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倫坐在白色道奇杜蘭戈后座，時不時從后視鏡里看向正在開車的皮特。讓他感到意外的是，皮特也不過是偶爾看他兩眼，并沒有拿槍指著他之類的過激舉動。

他就像是一個平凡人平凡的開車，平凡的從后視鏡中偶爾看一看乘客在做些什么。要說有哪里讓艾倫感覺不同的話，恐怕就是他在開車之前用一塊破布蒙上了自己的右眼。

“為什么把眼睛蒙起來？”艾倫有些不解，是因為他的右眼曾今受過什么傷嗎？

聽到艾倫的疑惑，皮特若有若無的揚起嘴角，說道：“原來，約翰他沒告訴過你啊。”

“沒告訴過我什么？”

“沒什么。”

短暫的對話，氣氛變得很壓抑，或許只有艾倫一個人覺得壓抑，至于皮特，正吹著口哨開著車。

“馬丁呢？你把他怎么了？”艾倫能從窗外略過的景色看出皮特正在往市郊開，他卻不明白，如果皮特只是想要他手中那枚具有跳躍時空能力的懷表的話，為什么不選擇在此時直接找他要。

比起給艾倫跳回過去的機會，難道用馬丁的生命威脅他交出懷表不是更加理智的方法嗎？

皮特把槍放入收納柜中，時不時盯著后視鏡中，艾倫的眼睛。

“沒怎么，從他那里看到了屬于你的一些有趣的東西，然后挖掉了他的半只眼睛。”

挖掉了他的半只眼睛，皮特在說這句話時候的語氣就像是吃了頓午飯一樣平常，沒有任何的情緒表露出來。

“你……”艾倫的臉漲成了豬肝般的紫紅色，盡管凡賽提之前告訴他，馬丁已經兇多吉少了，他也仍然無法接受現實。

“要怪就怪你自己，是你害他變成這樣的不是嗎？”艾倫的反應讓皮特很開心，“怪你自己擁有著潘多拉的魔匣，而如果擁有那種力量的后果你都無法接受，那你怎么配得上‘持匣人’這個名字。”

“不，是你傷害了馬丁！”

“如果不是你拿著懷表，我為什么會傷害馬丁？他仍然可以繼續攻讀他的馬薩諸塞州理工學院，為了那可笑的黑客夢想。傳說中潘多拉的匣子里裝滿了災禍、瘟疫、貪婪、罪惡……而唯一被留入匣子內的，沒有被放入人間的，只有希望。你不覺得你很像她嗎？傷害著所有的人，還傻傻的相信自己仍然緊握著希望。”

皮特的話如同一顆鉚釘狠狠地扎入艾倫心中，艾倫死死捏住懷表，試圖給自己一點安慰。

他需要看到馬丁，知道有關于馬丁今天和昨天發生過的一切，才能在過去避免同樣的事情再次發生。

為此，他只能像只待宰的羔羊坐在后座，靜靜等待皮特帶他見到馬丁。

盡管他不確定皮特下一秒會不會突然朝他腦袋上開一槍，也不確定自己能否逃脫。

“你怎么知道懷表在我手上的？按照時間線來看，你應該是還在盯著約翰才對，雖然我并沒有走到過這么遠，但在這個時間線我也沒有找過約翰。”

艾倫想要多從皮特嘴里套出一些有用的情報，車子已經開到荒山野嶺了，他感覺他們快要到目的地了。

皮特從后視鏡中盯著艾倫，緩緩踩下剎車，那眼神和動作，都好像是看透了艾倫的意圖。

“關于我為什么能知道懷表在你手上這件事情，我想，以后你就會知道了。我們到了，小艾倫。難道還必須要我說‘請’字你才肯下車嗎？”

打開車門，皮特夸張的比劃了一下走路的動作，然后扭過頭去不再看艾倫。他知道艾倫肯定會跟上來，也知道艾倫沒有在這時候選擇跳回過去，是因為艾倫心里還在乎馬丁的安危。

果然，他能聽到艾倫緩慢又沉重的腳步聲，在這空曠無人的水泥地上。

艾倫被皮特帶到了一處遠郊的廢棄工廠，工廠建筑墻上的青苔和裂痕可以看出來已經廢棄有些時日了。

如果說是綁架，在整個大波士頓地區，恐怕沒有比這里更合適的地方了吧。

艾倫緊攥懷表，就連手指都放在了表側的表栓上，生怕一有不對勁，他就立刻跳回教室中，馬丁的身旁。

“你放心吧，你有足夠的時間跳回去，我只是想讓你看點東西而已。”

皮特一邊說著一邊打開工廠門上的鐵鎖，示意讓楞在原地的艾倫進屋子里去。

“沒有毒氣，也沒有什么陷阱，”皮特說著打開了屋子里的燈，“我說了，只是想讓你看點東西而已。”

那真的只是一間空屋子，水泥地板上連一絲一縫也無法找到。整間屋子被一種看上去一撕就斷的鐵網包裹著，在里面只有一個椅子和椅子前的大塊玻璃板。從那玻璃板里，艾倫似乎能看到另一個房間。

明明沒有窗戶，艾倫卻能感受到從屋子里吹來的微風。

就這樣將信將疑，他走進房間內，按照皮特的話乖乖坐在了椅子上。

椅子是可以挪動的，說明椅子下面也沒有任何固定好的陷阱。艾倫正是如此判斷才肯安心坐上去，至少皮特不會在這里陷害他，他還撣了撣椅面上的灰。

玻璃板亮了，那果然是另一間屋子，在屋子中間同樣坐了一個人。那個人血流滿面，臉上滿是被毆打的淤青，身子還被鐵網捆在椅背上，鐵網上的倒刺早已扎入肉中。

“馬丁！”

艾倫能聽到自己的聲音在屋子里回響，兩間屋子應該有哪里是通的，他可以通過回響來確定，可馬丁就是沒有回應他。

“他暈了過去，艾倫。”皮特走進對面那間屋子里，從角落拿起鐵桶，將其中的水潑在了馬丁臉上。

馬丁終于有了反應，他的身體略微抽搐著，卻不敢太過用力，因為一用力，那鐵網上的倒刺就會扎得更深。

“艾倫……艾倫……救救我……”

“操！”

艾倫拿出手機，想要試著撥打凡賽提的電話，卻在撥打后根本聽不到手機聽筒中傳來的聲音。他想要再次撥打，才發現手機屏幕的右上角提示他，無信號。

不在服務區內！開什么玩笑？整個美國，現在還有哪里不算作服務區！

“沒用的，艾倫。”玻璃板是雙向可視的，皮特自然能看見艾倫的動作，“法拉第籠，沒有在高中物理課上學過嗎？這間屋子曾今是這家工廠的質檢屋，我甚至都不需要特意去布置，只需要通上電就能把你困在里面。”

法拉第籠？

艾倫看著包裹著整間屋子的纖細鐵網。

由金屬或者良導體形成的籠子，籠體與大地連通，高壓電源通過限流電阻將數萬伏直流高壓輸送給放電桿，根據接地導體靜電平衡的條件，籠體是一個等位體，內部電勢差為零，電場為零，電荷分布在接近放電桿的外表面上。

也就是說在這間屋子里，所有的信號全被屏蔽了！

他明白了，整間屋子已經被做成了一架簡易的法拉第籠（FaradayCage）。

該死。

艾倫能跳回去，他一直都有跳回去的機會，但馬丁就在眼前，馬丁的喘息聲告訴他馬丁還沒死！

他還在猶豫是否要按下懷表。

“嘿，小子，你的筆記本正在這呢，看這里，”皮特揮了揮手，手中拿著從筆記本上撕下的一頁紙，“我看看啊，計算機之父的生平事跡。你也是裂腦人，應該能注意到吧。整個筆記本，只有這一頁發生過改變。有趣的時間變遷，可惜計算機之父永遠能找到對應的法子。”

“放開馬丁！”艾倫咆哮著，他瘋狂的砸著玻璃，想要沖到另一間屋子將皮特撕個粉碎，可這間屋子的大門早已被皮特鎖上了。

馬丁緩緩抬起頭，他似乎清醒了一些，看著艾倫。

淚水混雜著血液從眼角落下。

艾倫能看到，馬丁那被挖掉的半只眼睛，如今只剩下一片空洞。空洞中，血肉在隨著馬丁的呼吸蠕動，而另一只還稍稍完好的眼球上面也布滿了血絲。

“你知道嗎？艾倫，為了把你騙來我想過好多招數，到最后才發現原來用這家伙的手機給你發個短信，你就會自己找上門來。如此簡單，真的，沒有比這更簡單的事情了。”皮特邊說邊擦拭著不知從哪變出來的一把銀勺子。

“所以你要的只是我，我求求你放開他。放開他！”艾倫已經歇斯底里，他的喉嚨因為自己過大的叫聲已經開始疼痛，但是比起馬丁，他的那點疼痛又算得了什么。

“我要的是你，我要的是讓你親眼看著，你身邊的一切都會因為你而遭受不幸，明白嗎？”皮特左右晃動著那把銀勺子，在燈光下仔細尋找著污漬。隨后，他像是終于滿意了一般點了點頭，將勺子緩緩對準馬丁僅剩的一只眼睛。

“不要！不要！”

馬丁瘋狂哀嚎著，勺子在皮特手中瘋狂上下翻動，在無盡的疼痛和黑暗中，馬丁只能感受到他失去了一些什么。

就連最后一點奢侈的光明也被黑夜驅散而去，被皮特狠狠抓在手心肆意揉捏。

大塊粘稠的血液散落在地，皮特仔細品嘗了一下指尖晶瑩的液體，皺了皺眉頭，味道并不像他上次嘗到的那樣鮮美。

而馬丁，終于停止了慘叫。

“嘔……”

艾倫吐了，他吐了自己一身，眼淚混雜著嘔吐物滴落在自己手上。

他用哭腔在懇求皮特：“不要，我求求你，不要繼續了。”

甚至，他已經跪了下來。

他沒有勇氣按下表栓。

門外，警笛聲越來越近，愧疚感卻無法讓艾倫抬起頭來，他只是跪倒在地，沒了力氣，任由身體顫抖著。

“看來，終究還是沒能甩掉凡賽提那個老狗啊。”皮特就好像毫不在意門外的警笛聲，敲了敲地板，讓艾倫再次注意他。

他從腰間抽出一把小刀，緩緩伸到馬丁的喉嚨處，就像是輕撫著愛人的大腿一樣肆意玩弄著馬丁的脖頸。

“不要，皮特，我求你了。”

“對不起，我沒聽清你說什么。”

皮特用力一插，鮮血從馬丁的氣管飆射而出，飛濺到了天花板上。

馬丁想要說些什么，但他發現他沒法說，他的喉嚨突然感覺到了劇痛。隨后整個世界都在旋轉，很快，那陣劇痛消失了，他似乎感覺到世界被翻轉過來。

他的頭顱，被皮特切了下來，提在手上。

扔下刀，皮特摘掉橡膠手套，從兜里掏出手機不斷點擊著。

同時，工廠的大門被警車撞開。

“波士頓警察！舉起雙手！”

“嘖，警察來了。”發送完短信之后，皮特舉起雙手，跪倒在地。

就像是一名不小心犯下錯誤的普通人般從容。

“艾倫……”

警察們都呆了，帶著他們找到這兒來的凡賽提也呆了。

他們壓根想不到外表看似干凈的工廠里面卻是一副這樣血腥的場景。

“艾倫，艾倫！”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凡賽提，他用槍打爛門鎖，沖到屋子里去將艾倫抱了起來。

但無論他怎么呼喚艾倫的名字，艾倫都只是死死盯著天花板，沒有給他一點回應。

皮特被按倒在地，乖乖的帶上手銬，整個過程中，他沒有一點反抗的意思。只是被警察們強行摘下了遮擋著右眼的那塊破布，他那只眼睛竟然在不聽使喚的往下淌淚。

“為什么……”

艾倫總算有了一點反應，凡賽提在心中狠狠的感謝了一下上帝，卻得到了艾倫全力一拳作為回報。

“為什么！為什么你們來的這么晚！”艾倫的嗓子已經啞了，在嘶吼后開始不斷咳嗽，但他還是像看著敵人一樣看著凡賽提，用著哭腔叱責他，“你有這么強的推理能力，你有這么大的權限，為什么來的這么晚！馬丁明明可以不用死的！”

“艾倫，我……”

凡賽提看了看另外一個房間倒下的黑人小伙和地上的頭顱，嘆了口氣。

“我已經盡力了，艾倫，對不起。”

“對不起有什么用！”

艾倫笑了，他對著所有警察笑了。

一幫廢物！

如果說凡賽提能來早一些，哪怕就來早兩分鐘，馬丁都不用死。

就在這時，一句話打破了沉默。

“跳回去，艾倫。”皮特似笑非笑的盯著他。

艾倫明白，那是跳回到過去的意思。

“快點，跳回去，一切又都和好如初了不是嗎？”

手指緊緊扣在懷表上。

艾倫盯著懷表，就像是神話中潘多拉曾盯著的匣子一樣。

他不明白皮特到底想要做些什么，如果皮特只是想要讓艾倫恨他，那么，皮特成功了。

但艾倫仍然不會放棄一絲希望。

哪怕，那希望只剩下最后一點，最后只有指尖才能感觸到的那么一點。

然后，他打開了匣子。

秒針前進一步，暈厥感來的很快，但艾倫并沒有暈過去。

他再一次看到了一切，一切的發生，一切的結束。從他醒來跟馬丁說話，與母親吃的那頓早餐，馬丁被挖空的眼眶，被皮特提起的頭顱。

就好像走馬燈一樣，一幕幕從艾倫的眼前飛速晃過，

在最后，他聽到了馬丁臨死前想要說出口的那句話。

“艾倫…快逃……”

睜開眼后，一架紙飛機從艾倫耳旁飛過，紙張鋒利的邊緣劃破了艾倫的臉頰。

他回到了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