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小麥放學回了家。

在回廊，潛家爺爺叫住了她：“你爸說你想學毛筆字，吃過飯過來吧。”

潛小麥聞言喜出望外，忙向潛家爺爺答謝。咚咚咚跑進里屋，楊勇潛麗琴都不在，自己盛了碗蕃薯飯，就著梅干菜一陣秋風掃落葉。末了，又跑去豬舍看了看，豬哥們很乖很安靜，趴在地上打磕睡，肚子鼓鼓的，想是喂過了。那就不需要自己操勞了，回屋收拾了用具就往前屋去了。

潛家爺爺要親自教潛小麥多少讓她有點受寵若驚，對這個面容嚴肅的長輩潛小麥一向是敬畏有加，從不敢奢侈能獲得他的親自教導，原本還打算自己慢慢啄磨來著的。沒成想天上掉餡餅了，還砸到她身上。哈哈。

潛小麥的喜出望外不是沒有理由的。她對正宗中國農村私塾出產的書法可是從來信心十足。甭看這些老爺子們默不作聲、布衣補丁的，但偶爾一出手，那個字啊絕對能呼啦啦地震倒一批人，一點都不比展覽館里那些專業書法家的作品遜色。至于潛家爺爺的字，不用看別的，就看雜貨店的招牌就可以放一百個心了。

到底為什么要學毛筆字，潛小麥自己也說不太清楚。有時候早上醒來，聽外面的公雞一個接一個打鳴，聽楊勇潛麗琴嘀嘀咕咕家長里短的商量，聽四合院里燒火做飯的碗瓢叮當，潛小麥總有一陣子的恍惚，總覺得這么美好的日子來得莫名其妙，算是自己偷來的，惟恐主人發現要趕來收回去。是以，聽著課堂里的“a、o、e、1、2、3”她是不能滿足的，年輕驛動的心渴望很多很多，總想在這偷來的時間里去做自己夢寐以求的事。想做的事也很多很多，潛小麥還沒來得及計劃，現在也沒有體力能力財力去完成。但總得要做點什么吧，仿佛只有這樣，才能安撫心底深處的那股焦慮與不安。

練毛筆字無疑是首選。一支筆、一瓶墨、一些紙、一方硯，這是父母現在能滿足她的最高消費。潛小麥不敢妄稱“書法”，那境界太高深，她喜歡叫“練字”，練習漢字。盡管知道以后的生活中水筆和電腦會成為主要書寫工具，但一筆漂亮的字仍是個人的門面。假若……假若今生還是前世的重復，八年后自己還得走上那條艱苦辛酸的路，那么，自己無疑需要一門精湛的手上技藝才能生存。在潛小麥看來，如果用“金字塔”來形容手上技藝的練就過程，那么，一定的書法、繪畫知識無疑是這個“金字塔”的最底端。

總之，自己現在開始練字是件好事。

潛家爺爺奶奶早就吃過了飯。潛小海正坐在柜臺的桌子上玩疊紙，兩條小腿晃啊晃的，在和潛家奶奶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什么。見姐姐進了房間門，想要跟過去，沒成想被潛家爺爺攔了下來。

書法課堂設在潛家爺爺奶奶廚房的八仙桌上。潛小麥先鋪上一層薄的塑料紙，免得墨汁污了桌子。接著擺上毛筆、硯臺、墨汁和紙。紙是一疊楊勇壓了箱底多年已經發黃的白紙，墨汁則是潛家爺爺奶奶親情贊助的（昨晚楊勇去幫潛小麥買墨汁，潛家爺爺奶奶沒有收錢）。

潛家爺爺進來把紙收了起來，拿起已經泡開的毛筆端詳了一番，說：“這是中鋒羊毫，你爸給你的？”

潛小麥點頭：“爸爸說是用西洋參換來的。”

潛家爺爺點點頭：“他對孩子倒是肯花錢的。”

說罷，右手握起毛筆對潛小麥介紹道：“握筆的姿勢很重要，筆握不好，字練得再久都寫不好……你看清楚了：筆桿要放在拇指、食指和中指的三個指梢之間，食指在前，拇指在后，中指在右下，牢牢把筆握住了。這無名指和小指呢，略成彎曲成前后狀，輕輕托著筆……寫字的時候，手不能動，腕兒要靈活，所有的勁兒都要集中在手和手腕上，注意力要集中在紙上，明白了嗎？”

潛小麥點點頭，接過毛筆依樣畫葫蘆地握起來。潛家爺爺稍稍幫她調整了一下手指，突然緊緊握住小麥的手。

“哇，好虎鉗。”好疼！潛小麥差點喊出來。

潛家爺爺開口了：“你這樣軟綿綿地搭著哪兒行？握緊了，拇指和食指壓下去，手碗豎起來。”

“是。”潛小麥依言行使，果然像樣多了。

“站到小板凳上去！腿站直了！”潛家爺爺走過來抬高潛小麥的手臂：“今天你的任務就是握筆，保持現在這個姿勢站兩個小時，不準松動。”說完就到前面雜貨店去了。

石化人潛小麥滿頭黑線，嘎嘎，我這練的是哪門子功夫啊。

不知過了多久，潛小麥的手臂抬得直發酸。潛小海從門口偷偷溜了進來，看見潛小麥的樣子很是奇怪：“姐姐，你在干什么？”

潛小麥答：“我在練功！”

小家伙兩眼冒光，“嗖”地竄過來：“練的什么功？”

是的，我也想知道練的什么功？潛小麥心道。

“不要說話，手臂抬高了。”潛家爺爺嚴肅的聲音從外間傳來。

汗！潛小海，你不要來害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