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犀一點是吾草
世上多數東西都是從無到有,電燈、電話、飛機、火車等等都不是天上掉下來的,人也一樣,做母親的總愛對孩子說神奇的東西是魔法所變。
孫悟空有七十二變,林占熺只求一變:讓草能變成食物!
兒時在門前山坡上的草地打滾,割草當柴火或鋪席子,放牛時傻乎乎地看著大牛小牛覓草而食……各種各樣的草在他的眼里繁雜葳蕤。草上長過花,長過露珠,為什么就不能長出食物呢?小時候餓肚子,他看著漫山遍野的草忽發奇想。大人們就都笑,你是吃飯的還是吃草的?讀小學后,語文課本里介紹紅軍在長征途中糧盡吃草。雖然肯定不是滋味,但情急之下畢竟也是能吃的,能否依靠科技的力量,化平凡為神奇,讓野草變山珍?
跨過四十歲門檻后,他眼里和手中的草越來越多,大小、長短、形狀、高低各不相同,有的直挺向上,有的貼地爬行,有的枝枝柯柯,有的彎彎曲曲,有的含羞嬌嬈,長滿毛刺動輒棘手;有的厚植在坡地,抓緊每一處想放任自流的土壤;有的纏繞在莊稼地里,肆意破壞農作物的生長和收成……它們大致相同處,就是絕大多數的生命力都極其旺盛。草民林占熺像野草一樣成長中,慢慢地品味出了白居易《賦得古原草送別》那句“遠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所狀的真意了。猶如草一直纏繞在他的心田拒絕被遺忘一樣,讓野草變山珍的夢想一直不曾凋零。
只是,帶著奇思異想、別出心裁、變廢為寶的草創,每一次撲翅起飛都顯得那么沉重,猝不及防的折翼如噩夢如影隨形,周而復始的修復是一切夢想的必修課。
一同修改的,還有千古名篇《愛蓮說》:“水陸草木之花,可愛者甚蕃。晉陶淵明獨愛菊。自李唐來,世人甚愛牡丹……”作者周敦頤能“獨愛蓮”,林占熺則“獨愛草”。地球上草本植物種類實在繁多,僅中國就有三萬多種,有哪款草最當得起他的鐘情呢?
他起早貪黑做試驗,吃飯和睡覺都只是草草應付,時間上連省帶擠。研究表明:并非所有的草本植物都適合作為食用菌的培養基,有些草本植物壓根不適宜食用菌菌絲體生長的要求,有的雖然菌絲體和子實體能正常生長,但不是質量欠佳就是產量偏低,所耗成本也較高。
看到他兩眼經常熬紅,妻子心疼至極:“占熺可不要玩命啊!”
他卻笑答:“要想在科學實驗方面有所創新、突破和發明,僅靠正常的上班時間遠遠不夠,非得用上八小時以外不可!”
人與人的差距常在八小時之外,但林占熺如此破釜沉舟,還是讓不少親友擔心不已:這家伙沒發瘋吧?
一天凌晨,窗外鳥聲啁啾,腦子里滿是菌草研發實驗室的林占熺,睡不踏實,起來就去選場地。那地方差不多是個亂葬崗,看了將近倆小時,才找到一塊較為理想的平地,不料一腳踩空,跌落一處被青草覆蓋的墳堆。鼻青臉腫,崴了左腳,疼得要命,只好單腳跳著往回走,累了就休息一會兒再跳。
這次摔傷,比起經費、立項、實驗室全無的窘境,以及面臨的精神壓力和科研磨難,壓根不值一提。
妻子滿心憐惜,也行動起來。那時,閩江畔與福建農學院近鄰的金山寺正待翻修,常有“退役”的石頭和瓦片等待報廢,她不時領著一對女兒來此撿拾。閩江潮漲潮落時也會在沙灘上遺落一些石塊,無人問津,她們帶回家,可以為籌建中的實驗室添磚加瓦,節省一點點成本。
借錢蓋起的實驗室,除了前面提到的自制接種針、要來的玻璃試管,再有就是林占熺扛來的飼料粉碎機——作為替代品,將選中的野草粉碎后用作培養基。如是因陋就簡,卻也讓他頓生韓非子當年“墾草創邑,辟地生粟”之豪情。
草乃百卉,林林總總,不計其數。林占熺首先要突破的是選擇能替代木材的理想草種。于是,上古神農嘗百草的故事在他身上變相重演了。
閩西山區處處可見野生草本植物,倒也方便他就地取材研究。一日,他來到家鄉的冠豸山,登高而望,漫山遍野的芒萁頓時讓他心頭一亮:這一野草質地與闊葉樹接近,木質素含量較多,在糧食緊缺、饑餓凸顯的三年困難時期曾被作為另類“瓜菜代”——他就曾吃過用芒萁等野草和面粉、米糠摻和的食物。特別是在讀中學時,學校搞猜謎、釣魚等文娛活動,用切碎的芒萁拌米糠、面粉做成餅做獎品,他作為班長,沒少得過。芒萁餅雖說不上有多好吃,但起碼能填飽轆轆饑腸,且有一定營養成分,更重要的是至少說明沒毒,于人體沒有不利;而且芒萁分布廣泛,僅長江以南就不下四億畝,就地取材極為簡便。
清朝詩人袁枚詩云:“但肯尋詩便有詩,靈犀一點是吾詩。”林占熺“靈犀一點”中,尋找并經一番綜合觀察、比較、論證與篩選,最終確定把芒萁作為代木首選和突破口。
一切都土法上馬。他帶著助手來到學校南區山上,割了幾捆青翠欲滴的芒萁,又從福州郊區買來兩車芒萁。在把野草加工成食用菌培養基后,再植入香菇菌種,一同植下的還有他的希望:從上百個高溫型、中溫型、低溫型的香菇菌株中,遴選出最不排斥、最“情投意合”、最愿意終身相隨的一對。
自稱菌草二代的侄兒林輝,在福州上小學時就住在林占熺家里,小時候還在三明真菌研究所跟過一段。往事依稀,他卻清晰記得在家難得見到大伯的人影,逢年過節也還在研究。大伯唯一的休閑就是帶著兩個女兒和他一起到實驗室的后山看草、認草,偶爾也練練氣功。
“草木草木,草木有緣,互不分離,如果能以草代木,有一天就能讓漫山遍野的野草變出山珍佳肴。”類似這樣的躊躇滿志,林占熺跟妻子、孩子們和一些知交沒少說,但他們不是聽不懂就是不全信,“知音少,弦斷有誰聽”?
這是多么巨大的障礙啊,因為缺乏必要的軟件硬件,注定在科技創新的艱難之路上磕磕碰碰、匍匐前行,平日的生活只能潦草而過。以實驗室為家既久,他不時也拿辛棄疾《清平樂·村居》“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之句自況。
不知多少個日夜,他陪伴著一捆捆野草,像是守護即將分娩的孕婦,盼著瓜熟蒂落,但望眼欲穿中,實驗室無數次的失敗,換來了讀小學的大女兒冬梅的一頓埋怨:“當初就不該借這么多錢搞實驗!”
林占熺開導女兒:“失敗是成功之母,真正的科學就在于可以經受反復試驗的考驗,你看愛迪生的發明哪個不是千錘百煉得來的?爸爸堅信也能取得成功。冬梅啊,我們的老家是革命老區,過去那么多人為了老百姓的幸福而拼命,不惜流血犧牲,爸爸是共產黨員,是黨培養的科技工作者,和平年代不用到戰場上拼命,但為了給老百姓增加一些收入,自加一點壓力,拼一拼還是應該的。”
冬梅童言無忌:“大道理我也不懂,只知道這錢不是為我們家欠的,別指望今后讓我和妹妹給還。”
妻子批評女兒不該這樣和父親說話,林占熺卻自嘲,也自信:“孩子還小,不懂事,長大后會明白的。”
其實,大人也不盡明白。
妻子就直通通地問:“你真的不怕失敗嗎,你想過失敗沒有?”
林占熺道:“我沒想過,想的就是取得成功。歷史上我們有成千上萬人為了國家和民族連命都不在乎,我又怕什么失敗呢!”
林、羅兩家的長輩和大人,再怎么想,也都沒想到跳出農門的他會越活越像農民,尤其是“自毀前程”的做法簡直匪夷所思。母親直到離世,都沒享受過他帶來的福祿,沒看到他光宗耀祖的跡象,雖有無限的牽掛,但最希望的還是他能成功。
那些年每次回老家,面對他不到黃河心不死一般的“折騰”,兩邊的大人們都禁不住同一聲問:所為何來?
他盡可自嘲“無官一身輕”,但少了“烏紗帽”,又沒混出名堂,在他人眼里也是一身輕了——人微言輕,甚至暗自擔心他的腦子是不是出了狀況,或者是犯了什么錯誤。面對家中老人和兄弟姐妹們的關切,他不管人家愿不愿意聽,聽不聽得懂,總是不厭其煩:“這個事情沒錯,不管再難,只要思路和目標正確,一百次挫折一百個問號之后,可能就成功了。”
看著他一臉虔誠地“癡人說夢”,言辭和眼光里閃動著火苗,大家跟著燃起了希望。
潛移默化中,兩家老小大都慢慢讀懂了他那喃喃“草語”,理解了他那一片初心。岳父還特別叮囑羅昭君,要支持他盡著性子埋首科研、比對分析、悉心調配菌料。兩個慢慢躥高的女兒,也不由自主地參與到他的夢想里來。
如此這般,他不僅有了東山再起的雄心,還似乎有了屢敗屢戰的資本。
心無旁騖的他,只知家里債臺高筑,卻不知窘迫到妻子買菜時已經錙銖必較、給岳父寫信時常常連八分錢的郵票錢都難找;也不知道兩個女兒有幾年沒穿過新衣服了,直到寄居在家念小學的侄兒林輝有次硬著頭皮向他要兩毛錢理發,才知如何苦了妻子和孩子!
家長會他抽不開身,兩個女兒發燒或生病,他也常常顧不上,有時正喂女兒吃藥喝湯,忽然想到什么,碗一放,說來不及了,就往實驗室跑。羅昭君好幾次跺腳埋怨:我們還不如那些草!
那些年一分錢掰作兩分用的妻子,在苦苦地支撐這個家時,心里也明白,更苦的是他!
多少回“三日柴門擁不開”,多少個寂寞、冷清與難眠的夜晚,多少次實驗失敗、再實驗再失敗的艱苦努力,那一年年容易把人拋的時光,他拋灑的汗珠兒,與《紅樓夢》里所詠嘆的“怎禁得秋流到冬盡,春流到夏”,又何其相似?
孤獨的試驗不日不月,無數個日夜一遍遍紅了櫻桃綠了芭蕉,卻沒讓芒萁變出香菇。他也不枉自嗟呀,而以孟子名言自勵,也與助手共勉:“天將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1984年6月,林占熺意外讀到錢學森發表的《草原、草業和新技術革命》一文,文中系統地闡述了發展中國草業的重要性,描繪了草業的廣闊前景。“中國導彈之父”竟然如此重視草業!林占熺對“草業”之詞非常認同,也完全認同農業、林業之外還應有草業這一理論。這年底,他再次注意到,錢學森在中國農業科學院的學術報告中,提出“建立農業型知識密集產業——農業、林業、草業、海業和沙業”的科學構想,將草業提升到和農業、林業等“五業”共同構成以生物技術為中心的第六次產業革命的重要內容,同時號召“利用科學技術把草業變成知識密集的產業”。林占熺再次大受啟發,渾身長勁,對自己的科研充滿了信心。
1986年10月的一天晚上,眼看一桌的飯菜來來回回地熱,羅昭君忍不住帶著兩個女兒,來到“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的簡陋實驗室。一進門就聽見男人的哭聲,像是受了無數委屈。
小女兒春梅辨聽出了聲音,吃驚地邊跑邊喊:“爸爸爸爸……”
大女兒冬梅也飛奔過去:“爸爸您怎么哭了,是不是又失敗了?對不起,我收回前面的話,我們都支持你!”
林占熺起身,邊擦眼淚邊喜悅地招呼著她們:“冬梅、春梅,來來,你們在芒萁上看到了什么?”
姐妹倆靠前,像發現新大陸似的異口同聲:“香菇!”
在林占熺的招呼下,羅昭君也湊近細瞧,菌種瓶的瓶壁上有個物體讓她眼前一亮:“沒錯,長出了幾朵小香菇!”
再靠前,再細瞧,瓶壁上那個物體絕不是鏡中花、水中月,兩個女兒歡呼雀躍:“爸爸,這么說,試驗成功了,野草真的能‘變出’香菇?”
林占熺正是為此而哭!職工張華英在向他報告出菇的奇跡后,他先是激動,繼之擔心意外,于是像母親守護和觀察新生兒一樣,一坐至今,確定無恙后能不哭嗎?哭聲中透出成功的喜悅:“是,爸爸沒當草包,終于從成千上萬種的野草里,找到了能夠培植香菇的菌草!今后菌草不僅能‘變出’香菇,還能‘變出’蘑菇、毛木耳、白木耳、靈芝等各種食用菌。”
妻子喜極而泣。三年來的酸甜苦辣,一下子也全部涌上她的心頭。
林占熺伸出那雙被一把把草和無數次試驗磨礪得糙如砂紙的手,為妻子抹去臉上的細流,剛長舒一口氣,自己的熱淚卻又情不自禁地泉涌而出。
“爸爸,這是不是就叫‘不經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冬梅不覺也觸景生情了。
“是啊,所以爸爸給你們取名冬梅、春梅。”
“墻角數枝梅,凌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小女兒春梅也不甘示弱地飆起了詩。
“好,好,希望我家兩枝梅啊,不管今后面對怎樣的風和雨,只有香如故!”林占熺大笑起來,一掃勞累。
這天,是個特別的日子,菌草技術作為一門全新學科從此誕生。一株在“魔變”中新生的草,敲開了一扇新的大門,跑向世界。
11月29日,《福建日報》以《農學院用新代料栽培食用菌》為題,向世界爆料:“福建農學院食用菌試驗場的科技人員,利用我省豐富的芒萁骨和斑芒、五節芒、類蘆等多年生草本植物資源,試驗栽培食用菌獲得成功。”繼而,《福建科技報》也刊發題為《野草也可用來種香菇——生態效益好,經濟效益高》的新聞,特別提到“福建農學院食用菌實驗場科技人員林占熺”。
林占熺拿著報紙,回了趟連城老家,在墳前燒給了母親。
他言談中的母親總是善良、仁慈的:“母親從來沒罵過我們九個孩子一句惡言,聽到別人家的母親罵自家孩子‘短命子’什么的她都會生氣,說這種罵法很惡毒,不利孩子的身心健康。她特別忌諱,絕不允許自家人這樣罵。”他總是感到對不起母親,在她生前沒盡到孝,有時回家匆匆一見,也感知母親“白發愁看淚眼枯”,卻心在試驗里。他特別遺憾,母親從病重到過世,菌草的發明正值“胎動”之際,不容他分心,“此時有子不如無”,回家奔喪才兩三天就又急急趕回試驗場,全身心投入,給悲傷解壓,每一個日子都很磨人。如今,他要第一時間把報載的喜訊告知九泉之下的母親。
面對他一個勁地自責、哽咽難語,親人流著淚安慰:自古忠孝難兩全,你心里有孝,只是沒時間陪伴,母親能理解你,一直夸你是做大事的人。她會為你的成功高興。
報紙悠悠化煙去,牽系著他的思念,也傳遞著他對母親的訴說。
報紙的聲音石破天驚且振奮人心,眾人只道大功告成,但林占熺清楚,萬里長征才走完第一步,今后必將迎接大面積試點和推廣的挑戰。
在接下來無邊無際的日子里,羅昭君和女兒總算明白了“長征”的真實含義,科研變實踐的長征不停不歇地在這個男人的肩上推進。
雖然眼前的喜悅經由了無數次的挫折,曾挫得他茶飯不思、寢食難安,折得他想直都直不起腰來,卻始終撼不動他的精氣神。如今面對這個鯨吞了他無數個白天黑夜、堆積了如山失敗而得來的成功,他在四面八方的祝賀和將信將疑的目光中,乘勝出擊,又展開新一輪試驗,改用塑料薄膜袋來栽培香菇,分別裝入芒萁、類蘆、五節芒等野草。
那些日子,他又成了麥田里的守望者,如癡如醉地守著。照妻子略帶醋意的話來說,勝過當初的洞房花燭夜呢。
終于,塑料薄膜袋次第參差地長出了他希望看到的東西,而且首輪試驗的80筒全沒落空。為了更具說服力,他馬上依葫蘆畫瓢,找到農戶家示范生產,同樣大功告成。
收成回來的助手笑逐顏開,林占熺仍不滿足,區區幾百筒的試驗就算圓滿成功了嗎?為了探究會不會多幾種可能和不可能,他決定向自己挑戰,建立更多的示范點,擴大試驗的規模,并以此總結經驗、完善技術。于是他一不做二不休,又向學校生產處借款上萬元,馬不停蹄地開展新一輪試驗。
成功又一次如愿到來之后,林占熺利用三級篩選法,不厭其煩地反復試驗,精選野草配成76個不同的食用菌培養基配方,接二連三地栽培出香菇、毛木耳、黑木耳、盾形木耳等十多種食用菌,40種適合芒萁、五節芒等野草的菌株經篩選也逐一浮現。
如此“草”根“菌”緣,讓助手喜上眉梢,林占熺也幽默地說:“這就叫有情人終成眷屬,它們能百年好合,生子產孫,就能綿綿不絕造福人類。”
這期間傳來的一份份檢測報告,更是喜上加喜:芒萁、類蘆、五節芒等野草的粗蛋白質及磷、鉀、鎂等礦物質含量,均比傳統栽培食用菌的雜木屑含量高,一般可高三至六倍;這些野草不僅可以替代木屑,而且可以替代部分麩皮、米糠來栽培食用菌和藥用菌;用野草栽培的食用菌,不僅人體必需的氨基酸含量較高,營養豐富,而且風味獨特。檢測報告還稱贊這門新技術不僅有效地開發利用了草資源,還大大提高了自然資源的有效利用率和物質能量的轉化率。
1987年4月25日,福建農學院組織專家鑒定,結論為:“成果為國內外首創,在其同等條件下產量較木屑栽培高,質量好,經濟效益顯著……開辟了一條不受林木資源制約的發展食用菌生產的新路,具有應用價值和理論意義。”次日,《福建日報》一改半年前留有余地的簡訊,在頭版顯要位置宣告:“野草可以種植食用菌。”
草長鶯飛,花紅柳綠,菌草作為一門新興學科,迎著明媚春光邁進科技殿堂。在它的身后,香菇等食用菌是木腐菌的傳統理論被否定了,木、草、菌的學科界限被突破了。
“沒有花香,沒有樹高,我是一棵無人知道的小草,從不寂寞,從不煩惱,你看我的伙伴遍及天涯海角……”恰于此際伴隨電影《芳草心》流行開來的插曲《小草》,像是為林占熺和“野草”量身定做。自稱五音不全的他,一經接觸,竟“如聽仙樂耳暫明”,情不自禁地跟著女兒哼唱。這個原本也有一顆“芳草心”的人,感覺自己的人生和事業從此也有了“主題歌”。
“野草可以種植食用菌”的“官宣”不過一周,林占熺乘勢而上,就于五一勞動節這天開辦起了首期野草栽培食用菌培訓班。當年滿懷興奮與期盼從十多個縣趕來學習的菇農,作為第一批菌草技術的引進者和示范者,多年后仍記得林占熺發自肺腑的話:“我真是恨不得盡快將這一科技成果傳授給農民兄弟們,早一點讓大家的錢袋子鼓起來!”
為了這個“早一點”,他不知要“晚幾點”——寫講義,給學員“開小灶”解疑惑,不時還費心接待。一些遠道而來的學員,有時深更半夜找上門,他和妻子總是笑臉相迎,又是做飯,又是安排住宿,有時還把家里床鋪騰給學員。學員們說,我們來學技術,也像走親戚。
1988年3月,福建省政府正式把“以草代木”發展食用菌列為“福建省科技興農項目”。
小草有了用武之地,跟著自己的主人在這年春天更是動情地歌以言志,也言情:“春風啊春風你把我吹綠,陽光啊陽光你把我照耀,河流啊山川你哺育了我,大地啊母親把我緊緊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