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榮國府的后院房中。
“我說你也太不像話了,玟兄弟礙著你筋疼了,何苦為難他們。”剛從外面回來的賈璉,早就聽說了今日賈母屋中發生的事情,便有幾分幸災樂禍的說道,“如今到好,被鷹兒啄了眼,在老太太哪里能討得好。”
“啐,你倒是胳膊肘子往外拐,府里誰不知道來旺是我們王家的陪房,老三不看著我的面子,就這樣打了,若是沒個計較,這府里上下還不都以為我是個好性兒,再過兩三天敢騎在我頭上拉屎屙尿。”
素日里,王熙鳳便看不上周姨娘和趙姨娘二人。
便是賈玟賈環,以往哪一個不是怕自己,就像那老鼠見了貓兒。
沒想到去了一趟金陵,這賈玟的性子竟然就像是變了個人似的。
“不過雖說今個兒老太太沒有計較,但日后必定要給下面人擺點規矩,如今不成個樣子,才被老三抓住了把柄。”王熙鳳對賈璉有些不滿的說道,“平兒,明日一早,把來旺家的喊來,只叫他墊著磁瓦子跪在太陽地下,茶飯也別給吃,跪上一日。”
只見王熙鳳的房中,站著名身著綾羅,花容月貌女子,俏聲的笑道,“奶奶又氣糊涂了,若是這樣跪上一日,就是個鐵打的人也撐不住。”。
“老太太不是已經罰過了嗎。”賈璉開口問道,“何苦再為難他。”
“老太太是老太太的,我是我的。怎能混在一起。今日若是這樣放過了,等到明天還不知道怎么個樣子。”
王熙鳳雖然平日里對來旺多有倚重。
但今日他家侄子說的那些猖狂混賬話,竟然敢對自己隱瞞,最后在老太太跟前沒了臉面。
心中怎的能不恨。
“玟兄弟剛從金陵回來,如今更是得了老太太的喜,這幾日莫要再痰迷了心竅去招惹他,若是鬧出來臉紅來,老太太,老爺知道了可是不好想與。”
出了王熙鳳院兒,步行不遠,便是兩座緊挨著的小院,正是趙姨娘和周姨娘的住處。
“玟兒,今個咱娘倆怕是把她給得罪透了。”周姨娘坐在屋里心仍有些擔憂的說道。“太太讓她管家,府里的銀錢用度,哪一個不過她的手。”
“娘,常言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事到其間,道在人為,大不了鬧到老爺那里去。大家臉面上都不好看便罷了。”
賈玟說著從箱子里拿出來厚厚的一沓雪浪紙,仔細展開,里面蠅頭小楷,只見法度嚴謹,溫潤含蓄中帶有鋒芒,飄逸瀟灑中,掩蓋不住的雍容貴氣。
端的是一手好字。
“雪梅,把這些《本愿經》給老太太屋里送去。”
前世賈玟受到祖父影響,自幼便苦練書法,先后師柳成宮,后繼參文造詣已然不低。
自來到紅樓世界之后,身子好了些許后,便每日也要寫上個時辰。
只是沒有想到,平日里自己閑來無事的練筆之作,竟然排上了用場。
“玟兒,今個兒在老太太屋里,你可編了胡話,什么祖宗托夢,也從未曾聽你給我說過。”周姨娘看著雪梅出去,四下無人,便低聲問道。
賈玟看著周姨娘驚疑的模樣,思忖了片刻,臉上露出笑容,頗有些意味深長的說道,“娘親,沒聽說過一句,真亦假時假亦真,無為有處有還無。”
看著這個從自己腸子里爬出來的兒子,自從生了大病之后,性子像是換了一個人似的,越發的沉穩了許多,讓自己都有些看不懂了。
“奶奶,三爺!老太太已經睡下了,我把這些經書交到了鴛鴦姐姐手里,說是明日給老太太看過之后,便散發出去,算是盡了三爺的一份孝心。”
片刻功夫,只見賈玟的貼身大丫鬟雪梅便回了來。
一年之余,暫居金陵,周姨娘的小屋雖然時常有丫鬟打掃,但還是少了些人氣。
原本屋里的一眾下人,趁著周姨娘不在時候,王熙鳳和太太說了一句,便該發放的發放,配小子的配小子,又或者去了別屋伺候。
如今院里,除了周姨娘和賈玟外,就只剩雪梅和隨赴金陵的丫頭夏荷二人。
自己屋里大魚小魚三兩只,再看看寶玉房中襲人,晴雯,麝月....這樣的大丫鬟便有八個,更不用提那些小丫頭,婆子嬤嬤。
“對了,奶奶三爺,回來聽老太太房里的姐姐們聊,寶二爺方才又鬧了好大一陣,就是那玉竟然也要摔了。”
熟知紅樓情節的賈玟自然知道,寶黛二人初見便引起了砸玉的情節。
心中自然沒有太多的吃驚,反倒是一旁的周姨娘開口問道,“這是怎得了,竟然把玉都摔了,誰不知道,這玉就是老太太的命根子啊。”
“說是寶二爺聽今兒剛來的林姑娘也沒有玉,便一時起了性子,把玉摔了,誰勸著也不行,最后還是老太太糊弄了過去。”雪梅開口回道,“奶奶是知道的,這玉可不是個稀罕玩意,怎么可能人人都有。”
又說了一會閑話,時間不覺便到了二更,雪梅和夏荷早早收拾被褥,便伺候著兩人安息下了。
到了次日,在王熙鳳的親手操持之下,按照賈母的安排,稟告了賈政,賈赦并著賈珍等人,便早早去了宗祠,擺了牲祭,燒了紙錢,替寶玉祭拜了祖宗。
至于賈玟接下來幾日,與老太太和太太處晨昏定省之時,倒也見了賈寶玉幾面。
書中一句“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寶玉除了臉大有些嬰兒肥之外,還倒真真生的一副好皮囊。
雖說自己二人是同齡同歲兄弟,卻話不投機,說不上幾句,便是那日在賈母屋中,賈寶玉也只是問了些祖宗托夢之事,便又匆匆去尋黛玉去了。
或許是那百遍《本愿經》,亦或者是祖宗托夢的緣故,賈母如今對待賈玟的態度也較以往和善了許多。
而賈政,自賈玟回府那日,因忙著接見賈雨村,倒也未曾見得賈玟。
隨后接下來幾日又趕上工部差事,越發的沒了時候,便一直也不得見。
至于賈環和賈玟本同是庶出,且兩處院子相離不遠,雖說差了幾歲,但二人較之寶玉更加親厚一些,幾日下來賈環時常過來玩耍。
其余時候,賈玟以讀書,練字,亦或者做些拳腳功夫打發日子,倒也悠閑。
“三哥哥,好不容易不用上學,何必再看這些勞神子書,不如咱們一起去前面耍錢。”
這一日,賈環匆匆從外面闖了進來,還未進屋,便被雪梅攔住,看了眼里面的抱廈,悄聲的說道,“好四爺兒,你且先去別處頑去,等到三爺把書讀完了,你再回來。”
“環兒來了。”正從里面讀書的賈玟,將手里的《左傳》放下,看了眼外面的兩人,起身離開了書桌,笑著對雪梅說道,“不礙事的。讀書貴之有恒,不在這一時。”
“三哥哥,從金陵回來之后,我瞧你倒像是變了一個人,每日除了讀書便是寫字,比的老爺還要無趣的很。”賈環開口說道,“就連府里戲兒也不去聽了。”
賈環和賈玟一樣,雖認得王夫人嫡母,但自幼是被自家姨娘撫養。
這趙姨娘雖說舉止粗俗,但本就生的容貌艷麗,所生的探春,尚且俊眼修眉,顧盼神飛,文采精華,見之忘俗。這賈環自然也是一副俊俏模樣。
只不過舉止之間,粗鄙荒誕了一些,就被賈政說了句人物委瑣。
倒真是妥妥的忘了“子不學,父之過”古人之言。
“去歲得了病后,我就湊不的熱鬧,也正好靜養。”賈玟笑道,“倒是你,也合該爭氣些,惹姨娘罵了幾句,心中反而不痛快,”
“我比不得寶玉,不是從太太身邊長大的,專門請了先生,至于學里老太爺,你也知道,素來不愛多事,我便是想要上進些,怕是也差了許多。”賈環開口道,只不過語氣中除了些許抱怨之外,亦有幾分落寞。
“朱子曾云,百學須先立志,志既立,則學問可此第著力。你且先狠下心來,能有什么學不成的。”
“三哥哥,我自是不如你的。”聽的賈玟教訓,賈環自覺沒了興致,便開口說道,“你若是不去,我便自個兒去頑。”
“環爺兒,到底是少了些管教,像個活猴兒去,也不收拾收拾,弄個整日兒黑枚烏嘴的,哪里還像個大家子念書的爺兒。”看著賈環離開,雪梅忍不住的說道。
只不過這邊話音剛落,雪梅感到一陣目光投來。
待轉身看去,只見賈玟面沉如水,雙目冷冽威厲,竟然讓人頓生寒意,一時唬的雪梅不敢多言,整間屋子鴉雀無聲。
“雪梅,你也在府里伺候幾年了,怎么越發的沒個規矩了,環兒縱是趙姨娘所出,可別忘了那也是老爺的兒子,是賈府的主子。”
雪梅自知失言,卻又仗著往日的臉面,便開口笑道,“雖說是個主子,但趙姨娘的做派,那有個主子樣,甚至還不如些底下人兒,府里有多少人敬服。”
“那是不是,我們娘兩個也配不上當你的主子。”
賈玟冷冰冰的一句話,頓時讓雪梅笑容止住,心中清楚賈玟這是真動了怒氣,慌忙跪倒,
“我只是一時糊涂,惹了爺生氣,自打跟了爺,那日不敢把爺當個主子看,便是個畜生不如了。”
看著梨花帶雨的雪梅,賈玟卻置若罔聞,獨自回到書桌前,鋪開宣紙,寫了篇大字后,才開口說道,“你且先起來吧,府中人多眼雜,便是我也要如履薄冰,若是錯了話,被那有心人聽去,搬弄是非到老太太,太太那去,怕是丟不了半條命也要去層皮了。”
賈玟冷眼旁觀,看這榮寧二府,莫不說那些老人,便是普通的丫鬟小子,也越發的沒個規矩。
雖說王熙鳳治家算得上精明狠毒,可如今賈府已經爛到了根子。
這奴大欺主,欺上瞞下之事屢有發生,想到日后賈府大廈傾倒,這幫奴才們中飽私囊,又不知掏了多少虧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