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炭火燒得正旺，根本看不出來是剛剛燒著的。媽媽坐在炭火旁邊，借著炭火的光仔細打量著自己的雙手。由于已經(jīng)很久沒有做家務(wù)了，她的手保養(yǎng)地很好，看不出一點歲月的痕跡，這也在很大程度上歸功于我爸的照顧。

十一似乎第一次見這樣的火盆里燒著炭火，正試探著用爪子去抓。我剛要把它攔下來，它就被火燙到了，嚇得連忙跑到旁邊。然后又躡手躡腳地走到火盆旁邊蜷縮著，貪婪地享受著炭火的溫度，我真怕它的毛被燒著了。

“媽?！蔽野醽硪话岩巫幼谒赃?，說：“媽，還習(xí)慣嗎？這么吵?！?

她沒有理我，依然看著隱約可見的小火苗?？吹贸鰜硭]有受到太大的影響，這也讓我放心了許多。

“你爸爸，沒爸爸了，沒爸爸了……”我媽竟然難得地把話說的這么清楚，我驚訝地看著她，她的眼神里什么也沒有，我卻能感覺到，她很傷心，為我爸而傷心。

因為爺爺去世之后，他在這個世界里唯一的直系親屬就只有我們娘倆了。我爸再也做不回小孩子了。

“沒事，還有我們呢?！蔽艺f。這時十一也往我這邊湊了過來，仿佛再說還有它，不能把它忘了。

由于疫情的原因，喪事剛開始村里就來人說不允許這樣聚眾，雖然我們知道他也有自己的苦衷，他更知道這樣的勸說在農(nóng)村是沒有任何用的，六爺他們幾個老一輩的人家對他們?nèi)浩鸲ブ?，說他們數(shù)典忘祖，劈頭蓋臉地把村委會的幾個人罵了個遍。最后他們沒辦法，悻悻而歸，留下一句“后果自負”就走了。

“六叔，要不你們就先回家吧，萬一真的出了什么事也挺不好的。放心，這里有我呢，我會把后事處理好的。”我爸給六爺遞過去一根煙說道。

“這是什么話，你個后輩你能知道什么？這些事還是我們來操持，順便你也能了解一些。這樣，我們老一輩的留下來，其他的人就回去吧。”六爺在這里還是很有權(quán)威了，大家聽他這么一說，也只好回去。

“六叔，其實沒必要這么麻煩的?！蔽野终f。

“什么麻煩，我說你們就是在城里待慣了。不要忘了本啊，走再遠，家還是得回的?！绷鶢斨钢更c點道，我爸自知理虧，便沒再說什么。

六爺從隔壁村請來的道士們也陸陸續(xù)續(xù)地進了屋，我爸挨個給他們遞著煙。他們接過后直接放到耳朵上夾著，開始準備一些法事。不一會兒，鑼鼓開始敲打起來，這樣的噪音嚇得我連忙跑到臥室里，發(fā)現(xiàn)媽媽已經(jīng)睡了過去，這讓我放心里許多。

好在臥室在二樓，聲音還不算大。我打開手機放起了輕松的音樂，希望能夠蓋過鑼鼓的聲音，這樣媽媽的情緒就會穩(wěn)定些，也可以睡得舒服點。

我爸跪在棺材面前機械地?zé)?，身上已?jīng)披上了白色的長孝(孝服）。六爺遞給我一個白帽子，示意我戴上跪著燒紙，我剛跪下就聽到六爺喊了一句：“燕子?！?

我一扭頭看到一個穿著白羽絨服，頭發(fā)上還留著剛落下的白雪的女人。她看上去和我爸差不多，不過也許是因為保養(yǎng)的原因，感覺年輕不少，眉宇間甚至還和我爸有幾分相似。她沒有理六爺，徑直走到棺材面前，呆呆地看著那張遺像，看得很入迷。

我對這個突如其來的女生很好奇，正打算問我爸，卻看到我爸冷漠地看著她，這里面肯定有什么秘密。

還沒等我開口，我爸反倒毫無感情地說道：“沒想到你還知道回來啊?！?

那個叫做燕子的女生回過頭看著我爸，滿臉淚水，抽噎地說：“許軍，咱爸走了你也不跟我說是吧？嗯？要不是老二告訴我我都不知道，你是不是還打算一直瞞著我??？”

她口中的老二想必就是二叔了，那她就是……我爸的姐姐，妹妹？可是我一直都沒聽說過我爸還有姐妹啊。從出生到現(xiàn)在，我一直以為我爸是家里的獨生子，還好奇在那個每家都至少兩個孩子的時代下，怎么我爺爺就一個兒子。

“哼，連家都不要了，你說說，為什么要告訴你？”我爸怒氣沖沖地說。

他們的話聽得我云里霧里的。

“許軍，這都過去這么多年了，你怎么還這么犟，你說我到底要解釋多少遍你才愿意相信??？”

這時六爺跑過來，攔住到：“許軍，這幾天先不提之前的事了，老爺子的喪事還沒吃辦完，你說他忍心看到你們姐弟倆當(dāng)著他的靈位面前吵成這樣嗎？再說了，都是一個人?！?

“我可不和她是一家人，她早就不要這個家了?！蔽野址畔率掷锏募堈酒饋碚f道。

“許軍！你就是這個性子，怎么都不改，你說咱爸媽看到你這樣他們能不傷心嗎？”

我爸一下暴怒，順手拿起旁邊的水杯扔到院子角落里，怒目盯著她，說：“別在我面前提我媽，你不配！”說完就一個人走進了廚房。

這樣的爸爸我是第一次見，差點都沒認出來剛剛那個男人是疼愛我和我媽媽的爸爸。

我楞在原地，還沒把這一切弄清楚，燕子，哦不，我姑姑抹了抹眼淚，和我聊了起來，說：“你應(yīng)該就是許念一了吧，都長這么大了啊，記得上次見你還是那么小。”她用手比劃著，看上去她說的應(yīng)該是我剛出去那段時間，可是為什么在那以后我就再也沒見過她？

六爺嘆氣道：“哎，許念一，這是你姑姑。”

我朝她笑了笑，實在不知道該怎么和她繼續(xù)說下去，突然出現(xiàn)的女生，告訴我這個人是我姑姑，還不如讓我接受我考試考了個倒數(shù)第一。

她很快就披上白孝，跪在棺材前燒起了紙。

這一天我忽然就多了個姑姑，還真是個奇怪的遭遇。為什么我爸，我媽從來沒跟我提起過她？親姐姐，怎么會鬧得這樣老死不相往來。

“六爺？”我喊道。

“許念一，我給你講講你爸和你爺，你姑的事情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