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碎的燈光透過林蔭葉縫照在劉解憂頭上，入夜郊區的道路兩側人聲稀疏，除了兩個人的腳步聲和三輪車的行駛聲再無其他。

收……收頭發？

劉解憂下意識后撤兩步，張皇四周，想找個地方躲起來。

可周圍空空蕩蕩，除了許誠身后，根本沒有地方躲。

她以前宵禁的時候撬鎖出去，被宵禁巡邏的人發現，都是抓著師父的衣角，躲在她后面。

可現在師父不在了，她在這個地方沒有仰仗依靠的人，沒人能擋在自己身前。

劉解憂低著頭沉默不語，半只身子藏在許誠身后，極力讓自己變得透明。

偶有清風輕撫，將她沒被蓋住的一抹青絲卷到嘴邊，她連忙把頭上裹得兜帽裹緊了些，想把頭發完全遮住……

但來不及了……

三輪車的兩只燈光如同深夜中餓狼的幽幽眼睛，喇叭中“收頭發”的聲音宛如群獸的低哮，一轉眼就到了他們面前。

“小許，挺巧啊……”方大爺把車停在路邊，目光越過許誠，注意到他身后的人。

個子不高，碎花長袖，棕灰兜帽。

嗯……

是老太太。

就是低著頭，看不見臉，估計剛從農村里進城，有點怕生。

方大爺取下脖子上掛著的毛巾，抹了一把汗：“帶你奶奶出來逛？”

“對，我奶奶第一次來城里，怕生。”

方大爺點點頭，旋即看到劉解憂挺直的腰板，不似個七老八十歲的老太太。

“老太太身子骨挺硬朗啊，看著估計才五十歲吧？”

劉解憂緩緩打出一個問號。

我有這么老？

“哪有五十多，她剛滿十八歲。”許誠笑道，實話實說。

劉解憂低頭抬眸看了許誠一眼，雖然知道這只是和外人交談時的恭維，不過心情莫名好了一些。

但我真的長得很老嗎？

方大爺知道許誠是個會說話的，說自己奶奶剛滿十八歲，叫誰聽了也舒心。

要是這小子是自己孫子就好了。

天天說漂亮話哄著自己，那該多滋潤。

許誠看了眼三輪車上一盆絞好的頭發，轉移話題：

“方大爺，今天收挺多啊，得有幾斤了吧。”

“兩斤吧。”方大爺拔下車鑰匙，胳膊搭在車架上：“現在頭發價格挺貴的……”

“三十五厘米，八毛一克，四十厘米兩塊一克，從四十厘米開始每增加五厘米，每克就是多一塊錢……你像六十厘米的頭發，基本都是三兩，每次都是一千塊錢。”

許誠扭頭看了看劉解憂，按她的頭發和身高比例來看，頭發應該是六十公分。

龜龜……

還怪值錢的嘞。

“離小區還有段距離，老人家上年紀腿腳不方便，你們要不要坐三輪車后面，我帶你們回去？”

她好像知道為什么許誠一直要看自己頭發了。

這兩個人就是一伙的。

劉解憂余光看見車里面一盆子的頭發，連忙屏住呼吸，大氣不敢喘一下。

如果坐上這個，那自己會不會被帶走剪掉頭發？

想拽拽許誠的衣角讓他不要，但自己和許誠只是陌生人的關系，他也說了等時機成熟就把自己扔出去。

如果他真要賣自己的頭發，她現在轉身跑掉，離開這個地方。

她撬鎖的本事在這個地方還能用，堅持底線，不做害民亂法之事，她能在這個地方活下去。

“你奶奶怎么說？”方大爺又追問一句。

“不太行，因為她剛滿十八歲。”

……

劉解憂緊張的心情伴隨著三輪車的遠去緩緩化解。

她目送方大爺離開，松了口氣。

再看許誠的背影，好像在他身上看到了些師父的影子，當時師父也是侃侃而談，應對著宵禁盤問他們的士卒。

夜風輕撫，劉解憂回神。

這才發現自己的右手不知道什么時候輕輕拽住了許誠的衣角。

趁許誠不注意，漢庭名節還在，她連忙把手收了回來。

不可僭越，不可麻煩他人，不可……

要記得規矩太多了。

只需要記得，自己的矛盾身份，不配得到他人關心就行了。

一路無話。

許誠前腳剛帶著受了驚的劉解憂回到屋里，后腳屋外就下起了傾盆大雨。

劉解憂脫掉鞋子，只穿一雙足襪，在衛生間把衣服換下，重新換上自己唯一帶過來的一身褻衣褻褲和嫁衣。

出來后她安靜跪坐在睡覺用的海綿墊上，微微欠身：

“剛才的事，多謝。”

她在穿衣服這件事上倒不是為了恪守漢庭禮節，而是沒衣服穿，怕穿別人的衣服把別人的衣服弄臟。

“借我穿過的衣服我明天就洗好，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許誠倒了一碗水，看了眼安靜端坐著的劉解憂。

懂事得過頭了，活得有點卑微。

再往下看。

足弓微彎，形成一個完美的弧度，搭在臀部下面。

遺憾的是她穿著襪子，看不見她的腳心。

不對……

許誠猛然回神。

我在想什么？

“麻煩倒不至于，下次出去的時候記得不要亂講話……”許誠剛想揉揉頭發，發現水碗在自己面前，一揉里面就掉滿頭皮屑，只能作罷。

一直沒想過帶個古人出去會這么多事，以后還是讓她少出去，安分待在家里就好。

自己真就是閑得蛋疼。

等把她踹出去那一天，自己一定得狠狠擼一把她的頭發收收利息。

“剛好現在下雨，你也出不去，我再給你找些書看看讓你多點認知，然后這幾天給你編個身份什么的……”

“好。”

劉解憂頷首應了一聲，突然想到許誠先前舉的一大堆例子，隨即問道：

“你之前說老婆餅里沒有老婆，老婆是什么意思？”

“老婆就是老婆婆，跟老太太一個意思，老婆餅就是老太太做的餅。”許誠端起碗喝了口水，頭也不抬地解釋。

劉解憂朱唇微張，若有所思地點頭。

她們那里沒有老婆這個詞語，所以她多問了一句。

剛才許誠在外人面前說她是他奶奶，奶奶又跟老太太，老婆婆的意思差不多……

“所以……”

劉解憂眸光平靜：

“你給我編的身份，是你老婆？”

“……？”

許誠一口水噴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