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都山下有一關隘重鎮，名曰南口，它與岔道城、八達嶺城、上關城、以及包括居庸關城，同為一整套的城防體系。

這里是最后一道關口，從南口城往西，是巍峨千里的太行山，往東、往北則是盧龍、碣石，都屬于軍都山山脈。

而往南，便是一望無際的華北大平原，北京、保定、開封、直到大別山再無任何險要，堪稱一路暢通無阻。

此時，李自成就傲立在南口城上。

“前鋒現在什么位置？”

立刻有探馬上前稟報：“回稟闖王，權將軍已率兩萬精騎抵達昌平，此刻正在入城！”

“好！”

李自成哈哈大笑：“這個劉宗敏吶，今日被崇禎打出城來，定是憋了一口窩囊氣，急于復仇雪恨呢，呵呵，本王就喜歡他這種天不怕地不怕的英雄氣概。”

哪里有李自成，哪里就有牛金星，

聞言皺了皺眉，斟酌一下之后，輕聲說道：“闖王，我大軍連日攻城已是疲憊不堪，今夜又連夜拔營長途跋涉，恐怕不得休息啊，要不要讓部隊緩一緩？”

李自成不屑的大手一揮：“軍師此言差矣，想本王當年，與宗敏兄弟僅剩十八人，在伏牛山大山溝里五天五夜沒吃沒喝沒睡，幾次險些被擒，還不是闖出來，打下這片大大的江山？本王的軍隊都是鐵打的，這點小小的辛苦算的了什么？”

牛金星還想再勸一句，卻聽李自成說道：“左軍師，本王知道你們讀書人，都是說的太多而做的太少！辯論起來滔滔不絕，打起仗來束手無策，本王名號這一個‘闖’字，你還須多加體會啊。”

牛金星再也無話，躬身一揖：“闖王英明，是在下膚淺了。”

李自成再一揮手，厲聲喝道：“傳本王軍令，全軍加速前進，務必在辰時全部抵達昌平！遲到者嚴懲不貸！”

“闖王，闖王……”

遠處一騎絕塵，一匹快馬如風似電，飛快的沖了過來。

李自成凝神一看，登時大喜：“哈哈，李巖兄弟回來了！”

立刻拍馬向前，揚聲大叫：“李巖兄弟，這邊。”

李巖奔至面前，立即滾鞍下馬單膝下拜：“闖王！”

李自成哈哈大笑：“賢弟請起，今日奔波勞累，做哥哥的都不知該怎么謝你了。”

李巖起身笑道：“為闖王分憂，乃我分內之事，有何勞累可言。現在懷來、延慶一線，五軍營、三千營、盧龍、居庸關等各處全都安穩如常，我大軍后顧無憂了。”

“好好，”

李自成開懷大笑：“本王有你做臂膀，何愁大明不滅，何懼建虜狂賊！”

旁邊的牛金星聽的面如鍋底，雙目射出毒蛇般的毒辣光芒，待李自成目光轉來，卻又瞬間隱去，狀若無事一般。

李自成笑呵呵的問道：“左軍師，你說本王該當如何封賞李巖兄弟？”

牛金星故作驚訝：“封賞？為何封賞？李巖將軍又立功了嗎？”

李自成一怔：“李巖兄弟連夜奔波數百里，穩住了那些明朝降軍，免去我軍后顧之憂……”

“一直都是風平浪靜啊，誰造反了嗎？若無人造反……李巖將軍似乎只是出去溜達了一圈，對不？”

牛金星雙手一攤：“如果這也要封賞的話，那在下今天一整天也是風平浪靜，請問闖王，是不是也要封賞在下？”

李自成緩緩垂下眼瞼，沉吟不語。

李巖看看牛金星，灑然搖搖頭，對李自成笑道：“闖王不必封賞，我只是略盡一點綿力罷了，明朝降軍沒有異動，自是闖王洪福齊天，至于有沒有功勞，這卻不重要了。”

李自成點點頭，面色稍緩。

李巖站在李自成面前三步距離，而牛金星卻在李自成身后半步，

用輕微的僅有李自成一人聽到的低聲，緩緩說了一句：“大軍攻城，他在大營，大軍敗退，他消失不見，卻不知是何居心。”

李自成倏地雙目一張，盯著李巖默然不語。

李巖只覺一股冷氣從心底冒出，不禁微微一驚：“闖王？”

“嗯……沒事，沒事，李巖兄弟一路辛苦，就休息一下吧，隨后軍趕來即可。本王還要早點去昌平。”

淡淡丟下一句話，李自成撥馬就走，牛金星緊隨其后，李巖愣在當場。

居庸關西邊不足十里的崇山峻嶺之中，樹木繁茂遮掩之下，有一條隱秘的小路，只因極為偏僻，路上又險阻重重，陡坡峭壁數不勝數，故而向來行人稀少，就連許多駐守居庸關多年的老兵都不知道眼皮子底下竟有這樣一條路。

而此時，卻有數百道黑影組成一列長隊，悄悄在這條路上向前行進。

沒有火把，沒有馬嘶，就連輕微的說話聲也沒有，只有夜風吹動樹梢的沙沙聲。

數百人就在黑夜中一個牽著一個的快速潛行，他們東邊十里之遙，便是巍峨宏偉的居庸關城，西邊僅隔五六里，卻有大片的火把，連成一望無際的長龍，蜿蜒連綿看不到盡頭，各種人喊馬嘶、驢叫雞鳴、車輪滾動、喝斥叫罵的聲音分外刺耳。

兩只隊伍一明一暗，形成鮮明的對比，但雙方態勢完全不同，黑影長隊如一支利箭，筆直的指向火龍的七寸之處。

“往后傳，所有人注意！目標就在前方！任何人不許出聲，不許點火，不許掉隊！違令者身邊人可立斬之，無須稟報。”

荊義杰站在黑影長隊的最前方，眼中閃耀著興奮的光芒，下完命令之后，當先第一個跳下絕壁，在地上翻滾幾圈之后一躍而起，從最近的路徑向前直撲而去。

在他們的不遠處的一棵樹梢上，又有一道黑影悄悄的看著他們，

“老荊可以啊，想不到他們的速度竟然這么快，想必待會定然熱鬧的緊，可惜沒機會看熱鬧嘍，我楚夜香也得露露臉，皇上還交待了重要任務呢。”

從樹梢上立起身子，往南邊看了一眼，嘿嘿笑了一聲：“南口，昌平，嘿嘿，就讓李自成首尾兩頭都熱鬧熱鬧吧。”

南口到昌平的大路上，亦有數百道黑影靜靜的潛伏在路邊的樹林之中。

與荊義杰那邊辛苦的翻山越嶺不同的是，他們已經等候很久了，等的大家都閑極無聊了。

“查老大，到底還打不打啊？那邊可是過去好幾萬了人吧？”

“急什么？咱這點人馬，這時候沖上去還不是找死？都不夠人家喝一壺的！皇上教導我們，這些小魚小蝦過去多少都不打緊，要打，就打他們最痛的那一點，最少也要打一條大魚！”

查經武嘴里說著不急，眼睛卻一眼不眨的緊盯著那條火龍，一刻都不敢放松。

“那到底哪一條是大魚啊，天這么黑，我一個都看不清。”

“老子也看不清！別說話了，老實點！皇上說了，到時候會有人告訴我們的。”

昌平城南，兩道黑影如風馳電掣，利箭一般凌空飛渡，瞬息飛躍城墻，守城的大順士兵瞪著大眼站的筆挺，卻一無所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