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徐鋒率浙營奪取遼河渡口,組織遼民渡河西逃之時,遼陽淪陷了。
徐鋒原本以為,他襲擊了李永芳策反的遼兵炮隊并且摧毀了全部的十二門紅夷大炮,多少總能夠改變一些遼陽的作戰進程。
不說改變結果,至少可以讓遼陽晚幾天淪陷。
然而歷史的慣性并沒有那么容易改變,遼陽仍舊只堅持了兩晝夜不到。
昨天上午,代善率兩紅旗第一次攻城,被遼陽城頭的滅虜炮打得很慘。
但是好景不長,明軍的火藥很快耗盡,幾千門滅虜炮也就變成了擺設,事先潛入遼陽城內的建虜細作又趁機發難,打開了小西門。
于是,建虜大軍很輕松就殺入小西門。
大明天啟元年3月21日晨,遼陽淪陷。
大明遼東經略袁應泰在東門城樓上吊自殺。
袁應泰的老仆唐世名也在東門城樓舉火自焚。
監軍何廷魁、崔儒秀也上吊自殺,何廷魁自殺之前還逼著自己的幾個小妾和女兒投井自殺,以免遭受建虜的蹂躪。
巡按御史張銓力戰到了最后一刻,兵敗被擒。
隨即被押往正在東門外面見督戰的努爾哈赤。
此刻,張銓就昂首挺胸站在努爾哈赤的面前。
努爾哈赤虎著臉問道:“張銓,見了本汗為何不跪?”
張銓哂然一笑,說道:“我乃大明天朝之巡按御史,豈能跪你一介虜酋?”
“大膽!”旁邊侍衛的扈爾漢、代善、阿敏、阿濟格等子侄輩勃然大怒,莽古爾泰更是拔刀怒喝道,“阿瑪,請允許兒子斬此狂悖漢狗?!?
努爾哈赤也有些猶豫,一方面他受到三國志通俗演義的很大影響,喜歡模仿張飛義釋嚴顏、孫策義釋太史慈以及曹操義釋張郃、高覽這種橋段,同時也樸素的認為,為人主者放過降將并且讓降將感恩戴德、納頭便拜是值得稱道的美事。
但是另一方面,努爾哈赤又覺得張銓意志十分堅定,明顯不可能被招降,所以還不如直接殺了干脆,以免留下來反而成為禍害。
這時候,一個略顯稚嫩的聲音響起:“昔徽宗、欽宗身為皇帝都能歸降于我大金并向我大金皇帝屈膝跪拜,你不過是一介漢臣,有何不可?”
眾人定睛看時,卻是年方十歲的十四阿哥多爾袞。
張銓哂然說道:“趙佶趙桓父子不過弱宋之昏君,弱宋空有強盛國力卻屢屢以歲幣資遼資夏以求和,而我大明不和親,不納貢,天子守國門,此等煌煌之氣又豈是弱宋能比?我雖只是大明一介卑臣,卻也不敢辜負國恩,如今既兵敗,唯有一死而已,爾等休再多言?!?
多爾袞到底年紀還小,讀的書不多,幾句話就被張銓說得啞了火。
“如此本汗便成全你?!迸瑺柟喈敿匆矂恿藲C。
不能為我所用,留之何益?
兩個甲兵當即便推著張銓離開。
張銓昂首闊步,臉上也是毫無懼色。
代善、阿敏、莽古爾泰等三大貝勒,還有德格類、阿濟格、湯古代等臺吉、阿哥的目光卻紛紛聚集在努爾哈赤的身上,一個個都是躍躍欲試。
這些貝勒、阿哥都在等努爾哈赤下達洗劫的軍令。
按老規矩,建虜在攻陷城池之后緊接著就是洗劫,搶錢搶糧搶女人,然后把搶來的錢糧女人帶回建州,以前他們都是這么干的。
但是這次,努爾哈赤居然改了主意。
“我決定將大金國的都城從赫圖阿拉遷到遼陽。”努爾哈赤肅然說道,“遼陽城內的百姓無論是尼堪還是蒙古人,今后都是我大金國的百姓,甚至整個遼東的尼堪、蒙古人或者朝鮮人都是我大金國之百姓,需要一視同仁,嚴禁妄殺?!?
努爾哈赤沒提女真人,女真人是主子,地位尊崇。
“啊?”莽古爾泰、阿濟格等貝勒阿哥卻是大失所望。
只有多爾袞附和道:“阿瑪英明,我大金國是應該恩養尼堪。”
“哦?”努爾哈赤忽然來了興致,笑問道,“你為何認為應該恩養尼堪?”
多爾袞不假思索的答道:“龔先生曾經說過,尼堪擅長耕作,而女真人擅長騎射圍獵,我大金國若想征服明朝,單憑騎射圍獵遠遠不夠,還需無數的尼堪耕作納糧,如此我大金勇士才能獲取足夠之軍糧,才有能力發兵征服明朝。”
“老十四你還真是敢想,居然還想征服明朝。”阿濟格嘲笑。
代善、阿敏、莽古爾泰還有湯古代、德格類等貝勒阿哥們也是哄堂大笑。
但是扈爾漢、何和禮還有安費揚古等后金大臣卻向多爾袞投來訝異之色,心說沒想到十四阿哥竟也有此等宏圖偉略。
努爾哈赤也是老懷大慰。
沒想到老十四年紀不大,志向卻超過了他的絕大多數的哥哥,就算老八,在老十四這個年紀好像也沒這么大的志向。
想到佟噶桿,努爾哈赤目光下意識投向北方。
也不知道老八在沈陽那邊怎么樣了,那50萬石糧食保住了嗎?
正轉念之間,一個侍衛忽然騎快馬回來報告:“大汗,四貝勒和七臺吉正率所領披甲人返回,撫順漢軍也一并帶回?!?
“撫順漢軍也一并回來了嗎?”
努爾哈赤暗忖道,這倒是個好消息。
過了沒一會,一支軍隊就遠遠的出現在太子河的北岸。
努爾哈赤的年紀雖然不小了,但是眼力卻仍舊很犀利,一眼就看出正白旗的披甲人數量不對,少了許多,關鍵是沒有看到馬車。
顯然,沈陽的50萬石糧食沒能保住。
想到這,努爾哈赤的臉色當即陰沉了下來。
老八這次真的太讓他失望了,這點小事情都處理不好。
努爾哈赤甚至已經想好措辭,等會見了佟噶桿之后要狠狠的訓斥。
但是等真的見到佟噶桿之后,努爾哈赤的一肚子訓斥話卻全堵在了嗓子眼里,再說不出半句,因為佟噶桿是被抬回來的,整個人都已經不省人事,而且臉色也異常蒼白,看上去似乎就只剩一口氣。
事實上也確實只剩下一口氣。
“怎么回事,老八這是怎么了?”
“出什么事了,老八怎么傷成這樣?”
“誰干的?哪個王八犢子把八哥弄成這樣?”
莽古爾泰、代善、多爾袞等貝勒阿哥也紛紛圍攏過來。
至少從表面上看,這些貝勒阿哥還是很關心佟噶桿的,至于內心是怎么想的,那就只有他們自己知道,大家族的勾心斗角不要太激烈。
努爾哈赤的目光轉向李永芳,他在等李永芳給個解釋。
阿巴泰是后去的,但是李永芳是跟著佟噶桿一起去的,所以李永芳應該最清楚佟噶桿為什么弄成這樣?
李永芳也知道躲不過,于是將佟噶桿在渾河南岸中箭,然后制作木罌渡渾河,然后打算趁夜奇襲沈陽,再然后中計入彀,三牛錄精兵連同50萬石糧食付之一炬,城外的一牛錄精兵遭明軍殲滅,三千多匹戰馬也遭到明軍搶走……
所有這些,李永芳都從頭至尾原原本本的道出。
聽完李永芳的講述后,在場的大多數人當場傻掉。
只有年幼的多鐸說道:“撫順額駙,你是在說書嗎?”
不光是多鐸不信,其實在場的這些貝勒阿哥都不信,努爾哈赤也不信。
區區六百多浙兵,竟然能把正白旗的三千鐵騎打得這般慘?怎么可能!
李永芳嘆了口氣,說:“十五阿哥,我也希望我是在說書,可惜不是,四貝勒真的在沈陽吃了大敗仗,正白旗也的的確確折損了四牛錄披甲人,連四貝勒也是命懸一線,還請大汗速召大巫師前來施救,遲恐性命不保矣?!?
聽到這話,努爾哈赤才長舒了一口氣。
無論如何,還是得先保住老八的性命。
“達爾汗侍衛,速召薩滿大巫師前來……”
話說一半,努爾哈赤又改口說:“算了,還是將四貝勒送去大巫師帳中。”
“嗻!”扈爾漢跪地打了個千,當即叫來侍衛抬著佟噶桿直奔大巫師行帳。
努爾哈赤目光掃過阿巴泰身后,盯著雙手被斬斷的祿汪格問道:“此何人?”
“稟阿瑪,此人名叫祿汪格,乃正白旗下巴圖牛錄之披甲人,尾隨明軍刺探軍情時遭明軍夜不收擒住。”阿巴泰小聲說,“明軍浙營主將徐鋒下令斬去祿汪格雙手,卻故意不取其性命,乃是為了讓他捎話給阿瑪?!?
“有這事?”努爾哈赤訝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