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從擴音墻壁中傳來的話語,嬴政濃眉挑了一下。
“這韓宿,竟能分析出我大秦國策!”
蒙毅十分詫異,
“看來此人并非庸才啊!”
趙高則驟然站起,雙手并攏,朝著嬴政一拜。
“六國皆有人才,這韓宿更是韓國王室宗親。”
“然!能用天下人才者,唯陛下也!唯大秦也!”
嬴政抬手輕按,示意趙高坐下。
不過他心中也頗為自得。
秦能用,敢用,會用天下人才,這是大秦一統天下的原因之一。
這既是秦皇的雄才大略,也是天下的民心所向!
那為大秦開渠水利的鄭國,不正是韓國人嗎?
嬴政那雙漆黑的眸子看向那一環一環往外擴散的特制墻壁。
那么,這個韓宿呢?
聽扶蘇所講,這韓國王室子孫,還是個儒生?
……
扶蘇喜好儒學,還特地請求嬴政,從齊地為自己找來了幾個儒師。
在他看來,儒家以德行,以仁義治天下,
即所謂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
用德行來教化天下,那天下的百姓就會像星辰圍繞著北極星環繞一樣,團聚在大秦皇室周圍。
因此,他上次在聽韓宿講完儒法之爭后,心中頗有不忿。
扶蘇作為大秦長公子,也并非迂腐之人。
在他看來,法家能治理天下,儒家也能治理天下。
那父皇為何偏偏要一個勁的打壓儒家呢?
諸子百家哪家的學說對于大秦來說更好,就用哪一家的學說,這樣不更好嗎?
扶蘇一股腦的把自己的疑惑和盤托出。
他與韓宿相識之日甚短,卻早被韓宿的才華所折服。
明明他們都是年歲差不多的年輕人,扶蘇卻總能在韓宿身上看到滄海桑田。
往往韓宿所說的只言片語,就能讓扶蘇有醍醐灌頂的感覺。
因此扶蘇才迫切地天天都要來到這暗無天日的咸陽獄中,
就是為了請韓宿解答他心中的疑惑!
“哦?你竟然能有這種看法!”
“不錯不錯!”
韓宿聽完扶蘇的疑問后,驚訝地坐直了身子,
上下打量了這正襟危坐的貴公子兩眼。
扶蘇頭戴儒冠,舉止頗為古板,一舉一行都十分契合禮數。
韓宿沒想到他竟然能有這種見識。
“你這種想法是很好的!”
韓宿首先肯定了扶蘇這種取其精華的觀點,然后想了一想,啞然失笑道:
“但是呢,你還是太天真了!”
韓宿身子坐直之后,他的神情也逐漸變得嚴肅起來。
“自衛鞅徙木立信開始變法以來,大秦以法治天下已有百余年之久了!”
“法家僅在大秦,就通知了百余年的時間。更不要說其余六國看到秦國變法有成之后,紛紛效仿。”
“如今天下,法家乃是治國的主流思想!”
“可以這么說,當今大秦的權貴,治國的官吏,統統都是法家門徒!”
“而在他們,也就是法家看來……”
韓宿手指向扶蘇的頭頂的儒冠,眼神冰冷,令扶蘇不寒而栗。
而他接下來的話,更是讓扶蘇手臂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
韓宿的語速極快,如同狂風驟雨一般刷新著扶蘇的認知。
“你覺得儒學有用,就能用儒家治國?”
“哈!想法倒是挺好,可你想的也太簡單了!”
“諸子百家,誰敢阻攔法家治國,誰就是法家的敵人!”
“這可不是和和氣氣地辯經,這是意識形態的斗爭!這是不死不休的敵人!”
“更何況,如今的大秦天下,從上到下,都有法家的擁躉!”
“他們已經形成了一個龐大的利益集團!”
“他們會不顧一切地捕殺任何阻擋他們利益的人!”
“想要用儒學治國?”
韓宿笑了一下,
扶蘇不知道他是在笑什么。
只覺得韓宿眼神悠長,好像在追溯一個時代。
“那就要做好和商鞅一樣赴死的準備!”
“那就是又一輪的變法啦!”
他的聲音似乎穿過百年時光,從商鞅豎起的那根巨木上飄落到了咸陽獄這間狹小的囚室里。
扶蘇眼神呆滯,他被韓宿這一番激烈的言論給說傻了。
他的嘴皮子哆嗦了一下,嗓音顫抖:
“先……先生。”
“只是,只是學說之爭而已。”
“不至于這么可怕吧!”
扶蘇的嘴角扯了兩下,似乎想擠出一個笑容,可惜沒能成功。
扶蘇也見過他那幾個儒師與其他學說大家之間的辯經。
在他看來,這不過是在討論治國路線罷了。
就像他和父皇一樣,發生爭執了,也只是把他在咸陽獄里面關上幾天罷了。甚至還在獄中結識了韓先生,可謂是因禍得福了。
可是韓先生的話,卻比他想象中要殘酷的多!
“不至于?”
“怎么不至于?”
韓宿瞥了扶蘇一眼,
他那奇怪的眼神讓扶蘇多少有點懷疑人生。
“你一個儒生,難道不知道孔子殺少正卯的事情嗎?”
“孔子為魯攝相,朝七日而誅少正卯!”
“這倆人也是學說之爭,孔子代理魯國丞相上任七天后就把少正卯殺死在東觀之下,曝尸三日。”
韓宿念出來的這句話,正是《荀子》的原文。
他手指了指表情變得呆滯的扶蘇,搖了搖頭,似笑非笑。
“你們這些人啊!”
“真是把孔老夫子教的東西都給丟了!”
韓宿對這貴公子也挺無語的。
這人的想法倒是挺好,可他那腦子就是拐不過彎來!
都被那些腐儒給教壞了啊!!
若是孔夫子從墓里面爬出來,看到此時這些迂腐的儒生,
怕不是氣得要說:“你們是我帶過的最差一屆學生”!
韓宿講學自然不會跟那些腐儒一樣,
他作為老師,可謂是盡職盡責。
畢竟等死前的日子,還要這個好學生來孝敬自己呢!
他看到扶蘇那呆呆的表情,
擔心這貴公子還認識不到事情的嚴重性。
于是神情嚴肅地給扶蘇總結:
“這可不僅僅是學說之爭!”
“這也是生死之爭!”
“因此,儒法之爭,不僅不會停歇,還會愈演愈烈!”
韓宿給這件事下了定論。
“直到最后,始皇帝親自下場。”
“以焚書坑儒作為事情的終點,法家大獲全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