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失蹤之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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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清晨，躁動的陽光穿過百葉窗的縫隙，配合著市井的喧鬧。樓上晨練的人早已蘇醒，樓板傳來輕微的晃動，包裹著空氣中懶懶淺淺的浮灰，落在眼前形成怪異的圖案。李佳翰輕輕一吹，圖案就各自散去了。

時間才剛過7點，距離和潘悅約定的時間，還有3個小時。

李佳翰向來淺眠，昨夜更是徹夜未眠。他躺在床上拋著手中的一枚游戲廳硬幣，每道拋物線的弧度不偏不倚，恰巧越過天花板中線的裂縫再回到自己的手中。他瞇起眼睛，陷入了沉思。

兩天前，律所的合伙人找到自己，一位不肯透露姓名的客戶發來的委托，傭金豐厚，要他去查一樁十年前的失蹤案。合伙人說得很模糊，他也沒有細問，有時候知道多了反而對自己沒有好處。一般來說，愿意花錢花精力去調查陳年老舊案件的，大多跟爭奪巨額遺產的繼承權有關。

“天啟大廈”位于市中心的頂級商圈，是整個城市地租最高的地方。雖然曾經第一高樓的地位早已被后起之秀趕超，但那富麗堂皇的氣勢依舊傲視群雄。李佳翰乘坐電梯到達第三十二層，整齊潔凈的白色涂料在夏日炙熱的陽光下閃著細碎的金光。這里是潘悅工作的地方，窗明幾凈，視野絕佳。私人心理診所里沒有工作日和休息日之分，實行輪班制。今天是禮拜天，原定時段的客戶取消了預約。李佳翰抓住了這個空當，溜了進來。

“十一點我還有個預約。”

潘悅說著，從李佳翰手中奪回了一本墨綠色皮質封面的筆記本，下達了逐客令。

那是一本B5尺寸的筆記本，封面皮質發暗，光滑細膩，內里黃色牛皮紙上干干凈凈地寫滿了字，字跡清秀，有些涂改過的地方被畫上了符號，一些看不懂的卻很漂亮的線體符號。彩色N次帖整齊地貼在筆記本右側邊緣，每一個N次帖的邊緣都處在一條精準的平行線上，不偏不倚，不差分毫。N次帖的色彩看起來并無什么規律可循，應該是按照寫作人自己的內在邏輯標記而成。

李佳翰皺著眉頭，意猶未盡地看著被潘悅搶回去的筆記本，那是林野的治療日記。

“你在想什么？”潘悅問道。

李佳翰抬起右手的手背，這是他的習慣性動作，每當他思考的時候，就會不自覺地做出聞手背的動作。他的臉上露出些許困惑的神情，總覺得這本日記有些奇怪，但又說不出來。

林野是這樣的性格嗎？

細節、潔癖、完美主義且充滿控制欲。不但是N次帖的整齊排列，就連日記中字體的大小、排版、傾斜度，都病態的整齊。

“什么聲音？”

李佳翰察覺到了一絲絲電流爆破的聲音，時強時弱，隱藏在背景音樂的旋律里。

“這是輔助心理治療的聲波，屬于正弦波的一種，其特點是利用規律的鐘形振動頻率給患者一種心理暗示。普通人聽起來可能會覺得不太舒服，但是對于患有情緒障礙的病人來說很管用，可以舒緩情緒，降低焦慮。”

潘悅的語氣淡淡的很溫和，聽起來很舒服。“聲波治療法近期很流行，不僅僅是聲音，顏色、氣味都會給病人一種心理暗示，達到輔助治療的目的。通常易患心理疾病的人，都是比常人敏感的人，更能察覺出細微的變化。”

李佳翰與潘悅是大學同學，讀書的時候私交甚篤，畢業后有幾年失去了聯系。近幾年，由于工作方面的交集，聯系又漸漸多了起來。李佳翰覺得潘悅較之從前有了很大變化，學生時代的潘悅成績優異、踏實勤奮、是個名副其實的學霸。她留著齊耳短發、穿著中性，不怎么笑，一副生人勿近的面孔。而現在，她留起了當下時髦知性的鎖骨發，帶著小巧的珍珠耳飾，淡淡的妝面，語氣輕柔，完美地遮蓋住了原有的攻擊性，變得平易近人起來。

或許，潘悅對李佳翰的變化也是這種感覺。

彼此對職業的忠誠是最好的社交面具。

“林野被襲擊，你有頭緒嗎？”

“沒有。”

潘悅晃了晃轉椅，沒有繼續說下去。她一直盯著自己的手指甲，指腹輕輕劃過脫落的部分，臉上依舊掛著職業化的笑容。

李佳翰知道有些問題潘悅不便回答，他不想自討沒趣，話鋒一轉，裝作不經意地說道，“從日記里看，林野和桑妮的關系確實不怎么樣?！?/p>

“他們之間的關系很微妙?！?/p>

“微妙？什么意思？”

潘悅思考了片刻，斟酌著用詞，“簡單來說，就是大眾認為他們應該離婚的點和他們實際離婚的點完全是兩回事?！?/p>

“不是因為第三者？”

潘悅笑了笑，轉椅拉開了距離，“日記只是輔助治療的一種手段，你也別太認真。”她起身去冰箱里拿了瓶蘇打水，順手放了一瓶在李佳翰的手邊。有些冷淡地說道，“我就幫你到這兒了，以后別再為林野的事情找我。”

“為什么？他已經不是你的病人了?！?/p>

李佳翰有些詫異，潘悅從未如此堅決地拒絕他的要求。

“林野雖然在接受治療，但是他的狀態很不穩定。有時候，他愿意寫，有時候，他不愿意?！?/p>

李佳翰站起身，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脖頸，潘悅的不配合讓他有些失望。“既然你什么都不愿意講，我這就走了。再也不見，潘醫生?！?/p>

“站住?！迸藧偨凶×怂?。“我猜你今天來的目的，不是因為林野在停車場被襲擊的事情吧？”

“不是。”

“那是為了什么？林野為什么離婚？”

李佳翰笑而不語，潘悅好奇的態度讓他覺得有機可乘。

“如果單純是為了離婚的事情，依你的性子，不會等十幾天才來。是不是有新的委托？”潘悅的語氣中透露著些許著急，“你這次到底接了什么客戶啊？對林野這么感興趣?！?/p>

“你這么關心林野？他是你男朋友？”

李佳翰故意開了個玩笑，潘悅有些尷尬，意識到剛才的語氣有些失態。在合作初期，他們自動達成了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在不涉及職業道德風險的情況下盡可能的為對方提供情報，但絕不好奇對方的委托內容。

“前幾天的新聞你看了吧？”李佳翰收斂了笑容，認真了起來。

“哪個新聞？”

“死了一個假釋犯人?！?/p>

“你意思是，他是那個在停車場襲擊林野的人？”

“怎么可能，林野被襲擊的時候，這個人還沒從監獄里出來。”

“那他跟林野有什么關系？”

“誰說他跟林野有關系了？”李佳翰露出惡作劇般的表情，他就是喜歡看潘悅著急的樣子?！笆钦l剛才說不再過問林野的事情?！?/p>

潘悅知道自己中招了，她沉默著，不知如何開口。

“潘悅，我們做個交易怎么樣？”

李佳翰從檔案袋里拿出一沓文件。

……

地下車庫里傳來陣陣梅雨天特有的霉味，李佳翰屏住呼吸，皺起了眉頭。電梯下降至B2層，出口不遠處，停著他的川崎摩托，銀色的車身散發著冰涼的觸感。他仔細地收拾好那疊文件，整齊地放回檔案袋，將剛才憋住的那口氣吐了出來，冷靜下，重新梳理了一遍思路。

7月14日，林野與妻子桑妮在法院協議離婚。

7月17日，夜間10點—11點間，林野在位于郊區工作室的停車場里遭不明歹徒襲擊，腹部受傷，名下的911跑車下落不明。

7月18日，凌晨1點左右，前妻桑妮發現了倒在血泊中的林野，送往市中心的醫院治療。因傷勢嚴重，且涉及刀傷，醫院的護士報了警。

7月19日，高永建假釋出獄。

7月31日，上午7點至8點之間，晨跑的居民發現了高永建被湖水沖刷到岸邊的尸體，尸體浮腫變形，四肢骨節錯位，疑似從高處落下。

8月1日，法醫對高永建的尸體進行了尸檢。經初步鑒定，高永建的死亡時間在7月29日21點到23點之間，死亡原因是窒息。高永建胃里殘留了大量酒精，還有部分未消化完成的植物奶油和碳水化合物，并未發現安眠藥或者致幻劑等藥物。在尸體上腹中側，脊柱靠左的地方有一處細小的刀口，創面不大，切口長度在一點五公分左右，但是力道極深造成胰腺破裂。在指甲縫里檢測出一些褐色黏土，尚未發現人體皮屑組織。鞋子已經找不到了。四肢除了被水里生物啃咬撕扯過的痕跡外，沒有任何掙扎、搏斗過的痕跡。

法醫尸解過程中，在高永建的食道里發現了一枚純金耳夾，整體重量在5.65克，邊緣鑲嵌了一排細密的藍色寶石，內里刻著一串“蝌蚪”形狀的符號，斷斷續續，磨損有些嚴重。耳夾卡在了食道前庭襞，沒有經過胃液的腐蝕，外觀保存得相當完好。盡管胰腺破裂會導致腹腔感染失血休克而死，但如果送至及時，仍有生還的可能。高永建最終死亡的原因還是由于硬物進入食道，由窒息造成了心臟驟停。在法醫出具的尸檢報告中，也證實了這點，并且明確了高永建在落水前已經死亡。

由于高永建的尸體遭到了一定程度的毀壞，尸體被發現的地點也不是第一犯罪現場，導致警方的辦案難度增加。案發當日，沒有目擊證人，也沒有監控錄像。外加梅雨季接連幾日暴雨，物證難以追尋，純金耳夾成了偵破案件最為重要的線索。警方請來珠寶鑒定的專家，試圖從耳夾上獲取與死者相關聯的線索。耳夾款式普通，圓環形構造，手工打磨痕跡明顯，單從樣式上看不出是什么牌子，也不知出于誰手，更無法得知具體的購買時間與地點。耳夾邊緣鑲嵌的藍色寶石并非是價值高昂的藍寶石，而是屬于海藍寶的一種，也稱為“藍晶”。諸如此類的海藍寶，產地集中分布在巴西的米納斯吉拉斯州，其次是俄羅斯以及我國的新疆、云南、海南等地。這枚耳夾上海藍寶的切割工藝有些老派，可以大概推斷出是二十年前的工藝。

除此之外，再無別的線索，偵查陷入了僵局。

思緒停留在這里，最令警方詫異的點來了。

耳夾上鑒定出來了不屬于高永建的DNA，警方通過數據庫里的基因篩查比對，發現DNA的主人是個已經失蹤了快十年的人。而這個人，正是當年震驚整個海外留學圈的倫敦失蹤案的主角——禾汐。距離2012年的12月24日，禾汐已經失蹤了近十年，至今下落不明。英國警方在接到報案后進行了嚴密的搜索，對所有案發當日及前一周有可能接觸到禾汐的人進行了一一排查和筆錄。搜查進行了將近一年的時間，一無所獲。禾汐好像陷入了一場幻術，她在平安夜的鐘聲里走入“納尼亞”的衣櫥，在眾人的眼皮底下，消失得無影無蹤。排除禾汐被暗網組織拐賣的情況，中英警方一致認為，她生還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禾汐失蹤，報案的人正是她當時的男友。

——林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