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時初(下午三點),雪終于停了。
雪一停,內侍省灑掃班頓時全體出動,清掃宮道上的積雪。
北宋皇城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
東西寬約1050米,南北長約1090米,合宋制,皇城周長約七里,總占地面積1.14平方公里,大概116個標準足球場大小。
好在,灑掃班只需要負責清理內朝宮道的積雪,任務雖然繁重了一點,但也不是完成不了。
北宋皇城以東華門和西華門之間的橫街為線,分為內朝,外朝。
外朝以天安殿(大慶殿)、文德殿為核心,主要用于大朝會、明堂、大赦等重大慶典、集會。
而內朝既是皇帝日常起居的空間,同時也是處理日常政務的地方。
任守忠領著一個小黃門,踩著積雪,穿過重重宮道,依次途徑長春(垂拱)殿門,文德殿后門、前門,然后來到了位于樞密院以南的翰林學士院。
宋制,凡除授后妃、皇太子、親王、公主、宰相、樞密、節度使的制書,皆由翰林學士負責草擬,也稱內制。
今天在學士院輪值的是翰林學士晏殊。
晏殊年少成名,七歲能文,名譽鄉里,十四歲以神童試入仕,得賜進士出身。
對于真宗而言,治下有神童出仕,這說明什么?
說明文治鼎盛啊!
因此,晏殊很受真宗喜愛,不僅將他留在京中館閣任職,并且于天禧二年(1018)進入東宮,成為太子幕僚。
“見過晏學士。”
走進學士院內,任守忠微微躬身,主動向晏殊行了一個揖手禮。
晏殊,畢竟是官家的潛邸舊臣,一旦官家親政,晏殊定然會平步青云,出將入相,也不是什么難事。
因此,任守忠對待晏殊很是客氣。
“任供奉。”
晏殊見狀,連忙跟著回了一禮。
“任供奉來此,可是太后有旨意?”
“善。”
任守忠向著北面遙遙一拜:“傳太后口諭,著學士院草擬李順容進封賢妃詔。”
北宋一朝,天子后妃除皇后一人為超等,其他內命婦共分五等,第一等為夫人,也就是四妃,依次是貴妃、淑妃、德妃、賢妃。
四妃屬于一個蘿卜一個坑,除了偶有別置,通常以妃為名的內命婦,只有四人。
因此,進封四妃的程序,必須慎之又慎,雖然內命婦的除授可由禁中一言而決,但外朝的影響也要考慮。
如果進封之人,德不配位,即便進封妃子,也無法服眾。
不過,這些都和李順容無關,僅憑誕育圣躬一條,別說是除授賢妃,便是尊為太后,群臣也不會反對。
反倒是劉娥那邊,絕不會讓此類事情發生。
“臣謹奉。”
晏殊躬身對著北面一拜。
一旁,任守忠往后退了幾步,立于中柱附近,靜靜的候著晏殊草詔,而跟在他身后的那個小黃門,則是輕手輕腳的來到門口,關上了廳門。
晏殊踱步來到案前,取出一張稿紙,然后開始揣摩。
于他這等以文辭聞名的大臣而言,草擬詔書,自不是難事,揮筆便能成文,但這份詔書不同,李順容可是官家生母。
該怎么寫,如何寫,必須慎之又慎。
首先,太后是什么意思?
為何忽然進封李順容?
盡管先帝登遐之后,有進封內命婦的慣例,但李順容進封的時間節點,明顯不對。
或許,太后是為了給自己,或者劉氏留后路?
想到這里,晏殊頓時有了主意,揮筆寫就。
【門下:朕以欽承寶命,紹纘鴻圖,霈綸綍之恩,誕敷慶賜,眷掖庭之列,宜示褒崇。
順榮李氏,和惠積中,柔嘉成德,謹言容而有度,禮以為絢,謙不忘勞,可特進封賢妃,往惟欽哉,奉若嘉命,可。】
寫好詔書,晏殊重新取了一張白麻紙,而后將寫好的內容謄錄至白麻上。
待到墨跡干固,晏殊這才捧著詔書,交到了任守忠手里。
“任供奉,請。”
任守忠接過詔書,大致掃了一眼。
“勞煩晏學士。”
晏殊拱手道:“不敢,此乃分內之職。”
“娘娘正候著,下官告退。”
言罷,任守忠捧著新鮮出爐的詔書,步履匆匆的向著崇微殿趕去,他得趕在宮門落鎖之前,辦好傳詔的事。
除授后妃的詔書,外朝宰執雖然無權干預,但依照流程,劉娥看過詔書后,仍要將詔書送往中書宣讀。
然后取官告院印用之,再之后才是入內宣詔。
不一會兒,任守忠將詔書呈給了劉娥閱覽,劉娥看了一眼,覺得‘謙不忘勞’這行有點問題,但想了想,她還是沒有打回重寫。
“交付中書吧。”
交待完李順容的進封詔書,劉娥也準備出發趕往延慶殿。
另一邊。
趙禎也準備讓雷允恭動一動,趁著四下無人之際,他將雷允恭召到近前。
“雷家哥哥,張都知你可熟識?”
雷允恭沉吟片刻道:“官家所指,可是入內都知張景宗,張都知?”
“然也。”
趙禎點了點頭,張景宗資歷頗深,乃是真宗的潛邸舊人。
昔年,真宗尚為太子時,曾經辦過禁衛的‘識字班’。
其中,真宗為教授,張旻(耆)為學長(助教),張景宗為副學長,羅崇勛和夏守斌為學察,安守忠以下為學生。
這個‘識字班’雖然只是過家家性質的,但張景宗位次僅在張耆之下,可見其受寵程度。
而這也是趙禎拉攏張景宗的目的,他要通過張景宗,以其為紐帶,籠絡真宗的潛邸舊臣。
準確來說是潛邸舊臣中的武臣。
自太宗起,兩朝皇帝皆有重用潛邸舊臣的慣例。
一朝天子一朝臣嘛。
如今,真宗潛邸舊臣中的武將群體,大多成了禁軍的中高層。
槍桿子里面出政權。
趙禎想要盡快走向臺前,少不了武將群體的支持。
一旁,雷允恭微微低頭,面露尷尬之色。
“回官家,小的與張都知倒是有過數面之緣。”
此話,言外之意無非是兩人不熟。
張景宗權勢正盛時,雷允恭還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宦官,待到他發達了,張景宗又落了勢。
如今,張景宗的差遣是‘都大管勾/龍圖、天章閣公事’。
龍圖閣和天章閣分別是收藏太宗、真宗御書、御制文集、典籍、圖畫寶玩等物的場所。
類比的話,可以理解為藏書館館長。
以入內都知之位,擔任此職,明顯屬于高職低配。
趙禎懶得去戳破雷允恭的虛言,直接囑咐道。
“得空了,你去找一下張都知,就說御前人手不足,讓他推薦一個小宦官過來,記得要機靈一點的。”
想了想,趙禎又跟著補充了一句。
“唔,就以調閱《景德會計錄》和《祥符會計錄》的名義拜訪吧。”
景德和祥符會計錄,分別是景德年間和大中祥符年間,由當時的三司使丁謂以及林特,主持編撰的國家級賬冊。
趙禎調閱會計錄,也是想要盤算一下家底。
“小的謹遵圣喻!”
雷允恭躬身長揖,同時心里生出幾分怪異的感覺。
官家辦事怎會如此達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