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雪肅殺，寒氣逼人，賈政裂眥嚼齒，看著雪中二人，心中憤恨悔意交加，似是目無所見，置之一邊，任由賈璉夫婦跪著。

反而喚來掌管庫房的吳新登盤問。

“庫中可還有銀霜炭？”賈政神色冷冽，開口問道，“若是有半句胡話，便把你攆了出去，打死報官不論。”

吳新登見賈政動了真怒，雖有意替鳳姐開脫，奈何賈政逼問，只好開口說道，“庫中雖還有些，是替老太太，大老爺，老爺和各房備下的，怕是忘了留出三爺兒那份例。”

“那紙料，就連次等的宣紙也沒了。”賈政聽了張目欲裂，接著開口問道。

“庫中各式的紙料卻是全的。”

吳新登的話好似一捶重鼓，擊在賈政心口。

待看賈玟面無人色，衣衫襤褸血漬成冰，早已昏迷不省人事。周姨娘哀哭之聲，如泣如訴，讓眾人戚戚然，心有同悲，落下淚來。

悲憤良久，賈政看著王熙鳳幾人開口道，“我家實要敗于你等之手。”

“當日老爺太太吩咐侄兒料理闔府上下一并雜物，雖里面得事兒，自是有一眾太太媳婦打理，卻不曾想竟出了這等岔子，倒是逼得玟兄弟這番處境，我亦有失察之責(zé)，自是該死。”說著賈璉聽得賈政言中此意，只得以頭叩地，伏在雪中。

“自是少不了你的。”賈政對著賈璉橫眉冷對道。

而那王熙鳳早就被唬的魂飛魄散，平日里仗著老太太的疼愛，哪里見過這等場面，只管哭著亂了神。

“身為家中主母，雖說玟兒不是你所出，可畢竟也稱你一聲太太。族中子弟，被人恣虐如此，竟毫無所察，真真的木人石心，持家不明，我家離敗家亡族不遠矣。”賈政一眼越過眾人，看著廊下王夫人，面冷言橫道。

王夫人聽出賈政寒意，心中又急又恨。

一恨那王熙鳳。雖平日知其對賈玟多有詰難，但未曾想竟苛待如此境地，憑白的惹出這一番事端。

二來怕是今日之后，榮國府嫡母刻薄寡恩的名聲，要從都中傳開。

“我那苦命的兒來，若是你活著，便是這份家業(yè)也一并舍得了。”說著那王夫人竟跪在地上，哭叫起賈珠來，“你去的干凈，留我每日吃齋念佛，一輩子青燈黃卷那里還有什么生趣。”

王夫人哭著賈珠名字，別人尚可，唯有李紈禁不住也放聲哭了，便是賈政聽了，那淚珠更似滾瓜一般滾了下來。

此時若要賈玟還醒著，對王夫人這一手偷梁換柱的本事也要嘖嘖稱贊。

“珠兒去了，如今也要將玟兒逼死，這是殺了我家麒麟兒。日后我便死了，也沒有臉面見祖宗去了。”

眾人曉得，今日之事怕是無法善了。

“這該死的娼婦，本以為你穩(wěn)妥的人兒，太太便將里面的事交付于你，沒想竟狠毒薄情，壞了心腸。”只見賈璉一巴掌扇在王熙鳳的臉上。

王熙鳳一時不查，忽地一下，便歪倒在雪中。

似是心中仍不解氣，賈璉隨手奪過小廝手里的棍棒，便要打去，“今日便把你打殺了，我償了命，替玟兄弟尋一個公道。”

見的賈璉一棍就要落下，嚇得廊下姑娘丫鬟們頓時花容失色，紛紛轉(zhuǎn)身扭頭，不忍看去。

“璉二爺使不得，使不得啊。這一棍子下去，怕是真要出了人命。”賴大和林之孝連忙攔住了賈璉，好聲勸道。

“她打不得，那玟兄弟就打的，若不是這該死的蹄子，怎能生出這多事兒。”賈璉見人攔著，心中氣兒越興了，“如今殺了這個禍害，你我也落得個干凈。”

倒在雪中的王熙鳳，那里還有什么主意，不似往日的潑辣猖狂。

“你若打死她，那也便打死我，豈不更干凈了。”這邊話音未了，只聽見堂后一聲顫顫巍巍的聲氣說道。

眾人見事賈母來了，賈政又急又痛，連忙迎接出來。

只見賈母扶著寶玉，喘吁吁的走來，賈璉等人亦慌忙迎接跪地。

賈政上前躬身道，“冰天凍地的，母親有何生氣親自走來，有話只該叫了兒子進去吩咐。”

賈母聽了，便是止步喘息一會，厲聲說道，“你卻是與我說話，若是我再晚來一會兒，不僅玟兒被你打死，便是鳳姐兒也一并發(fā)葬了。”

“我這可憐的孫兒。”賈母看見雪中早已被打不成樣子，昏迷過去的賈玟，不由一陣心疼，眼中落淚開口道，“玟兒雖說你的兒子，我也不該管你打不打，但卻要死在棍棒下，卻是讓我也無立足之地。”

“還不讓人抬了進去。”說著一旁的邢夫人開口說道，“快去把王太醫(yī)請來瞧瞧，小小年紀落下個毛病，多少不受用。”

說著眾多小廝抬了春凳，鋪了褥子。將滿身血跡，身體僵硬的賈玟放下上面，跟著周姨娘進了二門。

送至周姨娘處后，雪梅夏荷并著一眾的小丫頭婆子圍著，灌水的灌水，添炭取暖的添炭取暖，好的一陣忙活。

看著氣若游絲的賈玟，周姨娘眼中含淚，雙手微顫，禁不住解下被血跡染了的汗巾，一身的衣服血汗浸濕，被風(fēng)一吹，貼在身上冷若寒冰。

由腿看至臀脛脊背，或青或紫，或整或破，竟無一點好處，不覺得又失聲大哭起來。

而門外的小廝，早就被遣去請王太醫(yī)來。

榮禧堂

“原本只是老太太心疼她，沒想到竟越發(fā)的恣意妄為，便是玟兄弟的用度也是克扣，等到明日，怕是連老太太，老爺?shù)囊哺胰绷恕！辟Z璉開口說道。

“玟兒也是個老實人，若是短了什么，何妨給太太說了，便就是了，何必苦受著。”賈母說著，便又落淚。

看著一旁王熙鳳簪落釵掉，散發(fā)披面，落魄狼狽模樣，賈母想起往日里王熙鳳的諸多好處，心中軟了幾分，問道，“可曾少了你的銀子，怎的還不厭足，竟還做這等壞名聲的事。”

“媳婦想著素日里孝敬，不能總在官中填補，所以便一時迷了心竅，犯了糊涂。”王熙鳳跪行在賈母膝下，開口哭道，苦苦哀求，楚楚可憐。

“罷了。”賈母長嘆氣道，“也是為了一份孝心，都是年輕孩子，若是能改也倒罷了。”

賈母接著說道，“待玟哥兒好了，便讓鳳丫頭去賠個不是。”

“可憐玟兒何曾不是一分孝心。日后再遭這等事，怕是要把我府中人都逼死了。”

此話一出，賈母于心不忍，更知賈政心中有氣，只好安撫道，“以我之言，如今府中也無人操持，暫讓她再掌管三個月，若做事公道，便也就罷了，若是還欺上克下，到時罰了也不遲。”

賈政如何看不出其中的偏袒，奈何是賈母之意，也無話可說，忖度片刻后只言，“日后玟兒房中一概用度，便從外頭出，不必再經(jīng)里面人的手。”

不知過了多時。

賈玟悠悠醒來，一陣劇烈疼痛，撕心裂肺般從后背脛骨傳來。

“這便宜的老子，下手可真狠，若不是一年溫養(yǎng)下來，身子骨硬實，怕真的要被打死在榮禧堂了。”

賈玟心中暗自思量道，傳聞要真的，怕不得自己珠大哥也是這樣沒得。

見得賈玟醒來，可巧正值飯時，夏荷去打了飯，雪梅去催了熱水，而周姨娘也方被趙姨娘喚去，屋中一時竟沒了人。

“妹妹怎的來了。”就在此時，門口只見一道熟悉的身影。

“這會子可好些？”林黛玉見房中沒人，心中納罕，“怎的屋中竟也沒留一個使喚的。”

“倒是多謝妹妹關(guān)心，想來身體想來并無大礙。”賈玟忍著身上疼痛，硬擠著笑道。

“三哥哥以身入局雖是好算計，只是不怕打壞了身子，反而誤了事。”林黛玉見四下無人，檀口輕啟說道。

林黛玉此言一出，只是頓時讓賈玟目瞪口呆，心中驚駭，過了許久，方才說道，“人人都言妹妹聰慧機敏，如今看來卻是心有七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