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卡羅爾話音未落，突然飛來的一顆炮彈在指揮所側(cè)上方爆炸，雖然整個屋頂用圓木固定并覆有厚土，仍震得泥土簌簌直落。

“怎么回事？！”卡羅爾又驚又怒，眾人差點(diǎn)就要四散逃開了，即便他們都已是高階法師騎士，也是扛不住一枚近在咫尺的炮彈的。

“將軍！是流彈！”近衛(wèi)兵從外面沖了進(jìn)來。

“嚇我們一跳！”

眾人松了口氣，但他們松了不太久了。

因為對岸的炮兵陣地上，炮手們正在緊張地調(diào)整炮架。

“打遠(yuǎn)了！”

山包上一個嬌小的身影將臉緊緊貼在儀器上，同時不忘提醒下方的炮手們：

“再來一發(fā)！加兩個木墊！方向不變！”

“放！”

主炮手一拉繩索，炮身后側(cè)的一塊魔晶頓時一亮，部分魔力被汲取到炮身兩側(cè)的法陣上，令其在毫秒內(nèi)激活，產(chǎn)生的巨大推力使一發(fā)6磅重的鐵球嘭的一下從炮口射出，劃過一條優(yōu)雅的拋物線，越過山包、越過河流，漂亮地命中了對岸一伙士兵拖著的竹筏上。

竹筏瞬間炸裂開來，竹屑、彈片、沖擊波，以比炮彈飛行時更快的速度四散開來。

首先遭殃的是兩側(cè)幫忙拖拽的四名士兵。

竹屑瞬間便刺進(jìn)或穿過他們的手臂、胸腔和大腿；彈片也毫不遜色，從右側(cè)一名士兵的左耳鉆入，天靈蓋鉆出，掀起了大半個頭骨，紅白相間的腦花四處噴濺。

然而沖擊波帶來的視覺效果可能更有沖擊力：左側(cè)的一名士兵，因為挨得太近，活生生被震斷脊椎，像被掰成直角一樣倒在地上，他首先感受到心跳急劇加速，然后是一股強(qiáng)烈的沖擊感和麻木感，在倒地的一兩秒后，他才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不能走路了，當(dāng)他查覺這一切后，便是一股響徹整片戰(zhàn)場的痛苦嘶嚎。

見活人痛苦死去比見到死人更可怕。

四周的士兵像見到瘟疫一般躲開，直到有路過的好心人幫他了結(jié)。

“嘔——”

全程目睹這一幕的溫妮瞬間蹲在地上吐了起來，她感覺那些斷臂、腦花在她胃里頭翻江倒海，然后一塊接一塊地從喉嚨里宣泄而出。

“您沒事吧？”

營長馬上沖上來扶住她，只見她小臉慘白，掛著滿臉大汗。

“吐出來會好很多。”

營長召來一個士兵攙扶著她，這種事他見了很多。對于他這樣一個老兵而言，現(xiàn)在最應(yīng)該做的就是：

“全體都有！仰角3塊木墊，方向不變！————放！”

在諾多這邊炮兵正在反擊之時，索倫的炮彈卻開始稀疏起來，因為他們第一波士兵大部分都已沖上了灘涂。

這些士兵知道等待自己的必然是一陣密集恐怖的火力，但他們也相信這兩百余米的距離，兩分多鐘的時間，阻止不了他們刺刀對血液的渴望、內(nèi)心對軍功的渴望。

沖進(jìn)去！

他們用這種渴望為盾牌，對抗傾瀉而來的彈雨。

馬洛家住索倫中部的黑麥村，父母是農(nóng)奴，他是家里兩兄弟中的弟弟，身材清瘦，臉上尚未褪去稚嫩。有一次同村玩伴于戰(zhàn)場立功后便一躍擺脫了農(nóng)奴身份，分配到了兩塊薄地，這件事轟動了全村。雖然為此他付出了一條腿，但依舊讓周圍人羨慕不已——因為他家三口在接下來5年內(nèi)至少不會餓肚子了。

于是他同哥哥馬爾主動報名參加了這一次的招募，現(xiàn)如今他在第一波，他哥哥在后面第二波。

馬洛知道，軍隊中有很多像自己這樣的，為了家人而參軍，只要立了功，即便自己戰(zhàn)死了，家人依舊能受益。

總不會自己和哥哥都死在這的，馬洛心想，攥著步槍毫不猶豫地跟著隊伍跳下了竹筏。

他那支小隊運(yùn)氣很好，還來得及展開成橫隊。然而還沒來得幾次齊射，陣形很快混亂起來，灘涂淤泥比想象中的更厚，又有各種樹杈攔路，每個人都只得一腳深一腳淺地艱難前進(jìn)。

預(yù)想中的橫隊沖鋒變成了各自自行射擊，火力壓制不成便試圖白刃沖鋒。

在這一點(diǎn)上面的變故，給了對方寶貴的集火時機(jī)。

數(shù)聲炮響傳來，幾百顆鉛彈、鐵皮宛如死神鐮刀一般掃過，同他一起沖鋒的士兵成片成片的倒下，凄厲的哀嚎聲在四周不停響起。

而隨著他們的深入，阻擋他們的已經(jīng)不只是那些淤泥樹杈。

一個士兵突然感覺踩到了什么硬東西，但還沒等他反應(yīng)過來，他的小腿、大腿乃至整個腹腔瞬間被撕碎，只留得上半身連帶著幾段腸子在爆炸沖擊之下往后飛去。

恰好落在馬洛前面，幾塊不知是淤泥還是糞便的東西濺到了他臉上。他強(qiáng)忍著不去看，埋頭往前沖去。

同樣的一幕，在整個陣地上不停上演。

這種腳底下看不見的威脅讓士兵們心里緊繃了起來，雖然沒有退卻，但腳步不得不再度放緩，而這又給了對方更多殺傷他們的機(jī)會。

馬洛身邊的人不斷倒下，每前進(jìn)一米都要付出十?dāng)?shù)人的傷亡。

然而更可怕的來了。

馬洛突然看到，八九架裝在輪子上的槍被推到壕溝上。在他的側(cè)前方，一名士兵將一條長長的、嵌滿密密麻麻圓柱形子彈的布條卡入槍身后面的一道凹槽并拽住頂端，凹槽合上后，另一名將槍口瞄準(zhǔn)他們后開始搖動尾部的手柄。

他沒有看到什么巨大火舌從槍口噴吐而出，反倒是槍身上的供能魔晶閃個不停，然后空氣中咻咻咻地不停有子彈穿梭的聲音。

但在機(jī)槍聲響起的那一刻，馬洛和幾名士兵仍在往前沖，壕溝已經(jīng)近在咫尺，就要夠著了！

如此多的犧牲，必然會換來勝利，自己的付出值了！馬洛心想著，他似乎都已經(jīng)看到了刺刀插進(jìn)那個在拽布條的士兵胸膛里。

然而，他又突然瞥見溝里的士兵們紛紛從懷里摸出根棍子朝他們?nèi)觼怼?

這是干什么？

還沒等他想明白，一聲爆炸從頭頂響起，一小塊鐵皮從他胸前貫入，從胸后貫出，帶走了一片碗大的肉。

在倒下的那一刻，他看見周圍遍是尸體，看見后面的士兵滿眼的恐懼，看見后面更遠(yuǎn)處密密麻麻的人仍朝這里沖來。

“（當(dāng)?shù)卮挚冢〔恢v武德……”

這句話還沒說完他便直挺挺倒在了異國他鄉(xiāng)。

隨著他這批沖在最前面的士兵紛紛倒下，陣地上出現(xiàn)了一大片真空區(qū)。

不停搖動的手柄，不停扔出的木棍，就像一臺絞肉機(jī)一樣，每次出手都有數(shù)十人傷亡。地上的尸首越來越多，第一波的士兵離壕溝越來越遠(yuǎn)，他們眼中的戰(zhàn)栗也越來越強(qiáng)烈。

“魔鬼！簡直是魔鬼！”

不知是誰突然喊了這一句，然后第一波僅剩的那些士兵心中的恐懼再也無法壓制。

他們終于崩潰了，轉(zhuǎn)身就跑，什么軍功什么忠誠，現(xiàn)在只恨不得多長幾條腿，無論督戰(zhàn)的軍官怎么斥罵鞭打乃至槍斃都無濟(jì)于事。

顯然，沒有什么是火力壓不倒的，如果有，那只說明還不夠猛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