想到你今天提出辭工。雖然有你的菜譜,但三天工夫,我怕灶上的師傅拿提捏不好分寸。這位客人是千風樓萬萬不敢得罪的。所以,老朽懇請羅師傅三日后再來做一桌席面?!?
他說著從袖子里拿出一錠官銀放在桌上:“這是那桌素席額外的工錢!千風樓收了客人三倍的銀子,工錢也相應豐厚一些?!?
二十兩銀子!阿蘿被雪花銀的光亮刺得兩眼放光。
理智終于壓過了她對銀子的需求,阿蘿小心地說道:“東家,三日后我可以來做席面。但是我還是老規(guī)矩,不見客人的?!?
見她答應,東家松了口氣,迭聲說道:“這個沒問題??腿艘仓皇怯喠俗老?,不曾說要見掌勺的師傅?!?
事情說定,阿蘿收了定銀便告辭東家離開了千風樓。
她沒有急著回府,直奔牙行。托牙行在南城離城門口不遠處替她買個小院落。辦妥之后,她才順著河邊走到了相府的圍墻根下,拿出鉤鎖翻墻入府。
等她換好裝漫出走出竹林時,已是夕陽西下。
見著她回來,小玉高興的迎了上來:“小姐,你這么用功啊?午飯也不回家來吃。張媽做的丸子味道好極了!”
奔波了一整天,阿蘿累極。肚子也餓了,聽小玉說著直吞口水:“好啊,我喜歡吃肉!你一說口水都涌出來了。你去幫著張媽張羅下飯食吧,我去見娘?!?
見著七夫人,阿蘿燦爛地笑著撲進她懷里,低聲說道:“三天后再做一次席面就離開千風樓。這是二十兩酬銀,娘你收好了?!?
七姨娘心疼地捏著她的肩膀說道:“累壞了吧?”
“不累!”阿蘿扭了扭脖子,往外瞅了瞅說道:“我沒有回來吃午飯,娘怎么說的?”
七姨娘笑道:“我說啊,大小姐擅撫琴,二小姐寫得一手好字。三小姐自知不如大小姐二小姐聰明。三小姐打算苦讀詩書,好歹背個幾百首詩詞,不會寫詩也會吟。她性子倔強,不完成當天的課業(yè)就不會出竹林。你們別管她,打擾了她背詩書,她準發(fā)火。然后就拘著她們在我面前做針線。”
阿蘿笑嘻嘻的夸道:“娘真厲害。嗯,那我是不是要搖頭晃腦背點給她們聽聽?”說著便站起身來背著雙手搖頭晃腦的擺起了書呆子的架勢。
“好啦,別耍寶了。吃飯去。吃完好生歇著。一個人做一桌席面,很累的?!逼咭棠锶炭〔唤?,寵溺地戳了下她的額頭,拉著她去了前廳。
菜是棠園小廚房做的。
四菜一湯,簡單卻豐盛。
“張媽,小玉,你們也去吃吧。我和三小姐吃飯不用侍候的。”七姨娘溫和的吩咐道。
阿蘿挾起一個丸子送進嘴里,跟著點頭:“去吧去吧。我和娘以前都不用人侍候的。自己吃飯自在,侍候著反而不舒服?!?
張媽和小玉應下,退了出去。
“娘,你也吃!這丸子好香,肯定用了不少油!”阿蘿給七姨娘挾了一個。又用給她盛了碗湯,“娘,你得好好補補。趁著老爺夫人現(xiàn)在對咱們好,廚房送來的東西不錯,咱們要多吃點!”
“這湯是娘親自熬的,你也多喝點?!?
兩人正吃得高興,不料小玉疾步走了進來:“六夫人……”
小玉的話還沒說完,便被六姨娘身邊的婢女拉到了一邊。
“喲,這里可真是大變樣了?!绷棠锎蛄恐闹芸鋸埖卣f著,“瞧瞧這里的擺設。幾天不來棠園,真是出人意料啊!七妹妹的氣色也不錯啊,臉上的傷疤瞧著都沒那么丑了呢。”
七姨娘和阿蘿無奈地放下筷子。
阿蘿想起上回七姨娘泡在水渠里,六姨娘不伸援手的事情,不由得心生警惕。眼見六姨娘帶著四五個粗壯的婆子丫頭,心里暗暗覺得不好。她突然想到了府里唯一的同盟:青蕾。便向站在門口的小玉使了個眼色,背著六姨娘用嘴型無聲地說了三個字:“大小姐!”
小玉機靈地點點頭,趁那群婆子丫頭沒注意到自己,悄悄地退出了房門。
“六姨娘來棠園又想做什么?”七姨娘淡淡地問道。
“哼!我叫你們吃好喝好!”六姨娘突然變臉,揚手將桌上的飯菜掃到了地上,惡狠狠地指著七姨娘的鼻子說道:“狐貍精!說,你又使了什么手段讓老爺可憐起你來了?”
肉丸子在地上滾著,阿蘿瞧著直心疼。
六姨娘眼睛微瞇了瞇,用腳踢了踢地上的丸子,大聲說道:“三小姐原來喜歡吃肉丸子哪。不如把這些吃了吧!”
阿蘿氣極:“六姨娘,你別太過分了!”
“啪!”六姨娘一巴掌重重地打在了七姨娘臉上,啐了一口道,“賤人!丑成這樣居然還敢勾引老爺!”
“娘!”阿蘿跳起來,卻被幾個丫頭拉扯住了。
六姨娘轉(zhuǎn)過頭看著阿蘿說道:“三小姐不喜歡吃丸子,那就喂給七姨娘吃好了!”
兩個婆子應聲按住了七姨娘。她被婆子捏開了嘴,一個婆子地上撿起了六姨娘踢臟的丸子來便要塞進七姨娘嘴里。
七姨娘拼命地搖著頭,卻動彈不得,眼淚順著臉頰無聲地流淌。
“你裝什么可憐!那是如果不是你裝病,老爺會天天守在你房中?可憐我腹中的孩兒已經(jīng)四個月了。賤人,都是你害的!你只配吃我腳下的泥!給我喂!”六姨娘發(fā)瘋似的吼道。
“我喜歡吃丸子,我吃!你別為難我娘!”一股熱血直沖進阿蘿頭頂,她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甩開了攔住她的丫頭,推開撿起地上的丸子就往嘴里塞。
看到阿蘿趴在地上撿肉丸子吃,六姨娘心頭大慟,又扇了七姨娘一巴掌,哭叫道:“賤人,憑什么你還有這么孝順的女兒!我打死你打死你!”
“住手!”
阿蘿抬頭一看,青蕾帶著丫頭急步走了進來。她穿著件杏黃大袖衫,梳著墮馬髻。走得急了,頭上的金鳳步搖簌簌作響。被門外的夕陽一照,光芒四射。阿蘿低下頭瞧自己,滿手油污,腮幫子里還塞滿了丸子。心里又酸又疼又憋屈,眼淚簌簌落下。
她站起身吐出嘴里的丸子,奔向七姨娘。
“大小姐!”六姨娘像被潑了盆涼水,氣焰全無。
青蕾靜立不動,冷冷說道:“爹爹和娘早已吩咐過全府上下。七姨娘需要靜心修佛,三妹妹也要苦讀詩書,任何人不得隨意來棠園打擾。六姨娘日后少來這里吧?!?
“是!”青蕾得了太子青睞,違了她的意,將來還不知道怎么整治自己。六姨娘不敢招惹青蕾,想想她也鬧騰夠了,哼了聲帶著自己房里的人離開了棠園。
青蕾漫步走向阿蘿和七姨娘,柔聲說道:“我說過,會護得你們周全。”
阿蘿低著頭小聲說道:“謝謝大姐!”
“謝什么。爹說了,咱們是親姐妹,你和你娘都曉得輕重。什么話能說,什么話不能說,用不著姐姐我再提醒你。咱們倆算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了。姐姐好了,你就會好。姐姐不好了,你自然也不會好過。不過,在我的親事沒定下之前,你就老老實實地待在棠園吧。有什么需要的,遣丫頭來告訴我。我不會虧待你的。”青蕾見阿蘿臉上淚痕油污狼狽不堪,衣飾更是簡單之極。她縱然生得一雙巧手,習得絕佳琴藝,也萬萬比不過自己。她享受著這種高高在上的感覺,纖纖玉指捏著一張銀票放在了桌上:“這五十兩銀子是我的一點心意。替七姨娘找個好大夫瞧瞧吧?!?
說完她便帶著丫頭離開了棠園。
阿蘿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捧著七姨娘的臉心疼的吹氣:“娘,你忍著,忍不了多久了。將來我會讓六姨娘跪著向你賠罪討?zhàn)垺!?
“她也是可憐人??蓱z愛上了你爹。我不恨她?!逼咭棠锬瞄_她的手,拿出手帕擦拭著阿蘿的臉,柔聲說道:“娘不疼。瞧你都成小花貓了?!?
這時門口傳來抽泣聲。兩人抬頭望過去,只見張媽和小玉哭得淚人兒似的。
阿蘿奇怪地問道:“怎么了?六姨娘的人也欺負你們了?”
小玉哇地哭出聲來:“沒有。小玉好心疼小姐!”
張媽也擦拭著淚說道:“老身的兒子快來接我回家養(yǎng)老了。想到日后沒有機會照顧三小姐和夫人,心里真是難過?!?
阿蘿感動,試探著感嘆了句:“要是我和娘不在這府里就好了?!?
小玉哽咽著說道:“小姐和七夫人不在這府里恐怕日子還過得好一點?!?
阿蘿迅速和七姨娘交換了個眼神,笑道:“沒事啦。張媽你看看廚房還有什么,再做點菜吧。小玉你把這里收拾下,我扶娘進去擦點藥酒?!?
她扶著七姨娘進了里間,低聲說道:“娘,張媽和小玉都同情咱們。張媽又快離府了。如果她們發(fā)現(xiàn)我出府的事,我想,她們也不會說出去的。”
七姨娘點了點頭:“但愿如此?!?
安清王府松風堂內(nèi)。
世子劉玨望著裱好的畫像發(fā)呆。
像中的顧天琳,羅裙生風,翩然俏立。那雙眼睛卻是靈氣逼人。劉玨雙手成叉,戳在那雙眼睛上氣咻咻地說道:“瞪著我干什么?爺會找不到你!臭丫頭!”
他說完沒好氣地喊道:“劉英!”
“小的在!”
“查得怎樣了?”
劉英一聽忍不住伸手擦汗:“公主別苑附近的人家都查過了。沒有相似的姑娘。世子爺也親自瞧過赴宴的姑娘了,不是也沒有嗎?”
“那丫頭看服飾就不是大家小姐,我關心的是那些婢女!”
“小的查過了,也沒有這樣的小丫頭。”
劉玨噌地站了起來:“爺本來沒放在心上的。誰知她竟有遁地的本事。爺就不信了!動用鴿組去查!”
“啊?”劉英張大了嘴巴,心虛的左右看了眼,急道,“世子爺,為這點芝麻小事動用烏衣騎,當心老王爺知道會揭了你的皮!”
劉玨瞪了他一眼:“護國長公主召開的桃花宴。太子殿下親臨,京城名門閨秀云集。突然憑空冒出個神秘的姑娘,她還有本事偷襲本世子。她是不是陳國的奸細?她是否意圖刺殺太子?她對付本世子是不是另有圖謀?你都清楚嗎?”
劉英被他戳著胸膛步步后退,被訓得一愣一愣的。
劉玨輕蔑地說道:“難怪你查了半天沒結果,你就是豬腦子!赴宴的人家非富即貴,要不就是清流書香門第家的子弟閨秀。不動用烏衣騎的暗衛(wèi),難不成讓你挨家挨戶地去敲門盤查嗎?再說了,烏衣騎的鴿組平時干什么的?就是查探消息的。讓他們查這件事,是爺在考察他們的能力!”
劉英被他說蒙了,只知道點頭。等他走到門口,他又疑惑了:“世子爺,鴿組行蹤隱秘,首領是誰只有老王爺清楚。我找誰去傳令呀?!”
“劉英,你能再蠢點不?誰叫你去找鴿組首領暗夜的?爺都沒見過他,你找得著嗎?這事交給烏衣騎,他們自會找鴿組去辦?!眲k沒好氣地吩咐道。
劉英領命前去。劉玨興奮的搓手:“臭丫頭,鴿組連你都查不到,就別自稱烏衣騎了?!?
此時丫頭思棋和思畫端著茶水進來,見劉玨望著畫像眉飛色舞,兩婢抿唇偷笑,咬著耳朵嘀咕:“世子爺看上顧相家的小姐了?!?
“可不是,桃花宴后就瘋魔到現(xiàn)在?!?
“你說怎么不請王爺去顧相爺府上提親呢?”
“聽說太子要選妃。萬一挑中了天琳小姐,世子爺怎么辦?只能等定下太子妃才好提親呢?!?
“天琳小姐和世子爺太般配了?!?
“聽說天琳小姐的哥哥天翔少爺也一表人才,是個少年將軍!如果世子爺娶了她,我就有機會見到天翔少爺了!”
“不知道天翔少爺和咱們世子爺比,哪個更英俊!”
“當然是世子爺了!”
“你們倆在門口嘀咕什么呢?”劉玨猛然回頭,二婢驚得紅了臉,欺欺艾艾地說不話來。
劉玨不耐煩地說道:“快說!爺最討厭吞吞吐吐磨嘰的人了!”
思棋膽子大,嚷道:“我們在說,世子爺肯定是喜歡上顧家小姐了!天天看人家的畫像,可不是嗎?”
劉玨一愣:“天天看她的畫像就是喜歡上她了?胡說八道!再說,我可沒看她?!?
思畫撇撇嘴說道:“對,世子爺沒看顧家小姐,是在看心上人!”
說完二婢便咯咯直笑。
劉玨沉下臉說道:“爺會喜歡上那個臭丫頭?收起來,不看了!”
他拂袖而去,思棋沖他的背影扮了個鬼臉,不滿地說道:“還不承認!”
思畫忍不住笑:“好了啦,主子的事輪不到咱們?nèi)フf。等到世子爺娶天琳小姐時,咱們就告訴少夫人,世子爺說她是臭丫頭!”
二婢想著那情景吃吃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