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劉邦看完那篇從縣里傳達下來的公文,他終于長舒了一口氣。
這篇由李斯起筆,相府幕僚們潤色的文章文采斐然行云流水字字珠璣自不用多說,最重要的是,劉邦確認他們的確可以回鄉了。
酒足飯飽,劉邦與豐西澤中亭亭長告別,在役夫們的要求下,他們沒有停歇,而是直接踏上了回鄉的路程。
回去的路上,役夫們的精神勁頭明顯跟來時不一樣了,互相之間興高采烈的交談著,那個被劉邦踹了一腳的年輕小伙子還過來找他搭話,言語之間滿是崇拜。
這個剛成冠的役夫被劉邦打發給了樊噲,看到樊噲那雙瞪起來比牛還大的眼睛,這個小伙子立刻安靜了。
其實劉邦心中也很高興,不過他這一路上卻總是皺著眉頭思索著,沉默不語。他隱隱約約覺得,好像有什么大事要發生。
不過役夫們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他們只知道,自己不用去驪山了,不用去服徭役了。自己能夠回家與家人團聚,能看到父母兄長老婆孩子了。他們只知道,自己能夠回家種田了,家里面多了自己這個勞壯力,今年的收成能多不少,來年能吃的好些了。
回去的路上,之前那些逃跑的役夫也都陸陸續續的回到了隊伍里。
最先回來的兩個役夫,就是在前往豐西澤路上跑掉的那倆。
看到這兩個人,樊噲氣的把他倆給打了一頓。
于是那位剛成冠的役夫更不敢說話了。
來回的路程一樣,但他們返回沛縣花費的時間卻要短上許多。
等到達沛縣的時候,劉邦親自清點,卻發現回來的人數竟然神奇地跟他們之前從沛縣出發時候一樣了,就好像這些人沒有在路上逃跑過一樣!
作為親歷者,劉邦看到這一幕是嘖嘖稱奇。
他先帶著這些役夫們去找沛縣縣令報到。
沛縣縣令果然也早就收到公文了。
接下來就沒什么好說的,既然不用去驪山服徭役了,于是這百來名役夫們一哄而散。
“三哥,來俺家吃狗肉?。 ?
樊噲招呼劉邦道,他的職業是屠戶,殺狗的。
劉邦連連擺手拒絕:“不吃不吃,你弄的那玩意腥的很!”
樊噲也著急回家,兩人告別后,劉邦思索了一會,想到自己那漂亮老婆和兩個孩子,他也顧不上去找蕭何了,轉身就往家里走。
院子的門沒關,劉邦離著老遠就能看到自家院子里的那顆大槐樹,樹下一個容貌艷美的年輕女子懷里抱著個孩子,正身子輕輕搖晃著哄孩子入睡。
劉邦駐足靜靜看了片刻,他感覺自己心里有什么東西放了下來,心中一熱,大踏步走了過去。
“你怎么回來了!”
似乎感受到了劉邦那炙熱的心,槐樹下的呂雉突然抬頭,正好看到了大踏步走來的劉邦,驚喜的叫出聲來。
“噓,別吵醒孩子!”
劉邦俯下身子,看著呂雉懷里的孩子,這是他走前剛生下來的小兒子,如今都這么大了。
不過呂雉那一聲驚叫還是驚動了屋子里面的人。
“回來這么快?”
一個皮膚被太陽曬得黢黑的莊稼漢子同樣很驚喜的問道。
在他身后,白發蒼蒼彎著腰的老頭看著自己這個突然回家的小兒子老淚縱橫。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
相似的場景發生在大秦各地,這些數十萬前往驪山的役夫們在路上接到消息后,不約而同的做了同一個選擇,那就是回鄉。
韓宿還不知道,因為他的一堂課,使得數十萬秦人能夠返回家鄉,與妻兒團聚。
而此時,他正躺在自己那好學生新孝敬來的一床柔軟被墊上面,曬著太陽呼呼大睡呢!
……
而在驪山,還有阿房宮,這兩個龐大的修建工事就這么停了下來。
這兩個地方停止徭役后,驪山與阿房宮的數十萬役夫們自然也做出了相同的選擇。
監修的官吏還為他們發放了回鄉的盤纏。
“大哥,我們也能回鄉?”
一群赤裸上身的壯漢圍坐在一起,一個臉上刻著黑字的壯漢問道。他長相兇悍,此時卻躬著腰,向著坐在眾人上首那個壯漢請示。
這些人都是因為犯了罪,所以在驪山服勞役。劉邦送去的那些役夫在服完勞役后還能回家,而這些罪犯何時能夠服完勞役,那就不知道了。
因此當監管的官吏告訴他們,驪山陵墓不修建了,他們可以回家的時候,這些壯漢們一時之間竟然不知如何是好。
被這些兇惡罪犯們稱呼為大哥的人明顯要比他們壯上一圈,他臉上也刻著黑字,原本還挺英俊的面龐因此顯得格外猙獰。
這是他因犯罪所受的刑罰,叫做黥刑,也叫墨刑,是五刑之一,就是在犯人的臉上刺字,然后涂上墨炭,表示這些人的罪犯身份,以后再也擦洗不掉。
這些顏色墨黑而又丑陋字符被犯人們視為恥辱,因為一旦受黥刑,那么他們下輩子都要被打上罪犯的標志。
不過英布與他們不一樣,他在受到黥刑后還很高興,甚至四處炫耀。
因為在英布年輕的時候,有人給他看相,說他受刑之后可以稱王。
英布坐在上首,掃視了一圈這些尊奉他為大哥的兇惡之徒,雖然他們的表情有些茫然,目光也有些不知所措,可他們的手里卻都牢牢地抓著一大把銅錢。
英布低頭看向自己的大手,他手里也抓著一把銅錢,這些銅錢夠他回鄉還綽綽有余。
他就這么低著頭思索良久,久到那個向他提問的壯漢心驚膽顫,臉上冷汗都下來了。
忽然,英布抬頭,大手一揚,將手里的銅錢丟給自己這些手下們。
“大哥!你這是?”
看到英布的動作,這些惡漢都是一驚,紛紛站起來向英布詢問。
“大哥,你不回鄉嗎?”
“你們回鄉吧!”
英布站了起來,大手拍了拍褲子上的塵土,他早就沒家了,所以也不用回。
“那大哥你去哪兒?”
“大哥,我回家一趟之后就來找你!”
這些壯漢們互相看了看,然后紛紛問道,看的出來,這些兇惡之徒都很尊重英布,之后還想追隨他。
英布笑了笑,他魁梧的身子站起來之后,能夠遮住一大片陽光,在地上留下一大塊陰影。
“那就來咸陽找我吧!”
他的目光看向遠處,那是大秦國都的方向。
“我要去咸陽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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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黥布,六人也,姓英氏。少時客相之,當刑而王。及壯,坐法黥,布欣然笑曰:“人相我當刑而王,幾是乎?”人有聞者,共戲笑之。布以論輸驪山,驪山之徒數十萬人,布皆與其徒長豪桀交通,乃率其曹耦,亡之江中為群盜?!稘h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