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3月23日 星期四 小雨
按照分工,今天由小晉書記去找“告狀大王”黃守一談談,聽聽他的想法。下午臨下班小晉打來電話,說守一在市里某小區打工,白天沒空,他倆沒能談成。
還有明天一天就要開黨員會了,開會前想聽聽守一的想法,他的想法在一部分群眾中有一定的代表性。我決定下班以后去見見他。
守一也挺看重這次會面。在我們通完電話,我去他打工的小區輾轉尋找他的路上,他又打來好幾次電話,問我走到哪里了,告訴我該如何如何走,哪里哪里要直走不要拐彎。他打工的地方也的確難找,當我們像電影里的特務接頭一樣終于在小區的一個側邊門握手的時候,已經互相尋找了近一個小時了。
這是一個還挺精神的漢子,個兒不太高,眼神里透著精明。問起,他說今年六十四歲了。
到了他打工的臨時住處,我在唯一的矮塑料凳子上坐下,他坐在對面的地鋪上。談話開始了。
我說,我到村里下鄉快十個月了,早就聽人說起你,想見見你,跟你聊聊,老是時間不合適。今天來,就是想聽聽你對村里一些事的意見。
“意見”兩個字打開了他的話匣子。他果然挺有意見,各種意見、各種不滿,談起來口若懸河,滔滔不絕……
聽著很累。盡管我預設了足夠的耐心,還是感到很累。
開始還能聽出點眉目,偶爾也插進去問一兩句話。時間長了,就如同長時間用固定的一個節奏擊打大鼓,雖然知道一直在“咚咚咚”地響著,耳朵卻麻木了。
實在耐不住,我硬插進話去問他提到的那許多大隊干部中那個陌生的名字是誰,他告訴我,已經去世十幾年了。
我默然。
我不甘心“坐以待斃”,想轉換一下話題,問起村子的來歷,問為什么叫鄒家寨而全村都姓黃,沒有一個姓鄒的?
這個問題我在村里問起過,沒有人說得清。
守一果然比村里的許多人都明白。他給我講了河南黃姓兄弟遷來平長縣在鄒家寨安家的大致來歷。算來,該是六百多年前的事了。
返回當下,他依然憤憤不平,儼然一個維護公平正義,為民請命的斗士。
這些年來,他輾轉在各種告狀的路途上,樂此不疲,告狀已經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聽他說的,有的好像有些道理,有的明顯是胡攪蠻纏,還有的就是為了告而告。而其中的大部分問題,認真對待,是可以解決的。
雖然有些事情已經過去了好多年,我還分明看到了他臉上浮現出的某件事如愿解決后的得意和某件事沒能告成功的遺憾。
我止住他的話頭,說起收地的事。
“收地?我堅決不同意。”
“為什么?”這是我遇到的第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明確表示堅決不同意的。
“要收地也行,先把我那一畝多承包地要回來。”
問他那一畝多承包地是怎么回事,他說是被大隊收回去做了林業地的,已經幾十年了。
我又問,他說的那一畝多地包含不包含在被哄搶了的那七十畝地里。他說在。問他是不是在種著的時候被搶了的,他說不是,在搶地之前已經成為集體的林業地了。
見我還想問,他不耐煩地說:“反正我不管,要收地,就得先把我的那一畝多地給我還回來,就得先把我剛才說的這些事都給我解決嘍。”
我再問:“你搶了地沒有?搶了多少?”
他說不多,有三四畝吧。
見我沉吟不語,他叫了一聲“李隊長”,說:“如果你李隊長要收地,好,我也不打,也不鬧,我就去紀檢委,不對,現在該叫紀檢監察委了,還有檢察院,去告你。”
這讓我很是詫異:“你是說,你要去告我?”
“是。誰收地我告誰,誰剝奪我們老百姓的利益我就告誰!”
我伸出右手掌,攔住了他:“老黃,你先聽我說說。”
他要打斷我,我再次攔住了他,說:“老黃,我沒跟你說說我的情況,你可能對我不了解。我參加工作三十多年了,”我伸出手掌,又一次按住了他想插話的企圖,繼續說,“三十多年來,雖然職務不高,但不管是工作上還是為人上都還算認真,可挑剔的地方不多。去年來到鄒家寨,的確感覺到咱們村里缺乏一股正氣。群眾有收地的要求,就想配合村里把集體的土地收回來,既發展點集體的事兒,也樹立一股正氣。我在村里沒有任何個人私利,沒有任何私心雜念。如果說有,也就是覺得黨和政府派我們來了,不要啥也沒干成,讓老百姓笑話咱。至于說去告我,那是你的民主權利。如果我要收地的話,會把我們領導的電話、我們單位紀檢組的電話、市紀委監委的電話、市檢察院的電話都抄給你,歡迎從各個角度監督我的工作。
“在村里,我們也會貼出監督電話,隨時歡迎大家監督。”
在我認真的表態之后,老黃話鋒一轉,很輕易地騰挪了回來,“不過,你李隊長要是辦事公正,我要動員老百姓敲鑼打鼓去市政府給你送錦旗。”
我有些無奈,“今年我五十二了,科長也當了十九年了,過不了幾年也就該退休了。錦旗就不用送了。我不需要。只希望你在收地問題上能支持我們。”
我累了。身心俱疲。
從黃守一的住處出來,已經凌晨一點了,小雨還在冷冷地下著。小區門口的修路工地上,滿地泥濘。
又:整整一天也沒有接到黃支書跟王委員落實開會情況的電話。明天時間就更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