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巴圖的兩個牛錄還在吊橋之上浴血奮戰,
但是李永芳很清楚,這已經不足以扭轉戰局。
就在李永芳思忖間,吊橋上的戰局有了變化。
“笛!”黑暗之中陡然響起明軍的一聲竹哨響。
瞬間,原本死死堵在吊橋上的明軍轉身就往后撤。
擠在吊橋上的大金兵精神大振,當即大步往前追擊。
“不,趕緊退回來!”李永芳卻驀然瞪大眼睛怒吼起來。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黑暗中只聽喀嚓一聲脆響,原本橫在護城河上的吊橋便立刻從外側橋墩附近攔腰斷成兩截。
顯然,明軍剛才一直在砍吊橋。
到了這會終于是把吊橋給砍斷。
只聽一片噗嗵聲響,擠在橋上的幾十個大金兵當即墮入又深又冷的護城河,然后撲騰了幾下就再也看不到身影。
這些大金兵身上可是披著甲胄。
鎖子甲加上棉甲有三四十斤重。
加上撒袋、大稍弓、破甲重箭還有干糧袋啥的,有五六十斤甚至六七十斤,身上背負著這么重的負重,在冰冷的河水之中能堅持多長時間?
體力再好的壯漢也撐不了多久,最多三五分鐘。
要想在水中靠自己給自己卸甲,也是癡心妄想。
所以除了被人救起,靠自己是絕無可能爬上岸。
畢竟,護城河兩側的坡岸高度至少也有五六尺。
也有極少數幸運的大金兵抱住了墜入護城河中的吊索,然后被同伴拉上去。
巴圖被氣了個半死,卻也只能站在護城河邊拿大稍弓向著對岸胡亂的放箭,但這除了浪費箭矢外沒有任何卵用。
看到這,李祿忍不住驚呼出聲。
“徐鋒這個家伙究竟是人是鬼?”
“世人都說諸葛孔明多智而近妖。”
“我看徐鋒比諸葛孔明更妖孽十倍。”
李永芳平素不大看得上李祿這侄子,但是對于大侄子的這番話卻深表贊同,徐鋒這家伙是真的妖孽,大明朝出了這樣一號人物,殊非大金國之福。
……
感到震驚的并不止李永芳叔侄兩個,還有張三以及四百多個新募遼兵,這些遼兵并沒有參加剛才的戰斗,而是一直在遠處觀摩。
看看城中騰起的連城墻都遮擋不住的大火,再看看北門外被斬殺殆盡的建虜,張三和四百多個遼兵感覺就好像做了場夢……太不真實。
原本他們世世代長生活在遼東,生活在沈陽。
過得談不上富足吧,但是至少還能有口麥飯吃。
直到建虜破城而入,一切都在一夜之間化為烏有。
他們的父母、兄弟慘死在建虜的屠刀之下,他們的姐妹慘遭擄掠,淪為了建虜的玩物或者女奴,他們家的糧食財貨也被建虜洗劫一空,他們東躲西藏甚至被迫躲進糞坑,熬過整整五天的血腥屠殺,才終于僥幸撿回來一條性命。
然后,一群浙兵就悄無聲息的殺回沈陽城。
漆黑夜幕下,他們暗藏心底的怒火噴涌而出。
一夜的混戰,城內的建虜全部被他們砍為肉泥。
緊接著建虜調來了好幾千援軍,而且全都是騎兵。
張三和四百多遼兵原本還不信來了這么多建虜援軍。
但是看到眼前的幾千匹戰馬后,就由不得他們不信。
幾千匹戰馬在這里,建虜在哪?全都被困在了城內。
“老五,掐我一下。”張三夢囈般的說,“我怎么感覺像是在做夢。”
“不是,不是做夢。”旁邊的老五很肯定的說道,“這回咱們遼民遇著能人了,咱們只要跟定徐將軍,總有一天能殺盡建虜,還遼東一片安樂。”
“安樂?”張三不禁有些神往。
徐將軍真能還給遼東一片安樂?
……
城外的戰場已經徹底沉寂下來。
浙營的六百多老兵這次反倒沒怎么吃驚。
或許在他們眼里,徐鋒無論達成什么樣的成就都是理所當然。
環顧四周確定沒一個活的建虜,童威舔了一口刀刃上的血漬,不解的問道,“阿牛,你說這些建虜是不是傻?為啥不逃跑?”
說話間,童威的目光掃向前方的馬群。
只見數千匹遼東駿馬,被攏成了數堆。
現在,這些遼東駿馬已經是他們浙營的了。
“很簡單,身為馬樁,他們的職責就是守護戰馬。”
“如果戰馬有所損傷,他們就算是逃回去也難逃一死。”
“原來是這樣。”童威點點頭,又咧開大嘴笑道,“阿牛,今后咱們浙營就要從步兵變成騎馬步兵,再不用苦哈哈用腳行軍。”
徐鋒嗯了一聲,隨即又大聲的吩咐道:
“抓緊時間清理戰場,陣亡的弟兄就地掩埋,負傷的趕緊包扎。”
剛才的這一仗,浙營雖然取得了全勝,但也不可避免的有了傷亡,除了十數人陣亡,還有數十人負傷掛彩,好在這點傷亡還能承受得起。
更為重要的是,他們搶到了建虜的全部戰馬。
現在,戰場的主動權已經操在他們浙營手中。
……
遼陽東南十里,建虜大營之中。
努爾哈赤從夢中驚醒,感到心情煩躁便帶著扈爾汗到帳外來散步。
才剛走出大帳,努爾哈赤一抬頭便看到斜前方的夜空竟一片暗紅,看到這異常天象,努爾哈赤的心頭便猛然一沉。
扈爾漢同時看見這一異常天象。
看了一下方位,扈爾漢沉聲說:“大汗,好像是沈陽方向。”
“沈陽?”努爾哈赤臉色瞬間陰沉下來,“這么亮的火光,難道沈陽城中起了大火?”
在努爾哈赤的記憶中,長白山上曾經有過一場滔天的大火,百里開外都能看到火光。
“有這種可能。”扈爾漢點頭說,“明軍自知不是大金兵的對手,絕望之下舉火自焚,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可惜了城中的糧食。”
“糧食?”努爾哈赤臉色變得更加陰沉。
沈陽城內的糧食若是被明軍燒掉,那就虧大了。
但愿老八足夠的機靈,能保下這批珍貴的糧食。
大金國眼下啥都不缺,不缺金銀,也不缺布帛,唯獨糧食奇缺。
扈爾漢見狀趕緊改口:“或許局面也沒有那么糟,明軍要想燒掉糧食也不容易。”
“派一個人前去看看。”努爾哈赤心頭的那股子隱約晦澀的不安始終揮之不去,想了想又改口說道,“算了,還是讓老七帶五個牛錄前去吧。”
努爾哈赤還是有些擔心沈陽出事。
……
然而,沈陽已經出事,出了大事。
戰場已經全部清理完,從建虜身上剝下的甲胄,再還有大稍弓、破甲箭、斬馬刀以及干糧袋等都被綁到了馬背上。
還有許多馬匹是空著的。
徐鋒不禁感到有些可惜。
早知道就多帶些糧食出來。
至少應該多帶些高粱或大豆。
這樣就不用擔心戰馬沒有精料吃。
秦輔明、童威、馬祥福還有李延庚幾個紛紛聚集到了徐鋒跟前。
李二狗摩拳擦掌的問道:“阿牛哥,接下來是不是就要去建州了?”
李延庚的心頭又是一跳,這已經是他第二次聽到浙營要去建州了,難道徐鋒真打算帶著浙營去建州?建州可是建虜的老巢所在。
想到這,李延庚就覺得有責任勸阻徐鋒。
“將軍,建州可是建虜的地盤,不啻于龍潭虎穴。”
“就憑咱們浙營這區區幾百人,噢,是一千來人。”
“就憑咱們浙營這千把人闖入其中,怕是會被啃得骨頭渣都不剩。”
頓了頓,李延庚又說道:“建虜可不止跟著老奴去遼陽的十萬大軍,在建州的老巢還有三十萬余丁,這些余丁大多是悍勇之輩,斷不可小覷。”
【注:后金在吞并葉赫部后旗丁數量達到最巔峰,編有女真牛錄360個,每個牛錄有旗民300戶,平均每戶免賦披甲人1,納官糧丁2,旗丁總數約30萬;蒙古牛錄76個,旗丁總數約9萬;漢軍牛錄16個,旗丁總數大約1萬】
【注:后金丁數在入寇遼沈之前為最頂峰,約有40萬,其中女真旗丁30萬,叛明之后女真旗丁數量急劇下降,到多爾袞時期每個女真牛錄就只有披甲人,不再有余丁,而且披甲人的總數也銳減至5萬人,不足巔峰時六分之一】
“無妨。”徐鋒淡然說道,“建虜雖有三十萬余丁,可是這三十萬余丁卻分散在上千個屯堡村落之中,每個村落也就百來個甚至于幾十個余丁,即便稍大的屯堡,充其量也不過幾百個余丁而已,根本扛不住我浙營的一擊。”
“這個……”李延庚頓時間無言以對。
因為單個村落屯堡確實扛不住浙營一擊。
秦輔明、馬祥福他們幾個聞言也是連聲獰笑。
徐二狗更是急切的說道:“阿牛哥,現在就開拔?”
“急啥。”徐鋒回過頭掃了一眼北門城樓,說道,“沒見北門城樓上還有撫順漢軍和好幾百建虜守著?咱們要是直接去了建州,你覺得這里的建虜和撫順漢軍會不會報告給老奴,老奴知道后會不會立刻調大軍回援建州?”
“是噢。”李二狗恍然道,“這么說還得先滅掉這些撫順漢軍和建虜。”
“不用。”徐鋒一擺手說,“咱們先往西去長勝堡,在長勝堡過了蒲河之后再轉道向東沿蒲河北岸越過邊墻殺入建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