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頭攥著放在膝蓋上，劉解憂看著眼前清湯牛肉面，只是聞了聞，遲遲未動。

只是雙手捧著一次性塑料水杯，淺淺抿了一口。

許誠還在找電子榨菜，見劉解憂沒動筷，抬眼提醒道：

“怎么不吃？”

劉解憂把碗往旁邊挪了挪，坐在對面直視許誠，用最平靜的語氣說著最讓人誤會的話：

“我是客，主人沒吃三口飯之前，我是不能動筷的。”

周圍吃飯的人聽到“主人”兩個字，覺得有戲看，下意識忽略了前面的“我是客”這幾個字，其中有幾個人登時投來異樣的目光。

一看。

我去……

這碎花長袖，棕灰兜帽，這不是個老太太嗎？

剛這老太太對那年輕人叫了聲“主人”來著？

行啊，你這小伙子饑不擇食，喜歡玩小馬拉大車是吧？

再細看，原來是面容清冷的小姑娘，長得挺好看，坐那也有氣質，就是穿得老成了點。

行啊，這年輕人玩挺花，喜歡角色扮演是吧？

許誠剛刷手機的動作僵了一下，明顯感覺到周圍人看他的目光有些不太一樣。

有審視，有震驚，更多的還是不明所以的指指點點。

許誠突然感覺帶這玩意兒出來是個錯誤決定，他揉了揉太陽穴。

夜風輕撫，一片樹葉順著窗縫溜進飯館里，落進許誠面前的塑料水杯中，不停打著轉，泛起陣陣漣漪，似是應了許誠那一聲若有若無的嘆息：

“草……”

劉解憂見許誠一聲不吭，余光中看到周圍有幾個人莫名把目光投向許誠，隱約還有竊竊私語的聲音。

“他們看你的目光怎么那么奇怪？”

你還有臉問？

“不是我，是我們。”許誠糾正，指了指放在劉解憂那側的筷子筒，示意讓她幫他拿雙筷子：

“你剛剛說錯話了，主人這個詞在我們這里，有點歧義。”

“主人的意思不就是主人嗎，跟客人相對應的那種。”劉解憂不解反問。

明明是疑問句，卻被她用平靜陳述的口吻講出來，配上清冷的嗓音，讓聽到的幾個人直接忽略掉后半句，看許誠的目光更復雜了。

出生啊！

我看你們根本不是男女朋友，你這小伙子坑蒙拐騙了一個未知懵懂的老太太是吧？

許誠左手錘錘后腦勺。

麻了……

“不要在意別人的目光是怎么樣，先吃飯。”

“記住我之前說的話，有不懂的憋在心里，這個詞對你來說，你理解不了……你日后就能明白了。”

劉解憂“嗯”了一聲。

她看著許誠炫完三口之后才拿起筷子，左手習慣性要撩右手袖子，防止袖子上沾上湯汁，但袖子不是漢服的寬袖，她左手尬在半空中好一會。

在周圍人看來，有點像她伸手在空中伸著，然后一瞬愣在原地。

多好看一姑娘。

可惜腦子好像有點問題……穿著老成，沒有審美，手在半空不知道亂抓啥，有點帕金森。

沒吃過這么白的面，劉解憂挑起一筷子，沒立刻吃：

“這個面叫什么？”

“蘭州牛肉面。”

聞言，劉解憂怔住一下，筷子在面里翻騰須臾，蹙眉提醒道：

“這碗面是贗品。”

“？”

她又扒拉了兩下，確定自己沒出錯：

“里面沒有牛肉。”

“……？”

七塊錢一碗的牛肉面你還想見牛肉？

“我們這里是這樣的，牛肉面里沒有牛肉，老婆餅里沒有老婆，魚香肉絲里沒有魚……”許誠舉了幾個例子，突然就看到劉解憂平平坦坦的胸脯。

當然……

胸罩里也沒有胸。

聽不懂許誠羅列的一大堆例子，劉解憂低頭悶聲干飯。

在掖庭她吃面都是吃咸面糊糊配蒸餅，這種帶湯汁的面條她沒怎么吃過。

和親前的三個月被封為公主，過的日子雖然好了一些，吃過些山珍海味，但教禮儀的大宮女要她維持形體，一旦發現偷吃就會上些，她也不敢偷吃多吃。

此時吃這碗面，竟比和親出長安那天吃的面條還好吃。

不用跪坐的姿勢，她的腿騰出來了空，好吃到翹了翹腳尖。

她以前從不會奢求什么，只要不餓肚子就好。

但現在她有點希望能天天吃上這么好吃的面條。

不知不覺間，她給自己故步自封的六大忌諱，又犯了一個大欲。

劉解憂在慢條斯理地吃著。

而許誠只吃了三筷子之后便沒再動筷。

看了看手機，余額還有四五百。

本來想著吃完飯去超市買些零食蔬菜和日用品，把錢全花完之后甩張“余額為0”的截圖給老板，委婉地讓老板把實習工資的金幣給爆一下，但是今天這天……

他蹙眉看了眼外面。

濃云密布，連帶著空氣都有些濕潤，隱有沉悶雷聲在天際乍現。

要下大雨了。

不知道古人這抵抗力怎么樣，就怕去超市買東西期間暴雨突發，回去的路上一淋雨生場病，直接在歡聲笑語中打出GG。

爆金幣的計劃暫且擱置。

總感覺桌下有些動靜，許誠低頭掃了一眼。

她拘謹地往高凳子的最里面稍了稍，加上個子不太夠，導致坐在凳子上的時候兩腳堪堪夠到地面。

套著玄色足履的小腳在桌下一前一后，一晃一晃。

透過純白的足襪，隱約能看到下面白里透粉的腳背。

雖然晃動幅度不大，但能看出她自己不經意間辱了她漢庭名節。

誰家文文靜靜的公主吃飯的時候晃腿啊？

也只有劉解憂這種草根公主了。

外表在扮演一個規矩的執行者，骨子里到底還是個向往自由的人。

還真別說……

許誠收回目光。

這腳穿絲襪一定很好看。

劉解憂埋頭吃飯的時候，沒注意到許誠盯著她的腳背看了兩眼。

她雙手捧著碗，最后把碗里的面湯也給喝得一干二凈，一點糧食不敢浪費。

瞧給孩子餓的。

怪不得那么平。

“吃飽了？”

“嗯。”

她以前就沒吃過一天三頓，今天突然吃了一次，肚子倒還有點說不出的難受。

“等我一下。”

許誠看了眼自己碗里還沒怎么動的面，在高中食堂練就的吃飯搶飯速度讓他兩分鐘就解決了戰斗。

而對面的劉解憂看著許誠風卷殘云的吃飯速度，面色變了變，不知道在想著什么。

黃昏已沒，夜色將至。

許誠付完錢，趁還沒下雨，帶著老太太回小區。

行至一半，一輛三輪電動車自遠處緩緩而來，給寂靜的郊區帶了幾分喧囂：

“收頭發，收長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