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四把陳煉和安薇薇帶到主樓大堂，回身拱手道：“兩位請在此稍等，小人先到樓上給小姐通傳一聲。”

烏蜃堡是青州的龍頭商號之一，但說到底不過一介商賈，以陳煉侯爵世子的身份，謝四本不該通傳，而是該直接帶二人去見謝嫣然。

謝嫣然不直接下樓迎接，已經是失了禮數。

謝四之所以這么做，是希望讓謝嫣然做好見陳煉的準備，比如樟腦手帕之類。

陳煉理解謝四的用意，微笑道：“無妨，你且去吧！”

主樓依山而建，為木石結構，共有五層，第一層的大堂非常大，還隔了不少房間。

主樓是烏蜃堡的辦公大樓，有專門接待客人的地方，謝四離開之后，便有侍女招呼陳煉和安薇薇到會客廳坐下，并且奉上香茶。

大堂里有不少伙計進進出出，從會客房門前經過，嚷嚷著‘快到死線了，還未夠數出貨，工坊那邊到底怎么做事的’‘平州的賬已經過期了十天，怎么還沒付賬，小張你要盯緊一點’之類的話。

由此可見，烏蜃堡的生意確實做得很大。

陳煉和安薇薇都有些口渴，一口把茶喝光，還讓侍女續杯。

安薇薇甚至還吐槽茶杯太小，一杯杯喝實在太麻煩，應該換成實用的茶缸子，引得侍女抿著嘴偷笑。

真正的勛貴，此時都只會微微呷一口茶，意思意思。

像陳煉和安薇薇這般讓侍女不停續杯，真拿來解渴的，根本不是勛貴會做的事。

勛貴的優雅氣質，要從小耳濡目染地訓練，不是想裝就能裝得像的。

單單是喝茶這么細微的地方，就徹底暴露了陳煉市井出身，安薇薇草莽出身。

不一會兒，茶就被二人喝光了，侍女只好去再泡一壺，出門時，恰好遇到另外一名侍女。

那侍女問道：“他們兩個是什么人？我看謝四叔好像對他們非常敬重。”

“謝四叔做事向來一板一眼，只要是大小姐的客人，他都是如此對待！”侍女說著，露出一臉鄙夷的神色，再道：“就他們那副窮酸樣，顯然就是兩個大鄉里，我猜是大小姐不知哪門子的遠房親戚，這次是上門來借錢的。”

就在此時，一個略有些朦朧模糊的聲音，從二人身后傳來。

“你們這個月的工錢沒有了，自己到主管那兒領罰。”

雖然聲音有些朦朧，但依然聽得出是謝嫣然的聲音，侍女們頓時變了臉色。

謝嫣然接手烏蜃堡只有一年多，但憑借精明干練，早已建立起十足的威信。

說陳煉安薇薇壞話的那名侍女，根本不敢辯解，只得立刻認錯認罰。

另一名侍女倒是有些委屈，她只是路過時多嘴問一問而已，說客人壞話的又不是她。

可她還未開口分辨，僅僅是露出一個想要辯解的神情，謝嫣然一個不悅的眼神，便把她那一肚子委屈，全部嚇了回去。

侍女哭腔求饒道：“婢子知錯了，請大小姐恕罪。”

謝嫣然冷哼一聲，道：“隨我進去給貴客賠禮道歉。”

謝嫣然只過了門檻，并沒有去到陳煉和安薇薇面前，而會客廳很大，她與陳煉相隔的距離，足足有兩丈遠。

謝嫣然向陳煉屈膝行禮，道：“世子大駕光臨，民女有失遠迎在先，如今又因為體質特殊，無法到世子身前行禮，還望世子恕罪。”

禮節分等級，最輕的禮便是動嘴皮子說句‘你好’‘久仰’之類，其余根據輕重依次為拱手禮、頷首禮、欠身禮、躬身禮、屈膝禮、跪禮與及最重的伏首禮，亦即是俗話說的磕頭。

謝嫣然向陳煉行屈膝禮，已經與跪下差不多，自認身份階層低于陳煉。

兩名侍女見謝嫣然行如此重禮，又聽到世子這個稱呼，頓時臉色變得鐵青，再無一點兒血色。

她們都萬萬想不到，如同土包子一般的陳煉，居然是禾稈草蓋珍珠。

她們不過是區區奴婢，得罪了勛貴，罰一個月工錢，已經是最輕的處罰。若是陳煉真的不高興，吩咐謝嫣然把她們兩個弄死，那也是隨隨便便的事情。

陳煉笑著回道：“我與安姑娘不請自來，哪有什么有失遠迎的說法，而謝小姐的難處，我亦能夠理解，如果還是覺得不舒服，再離得遠點也無妨，大不了說話時大聲一點便是。”

陳煉沒有自稱‘本世子’，而是用最通俗的‘我’來自稱。

陳煉微末之時，謝嫣然用朋友的方式平等以待，陳煉不愿在謝嫣然面前把世子的譜，傷了這份情誼。

“謝世子體諒。”謝嫣然說著便再行頷首禮。

陳煉有不講究禮節的資格，謝嫣然卻沒有。

勛貴不講禮數，那叫平易近人，平民不講禮數，便是以下犯上。

謝嫣然知道陳煉不會介意，但該做的禮節，她還是必須做足。

謝嫣然隨即對兩名侍女道：“你們還不快向世子謝罪？”

兩名侍女早就嚇到腿軟，立刻走到陳煉面前，撲通一聲跪下。

謝嫣然就在門外責備侍女，陳煉當然聽得見了，趕緊扶起二人，道：“不知者不罪，兩位姑娘不必道歉，請起請起。”

隨即陳煉又對謝嫣然道：“我確實就是個大鄉里，這位姑娘不過說了句大實話而已。

就因為一句話扣掉整個月的工錢，實在太可憐了，謝小姐能不能看在我的份上，饒了她們？”

陳煉自從被逐出侯府，便一直生活在社會的最底層，娘親過身之后，他更是要自食其力，干過無數卑賤的工作，深刻體會過底層小百姓的辛酸與不易。

陳煉最恨人分三六九等，他尚在卑微之時，就曾經立下誓言，早晚要把世上的所有不公，一拳徹底擊破。

陳煉之前在侯府的護衛奴仆們面前擺架子，也只是因為維護世子權威的現實需要，并非他當了世子之后，便自認高人一等。

殊不知，陳煉讓侍女不用磕頭，結果起了反作用。

兩名侍女感激涕零，拼了命地要給陳煉磕頭，還是陳煉依仗一身本事，強行阻止了二人。

陳煉知道是世道如此，暫時改變不了什么，只得嘆息一聲，拿出一兩銀子交給侍女，再道：“姑娘泡得茶不錯，這是感謝姑娘的，我們還有些口渴，還請姑娘再泡一壺過來。”

安薇薇趕緊補充了一句：“要大壺的，茶杯也要換成茶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