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循大軍過新亭而不入,隨后轉向蔡洲,將大軍停泊在江中小島上。
既然不選擇直接從新亭登陸,徐道覆又力勸盧循應當趁著士氣旺盛,立刻發起進攻。
不過,盧循的老毛病又犯了,他始終把希望寄托在城內守軍不戰自潰上,就這樣,兩軍僵持了數日。
大軍在外,每日消耗的糧草數以萬計,盧循又讓部下在丹陽郡內搜刮糧食。
不過可惜的是,劉裕早早便讓丹陽尹將郡內堅壁清野,讓盧循的大軍得不到補給。
“盧公,大軍在外,士氣日挫,又不能就近得到糧草,若是這樣僵持下去,我軍必敗啊。”
徐道覆實在忍受不住,于是又勸說盧循趕緊出兵。
要不然,如今的大好局面,這樣消耗下去,遲早要功虧一簣。
盧循雖然猶豫不定,但他眼見建康城內,沒有和他預想的那般陷入崩潰,于是決定發起試探進攻。
登陸沿岸都被晉軍設置了木柵欄,盧循打算派部下乘坐小船,突入秦淮河,將這些障礙清除。
是夜,明月高懸,清冷的光輝灑在水面上,波光粼粼,甚是明亮。
盧循大軍的營寨中,數十條小舟借著月色魚貫而出,沿著密布的蘆葦蕩,從江中偷偷駛入秦淮河。
“隊主,若是我們殺入建康城,里面的東西真的可以隨便搶?”
“嘿,當初老子跟隨將軍攻破那么多郡縣,哪一次不是搶的盆滿缽滿。”
“些許錢財算什么,當初殺進會稽郡,城內的那些小娘子都成了我們的玩物。”
“噤聲。”
船頭的黑臉漢子,警覺的盯著水霧彌漫的前方,辨別行駛方向。
船上的眾人都知道隊主的脾氣,立時閉上了嘴巴,不敢發出聲音。
他們當中有的是被裹挾的農人,有的是豪強家中的僮仆,也有的是投降的晉軍士卒。
不過,由于他們在與晉軍的廝殺中脫穎而出,于是便被派去搗毀河岸邊的木柵欄。
夜色朦朧,這群士卒的目光熱切、激動、麻木、冷漠皆有之。
“準備好家伙,一會動作麻利點。”船頭的黑臉漢子再一次出聲說道。
看來已經到達目的地了,船上的士卒收起了方才的漫不經心,都開始謹慎起來,神色凝重。
平放在船中的牛皮盾牌,也被士卒立了起來,圍繞船頭一圈,正好將眾人遮蔽住,一會就靠他抵擋晉軍的弓弩。
岸邊的一排排木柵欄,被深深嵌入泥土中,不遠處的石頭城上,晉軍手持火把,來回巡視。
黑臉漢子身旁的一個精瘦男子,瞧見城頭上如同鐮刀一樣的床弩,目光露出驚恐之色。
他悄悄碰了一下黑臉漢子的胳膊,又用目光暗示對方,朝著城頭看去。
黑臉漢子的瞳孔猛的一震,臉皮不由得抽動了一下。
城頭上的那件大家伙是萬鈞神弩,堪比長矛的箭矢,可以瞬間洞穿眾人乘坐的小船。
江風冷冽,拍打在黑臉漢子粗糙的臉龐上,他轉頭對著身后眾人小聲叮囑道:“一會動手時,不想死的話,就動作麻利點。”
數十艘小船逐漸靠近堤岸,眾人的神情都開始緊張起來,有的人下意識攥緊拳頭。
快要接近堤岸的時候,木柵欄后方的林子里,突然人頭攢動。
接著,火光驟起,清澈的水面映照出的亮光,將悄悄靠近的小船,清晰的暴露在眾人視野中。
“鐺……”
示警的鐘聲響起,城頭上的火盆一個接一個點燃,巡邏的士卒立時跑到床弩的位置,幾人費力的轉動方向,對準正在沖向堤岸的木船。
“射。”
“嗖……”
木柵欄后方一排排弓弩手,右腳后蹬,左腿屈膝,拉弓如滿月。隨著軍官一聲令下,密織如雨的箭矢,如同一道箭幕,瞬間淹沒了水中的船只。
“快。”
黑臉漢子將身軀盡量蜷縮在盾牌下面,耳邊全都是箭矢打在上面的沉悶聲響。
他忍不住對著身后劃槳的士卒大聲吼道。
嘎吱,嘎吱。
城墻上的士卒額頭青筋暴起,他們用盡全力轉動絞盤,床弩一點點被張開。
“嘣。”
數支箭矛被彈射出去,速度迅疾,直接將水中搖晃的木船貫穿。
船只傾覆,鮮血染紅了水面,哀嚎慘叫的聲響,在這黑夜之中顯得尤為凄厲。
蔡洲營寨內,盧循見到岸邊火光搖曳,隱約間還夾雜著廝殺的哀嚎聲。
“劉裕善于用兵,看來他早有防備。”盧循不由得蹙起眉頭,低聲說道。
“盧公,既然已經如此,不如接著派一些將士乘坐小船,前往支援,亂中取勝,先把堤岸上的木柵欄拆除。”
徐道覆很快有了決斷,對于這種偷襲的小把戲,他壓根沒有抱多大希望。索性多派一些船只,他就不信,城墻上的晉軍能顧得過來。
“唔,也只好如此了。”盧循點了點頭,算是答應。
原本靜謐的蔡洲喧鬧起來,一艘艘舟船駛出營寨,趕往岸邊。
“爾等皆是我大晉官軍,豈能屈身事賊,自甘墮落,就算不為自己著想,也要想想家中的妻兒老小。”
“車騎將軍威震天下,盧賊又如何能比得了。不要看他現在氣勢洶洶,不過是冢中枯骨罷了,敗亡是遲早的事情。”
“兒郎們,家兄深受車騎將軍看重,只要諸位隨我一起投奔朝廷,榮華富貴就在眼前。”
朱超石右手握住劍柄,目光環視舟船上的士卒,若是有人反對,只怕他會立刻拔劍暴起。
朱超石是劉裕部將朱齡石的弟弟,原本擔任何無忌的參軍。
江州軍敗亡后,他被賊軍俘虜,徐道覆見他果決英武,又通文墨,覺得是一個人才。
畢竟,盧循、徐道覆的軍中大多都是底層出身,像朱超石這樣文武雙全的將領實在太少了。
于是,徐道覆就把朱超石提拔為自己的參軍,讓他跟在身邊,參贊軍事。
朱超石也不是迂腐之人,就順勢答應了下來。
不過,徐道覆這屬于給瞎子拋媚眼,他以為自己得到了一個人才,殊不知朱超石也在等待機會,打算給賊軍一個驚喜。
就這樣,朱超石跟著賊軍一路來到了建康外圍的蔡洲。
正好,今夜徐道覆抽調士卒,派人前去拆除堤岸上的木柵欄。
朱超石覺得自己的機會來了,于是主動請命,聲稱感念徐道覆的大恩,愿意率領戰船,前去支援。
徐道覆聽完后很高興,覺得自己看中的人才肯主動效力,這說明自己還是有幾分人主氣質的,于是滿心歡喜的答應了。
不過,朱超石耍了個心眼,這次他挑選的,大部分是晉軍降卒。快到岸邊的時候,他打算鼓動一整船的人,戰場起義,歸順朝廷。
朱超石握著劍柄,環顧四周,見士卒都不敢反對,于是讓搖船的人改變方向,悄悄脫離大部隊。
夜色深沉,江面上往返的舟船混亂不堪,并沒有人發現朱超石這一整船的士卒,悄悄溜走了。
城頭之上有床駑,岸上有晉軍的弓弩手,盧循派出的士卒死傷慘重,但是取得的效果卻微乎其微。
直至天亮,前方返回的將領在盧循跟前大倒苦水,開口說道:“主公,城墻上的萬鈞神弩實在太過厲害,兒郎們頂著箭矢還未沖到堤岸,整條船便被射翻。到處都是損毀的舟船,尸體堆積如山。”
“唉。”
盧循重重的嘆了口氣,隨即讓人先撤下來,休整之后,再做打算。
“豎子,安敢欺我。”
此時,徐道覆也在營帳內,氣急敗壞的大聲咒罵。
不過,他倒不是因為大軍沒有攻上堤岸,而是因為朱超石帶著一整船的人投靠了劉裕。
他把朱超石當成小甜甜,人家卻把他當做冤大頭。
劉裕見到朱超石后,很是高興,任命他為徐州主簿。并讓人宣揚此事,鼓動那些投降盧循、徐道覆軍的晉軍降卒,希望他們也能也學習朱超石,趕緊回歸晉軍大家庭。
徐道覆聽到這個消息,如同吞了一個蒼蠅,被惡心的不得了。
這讓他更加不信任軍中的晉軍降卒,關鍵是,他還得每天好吃好喝的養著這些人。
用,不太放心,直接殺了,又怕激起兵變。
另外,若是真的大肆屠殺降卒,建康城內的晉軍士卒得知此事,必定拼死力戰,絕不投降。
劉裕大肆宣揚朱超石歸順一事,目的正是為了讓徐道覆感到進退兩難。
其實,盧循、徐道覆號稱十萬大軍,除去裹挾的民眾,收編的降卒,真正的嫡系,并沒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