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來得短暫，卻足以吞噬所有聲音。當慘白的應急燈光重新舔舐病房冰冷的墻面，粘稠的死寂如同凝固的瀝青，塞滿了整個空間。刺耳的警報啞了，只剩應急燈管接觸不良發出的滋滋電流聲，如同垂死的蟲豸在耳膜上爬行。
吳清源的配槍依舊穩穩指著病床，槍口在微光下泛著幽藍的冷光。她的指關節因過度用力而發白，呼吸卻壓得極低，眼睛死死盯住陳默——那張浸透了鮮血與慘綠粘液、在微弱光線里如同破碎石膏像的臉。
掃描儀在陳默纏裹麻布的掌中化為焦黑的、冒著刺鼻青煙的塑料碎片和扭曲金屬。幾縷暗金色的、如同熔融金屬般的粘稠物質，正詭異地沿著他手臂皮膚上崩裂的傷口縫隙，向內滲透、蠕動，如同活著的微型寄生蟲。腰腹處被浸透的繃帶下，那處貫穿傷附近的肌肉正不受控制地痙攣、隆起，仿佛有東西在皮膚底下瘋狂鉆鑿。
最恐怖的是他的左眼。
空洞的眼眶深處，那枚鑲嵌的符牌并未顯形，但原本恒定冰藍的數據流殘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不斷扭曲、閃爍、如同劣質霓虹信號般的混亂光暈——慘綠、渾濁的暗金、不祥的血紅——幾種色澤瘋狂地交織、碰撞、湮滅。每一次閃爍，都伴隨著符牌邊緣骨茬與眼眶撕裂血肉摩擦發出的、令人頭皮發麻的咯咯細響。
連他腰側的青銅符刀也陷入了詭異的沉寂。那興奮的嗡鳴消失了，刀吞口處的搏動感微弱到幾乎無法察覺，只剩下一種深沉的、冰冷的貪婪，刀身上的鬼臉紋路如同餓極了的浮雕，在慘白的光線下沉默地吮吸著空氣中殘留的冰冷輻射。
癱倒在地的技術員發出微弱痛苦的呻吟，他皮膚表面殘留的慘綠符文正在迅速淡化消失，如同退潮的污跡，但精神顯然已被撕裂，眼神空洞渙散，身體間歇性地抽搐。
“你…到底是什么東西？”吳清源的聲音繃得像一根拉到極限的鋼絲，冰冷之下是無法掩飾的驚疑。她意識到，眼前的陳默已經不再單純是一個污染載體。他成了一個漩渦，一個…活的污染節點。
陳默沒有回答。他的意識正被兩股狂暴的力量撕扯。
一股是源自符牌核心的、冰冷的、代表著“棺釘”本質的鎮壓意志。它如同萬年不化的冰山，試圖封鎖、凍結那順著手臂瘋狂涌入的符文洪流。冰冷的指令碎片在混亂的意識底層閃爍：【…污染侵入…核心協議啟動…強制隔離程序…能量消耗…激增…】
而另一股，則是那股拓片符文中蘊含的、冰冷的、死寂的、如同億萬亡魂聚合而成的貪婪吞噬意念。它沒有具體的思維，只有混亂的本能：【…血肉…通道…歸墟…上傳…擴散…】它瘋狂地沖擊著符牌的封鎖，試圖將陳默的意識碾碎、同化，化為它在這個現實維度更穩固的“錨”！
兩股意志在他瀕臨崩潰的軀殼內廝殺、角力，如同兩條巨蟒在狹窄的鐵籠中翻滾絞殺！每一次意志的劇烈碰撞，都反饋到肉體上——他的傷口驟然迸裂、粘液中滲出更多的血；內臟仿佛被無形之手攥緊揉搓；顱骨深處傳來被重型機械碾壓的幻痛！
“呃…啊…”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嘶啞痛哼終于從他的喉嚨里擠出，打破了病房的死寂。伴隨著這聲痛哼，符牌左眼深處那片混亂閃爍的霓虹光暈猛地一亮！幾道細碎、扭曲、帶著強烈不穩定感的慘綠光絲，如同失控的靜電電弧，毫無征兆地自他空洞的左眼眶邊緣迸射而出！
滋啦——！
光絲并非射向吳清源或技術員，而是詭異地擊打在病房光滑的合金墻面上，如同水銀般迅速滲入！
嗡！！！
整個病房的應急照明燈管驟然爆發出刺目的白光！隨即，燈管內壁竟然浮現出細微的、與拓片符文極其相似的扭曲光影脈絡！光線劇烈地明滅閃爍，頻率快得讓人心悸！
與此同時，病房角落里，那臺掉落在地的數據板屏幕猛地亮起！屏幕不再是正常的操作界面，而是被一片混亂的、不斷滾動的二進制亂碼和扭曲蠕動的慘綠色塊徹底覆蓋！屏幕深處，隱隱約約浮現出幾個巨大、猙獰、如同由無數細小骸骨拼湊而成的暗金色符文幻影——正是拓片符文的扭曲形態！一股無形的、冰冷粘稠的精神壓力伴隨著屏幕的異變彌漫開來！
“屏蔽場失效？！物理侵入？！”吳清源臉色劇變，厲聲喝道，“陳默！控制住它！否則我將執行最高威脅清除協議！”槍口微微下壓，瞄準了陳默的頭顱。她清楚，一旦讓這種能直接在物理層面改寫設備、散發精神污染的東西蔓延出去，后果不堪設想。
就在吳清源發出警告的瞬間，走廊外，刺耳的警報聲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雞，發出一連串扭曲變調的尖鳴后，驟然啞火！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的、驚慌失措的呼喊和混亂的奔跑聲！
“報告！B區主控室所有屏幕花屏！系統正在被未知數據改寫！”“安保門失控！C3通道隔離閘門正在自行開啟！”“動力管線溫度異常飆升！快降溫！”“啊——！那是什么？！墻上！墻上在流膿！！”“別碰終端！它…它在動！代碼…代碼在咬人！！”…………
失控的尖叫、沉重的撞擊聲、金屬扭曲的呻吟、還有某種令人牙酸的、如同億萬只蟲子啃噬金屬的低沉沙沙聲…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穿透厚重的隔離門涌入病房！零局引以為傲的地下堡壘，僅僅因為一個節點的近距離爆發，其內部的網絡神經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恐怖的“病毒”侵蝕、污染、癱瘓！
符牌左眼中混亂閃爍的霓虹光暈驟然定格在一瞬間的慘綠！陳默殘存的意識捕捉到了符牌深處被強行解析出的、冰冷的警告：
>>>感染層級擴散：階段3（網絡中樞物理層）…??>>>檢測到本地網絡節點大量寄生…污染模因復制加速…??>>>警告！偵測到共生體‘刀吞’活性閾值突破…饑餓感知轉化為攻擊性掠奪指令…目標：污染能量核心（本地）…威脅評估：載體完整性損毀風險…極度危險…?
警告剛浮現，陳默腰間的青銅符刀猛然爆發出前所未有的恐怖嗡鳴！
嗡——！！！！
那聲音不再低沉，而是如同萬千怨魂齊聲尖嘯！厚重的刀鞘竟無法完全隔絕這股兇戾！刀身劇烈震顫，刀吞口處那一直存在的搏動感瞬間化作狂暴的、如同引擎過載般的轟鳴！一股實質化的、暗紅近黑的煞氣猛地從刀鞘縫隙中噴涌而出，如同燃燒的粘稠血液，瞬間纏繞上陳默的腰腹！
劇痛！遠比之前任何創傷都要劇烈百倍的劇痛！
腰腹那處被符牌強行催生新肉芽的貫穿傷，如同被投入了滾燙的巖漿！那暗紅煞氣瘋狂地涌入傷口，如同億萬根燒紅的鋼針在內部穿刺、攪動！更恐怖的是，青銅符刀本身正在瘋狂地“吮吸”！它不再被動等待，而是化身貪婪的饕餮，強行抽取著陳默體內殘存的生命力、符牌的力量、以及…那剛剛被拓片符文污染、尚未被符牌完全隔絕的混亂能量！
它在進食！以陳默的身體為媒介，瘋狂掠奪吞噬著病房內彌漫的、源自拓片符文的污染之力！
“嗬…呃呃…”陳默的身體如同離水的魚般猛地向上彈起，又重重砸落！所有的肌肉都痙攣繃緊，脖頸處青筋虬結如蚯蚓！他的右眼瞬間充血，瞳孔因極致的痛苦和某種瀕臨失控的獸性而急劇收縮！混亂的符牌視野中，冰冷的警告已被猩紅的指令覆蓋：
>>>共生同步率突破臨界！…載體控制權移交（部分）…強制掠奪協議啟動！…目標：高純度污染源（鎖定）…路徑：破壞！…?
“吼——！”
一聲非人的、混合著痛苦與毀滅欲望的咆哮從陳默喉間沖出！他那纏滿崩裂滲血麻布的左手，不再是虛弱的傷者之手！一股源自符刀、經由符牌短暫“授權”的狂暴力量灌注其中，帶著撕裂空氣的嗚咽，狠狠砸向身下的金屬病床！
轟！！！
特制的合金床架如同紙糊般瞬間扭曲塌陷！陳默的身體隨著塌陷的床鋪滾落，沾滿血污和綠液的身體重重摔在地上。但他毫不在意，左臂支撐著身體，右手則閃電般抓向腰間的青銅符刀刀柄！
拔刀！
嗆啷——！
冰冷的金屬摩擦聲撕裂空氣！沒有華麗的光影，只有一道沉重、凝練到極致的暗紅軌跡！刀鋒出鞘的瞬間，周遭空氣中彌漫的慘綠符文輻射、冰冷的網絡污染波動，如同遭遇黑洞，被狂暴地拉扯、吞噬進那暗紅刀鋒之中！刀身上扭曲的鬼臉紋路貪婪地蠕動著，發出滿足的低吟。
陳默僅存的右眼，瞳孔深處最后一絲人性的理智幾乎被狂暴的獸性和冰冷的符牌意志徹底淹沒。他緩緩抬起低垂的頭顱，布滿血絲的眼睛透過凌亂黏稠的濕發縫隙，鎖定在緊閉的合金隔離門上。
門后，是整個陷入混亂、充斥著“美味”污染能量的零局地下基地。
門內，是舉槍瞄準、嚴陣以待的吳清源，以及癱軟在地、精神崩潰的技術員。
“攔住他！”吳清源厲聲嘶吼，手指毫不猶豫地扣動扳機！特制的強效麻醉彈帶著灼熱的氣流射向陳默的胸口！
就在子彈即將命中的剎那，陳默的身體以一種非人的柔韌和速度向側面詭異一擰！子彈擦著他破爛的衣襟飛過，在身后的合金墻面上留下一個冒著青煙的凹坑！與此同時，他左手猛地一拍地面，身體借力如同撲食的獵豹般向前竄出！手中的青銅符刀劃出一道撕裂視線的暗紅弧光，目標直指那厚重的合金隔離門！
不是劈砍！是貫穿！
刀鋒裹挾著吞噬一切的狂暴煞氣，狠狠刺向門中央！
鐺——！！！
震耳欲聾的金屬爆鳴如同喪鐘敲響！厚重的合金門板竟被符刀硬生生刺出一個碗口大的破洞！邊緣的金屬如同被高溫熔斷般扭曲翻卷！門內復雜的電子鎖結構瞬間被符刀蘊含的煞氣和吞噬力場攪成碎片！
幾乎在破門的瞬間，門外混亂的聲浪如同決堤的洪水般涌入！刺鼻的焦糊味、血腥味、還有一種詭異的、如同陳舊金屬銹蝕混合著腐爛有機物的腥臭撲面而來！昏暗閃爍的應急燈光下，走廊的景象如同地獄一角：
地面上流淌著粘稠的、暗紅色的不明液體，混合著破碎的設備零件和玻璃渣。兩側墻壁光滑的合金覆板上，赫然浮現出大片大片扭曲蠕動、如同活體苔蘚般的慘綠紋路，紋路的脈絡正是拓片符文的形狀！幾處角落，零局工作人員的身體扭曲著倒伏在地，有的身體如同被抽干了水分般干癟，臉上凝固著看到墻上游走符文時極致的驚恐；有的則如同技術員之前一樣，肢體關節反扭，皮膚下鼓起流動的綠芒，喉嚨里發出非人的嗬嗬聲，正試圖從地上爬起！
符文污染，已從網絡數據層，蔓延侵蝕到了物理空間和人體現世！
陳默的身影沒有絲毫停頓，如同從地獄門扉中沖出的惡鬼，拖著殘破染血的身軀，撞破隔離門的殘骸，一頭扎進了外面這片混亂瘋狂的地獄圖景之中！青銅符刀在他手中發出興奮嗜血的嗡鳴，刀鋒所指，空氣中飄散的慘綠符文輻射被瘋狂吞噬！刀身上的鬼臉仿佛在無聲狂笑。
吳清源臉色鐵青地看著陳默消失在混亂走廊的陰影里，耳機中傳來各處越來越危急的報告：
“A區主電力徹底癱瘓！備用電源被未知程序鎖定！”“凈化小組在D2通道遭遇高畸變體！請求火力支援！”“核心數據庫…天啊！它在自我復制！刪除指令無效！物理隔離失效！”“吳局！檢測到異常高能信號正從地下深層區域急速上升！能量特征…無法識別！像是…像是某種‘應答’？！”
“應答？”吳清源的心瞬間沉入谷底。她猛地低頭看向自己腰間閃爍不停的加密通訊器，一個來自最高權限層的緊急通訊請求正在瘋狂跳動。她果斷接通。
一個極度疲憊、帶著金屬回響的蒼老聲音響起，每一個字都蘊含著山崩般的沉重：“清源…放棄十三層以下所有區域。啟動‘歸墟’協議，物理熔斷。目標…陳默體內核心污染源…及其攜帶器物…必須摧毀。最高授權已下達。重復，最高授權…”
吳清源握槍的手猛地一顫。她抬頭望向陳默消失的方向，那里只有扭曲的慘綠墻紋、彌漫的腥臭和越來越近的非人嘶嚎。歸墟協議…那是將整個地下區域徹底化作巖漿熔爐的最后手段。
她牙關緊咬，眼中閃過一絲掙扎，隨即被冰冷的決絕取代：“明白。執行歸墟協議。”命令下達的瞬間，整個地下基地深處的某個核心熔爐，發出了低沉而恐怖的啟動轟鳴。
走廊深處，混亂的陰影中，陳默的腳步猛地一頓！符牌左眼深處混亂閃爍的霓虹光暈驟然被一連串巨大的、刺目的紅色三角警示符覆蓋！
>>>偵測到超大規模地熱能異常匯聚！…坐標鎖定：本建筑地下核心區…能量層級：毀滅級！…目標：本區域物理湮滅！…倒計時啟動…?
冰冷的倒計時數字開始跳動。死亡的陰影如同實質般當頭壓下！
就在這時，陳默懷中，趙算盤硬塞給他的那部老式手機，屏幕突然頑強地亮了起來！不是警報，而是那個早已被遺忘的、接收神秘信息的詭異APP圖標瘋狂閃爍起來！
屏幕上不再是之前的亂碼符號，而是蹦出了一條極其簡短、用普通漢字書寫，卻透著一股難以言喻陰冷氣息的新信息：
【…救命…和平路…七十三號…單元樓…墻里面有東西…晚上敲暖氣管道…】
信息末尾，是一個不斷閃爍、如同血滴般的紅色定位光標，死死釘在屏幕上地圖APP中一個老舊居民區的坐標上——和平路73號。
幾乎在信息彈出的同時，符牌左眼深處那冰冷的倒計時警示符驟然扭曲了一下！一條源自共生體‘刀吞’的、帶著饑餓與貪婪的指令碎片強行擠入：
>>>高純度污染源（非熱源）…探測鎖定（微弱）…坐標：地表（非湮滅區）…特質：精神寄生/空間畸變…符合…吞噬優先級…?
上方，基地深處熔爐的轟鳴聲如同遠古巨獸的咆哮，越來越近。腳下，冰冷的地面開始傳來不尋常的震動和灼熱感。
陳默布滿血絲的右眼死死盯著老舊手機屏幕上那個跳動的血滴光標，又抬頭望了一眼走廊盡頭通往地表的、布滿慘綠符文紋路的緊急疏散樓梯方向。
沒有猶豫。
他拖著殘軀，手中的青銅符刀發出一聲指向明確的、充滿掠奪欲望的嗡鳴，猛地沖向疏散樓梯！暗紅的刀鋒切開彌漫的慘綠污染霧氣，仿佛一頭嗅到新鮮血腥的鯊魚，義無反顧地沖向上方那片未知的、同樣危機四伏的都市夜幕。
身后，是即將被埋葬于地核熔炎中的零局地獄。身前，是那棟名為“和平路七十三號”、墻內隱藏著未知恐怖的老舊單元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