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名字是阿泰爾·金，正在人類紀年的第二十八個千年給帝皇打工。

別問，禁軍沒有工資。也別想要休假，天黑前仗沒打完連晚飯也得沒。戰斗中被上頭了的雷霆戰士圍毆不算工傷。

但這就是給帝皇打工，除此以外還有什么好抱怨呢？

記憶中的第一個十年被刻意模糊，你猜測那些時日必然無趣。帝皇和日后被稱作馬卡多攝政的男人每日廝混在一起，那么留給你的大概就剩下些打打殺殺沒什么技術含量的工作了。

你獵殺他的敵人，守衛他的巢穴，有時也撿一兩個小孩回去。

第二個十年你身邊出現了同類。先是康斯坦丁，平靜又冷靜；接著可能是同樣來自阿爾比亞的卡烏斯，是個大好人。賈薩科，魁梧而自豪；薩吉塔琉斯，暴躁而不羈。擁有同類是一種奇妙的感覺，但等他們披上和你相同的金甲還需要一段時間。

你的意識在赫利俄斯到來后變得清晰。時間與事件逐漸具體。你開始理解你們正致力于怎樣一項事業，以及最重要的，你真實的處境。

“媽的，是這個泰拉。”

第三個十年，你們出征。

你們締造的國家從喜馬拉雅山脈開始擴張。起初征服行動隱蔽而謹慎，在你和你的同類之外，帝皇的戰士都是普通人，因同一個愿景聚集在鷹旗下，或僅僅不甘于現狀而選擇為帝皇效力。在那些日子里，敵人的科技與帝國不相上下，但他們缺乏勝利的必須之物。

——信念。

帝皇不喜歡“信仰”這個詞。

后來你們擁有了另一些士兵，比凡人更大只也更加兇猛。你知道他們是帝皇的第一批基因改造戰士。他們將為帝皇統一這顆星球。

+我命名他們為卡塔依吉斯，“天亟軍”。+帝皇曾驕傲地對你說，+在高格特語中寫作Cataegis，源自古泰拉愛琴海文明的κ?ταιγ??一詞，意為“從天而降的雷霆”。他們將是我的雷霆。+

哦，雷霆戰士。

對此你的評價是——

“感覺不如雷鑄神兵。”

就這樣，你吃了你禁軍生涯中第一個靈能巴掌。

在那之后你從帝皇身邊調離，你的禁軍同伴接替了你過去的工作，而你被指派監管雷霆戰士的訓練和長成。

這挺好。

第四個十年，帝國出兵諾迪克，討伐默蘭德·森邦聯。

你將永遠記得斯堪的納維亞冰雪山巒上的那個黎明。

你記得祭司王落敗與巫師之國的毀滅，記得雪原如何被血液染得深紅而使這場戰役在史書中得到了“紅霜之戰”的紀述，也記得你如何被數十名殺紅了眼的雷霆戰士堵在了祭壇上。

你記得那場毫無榮譽的戰斗。

最后是帝皇俯身把你拉起來的。彼時你的金甲已染滿血跡——你的，失控的雷霆戰士的，被他們撕碎的無辜奴隸的。

“他們的命運是什么？”當你們走向雷電軍旗時你問。

+若你原諒，他們將得赦免。+

“我們在進行思維共享，陛下。您知道我想問什么。”

這是時隔許多年之后，帝皇終于再次仔細地看向你。你凝視著他的雙眼，然后幻象襲來——

雷霆戰士如洪水般沖破敵陣。兵鋒所至，燹骨成丘，溢血為河。他們放任自身凌駕于凡人之上，每一次戰斗都伴隨著遠多過可以接受的死亡，敵我皆是如此。

統一之夢是無情的，凡人無力掌控它們。身體的崩潰接踵而至。戰士的骨頭被自身肌肉拉斷，怒吼著敵人的名字砍向戰友。他眼中的光鮮亮透人，像是過去所有殺戮匯聚而成的幽靈。

災難必須有一個結束。巫師禱祝，雷暴匯集。阿拉拉特山的山坡上，殘破的閃電旗飄落在遍地尸骸之間。

“必須如此嗎？”你嘗到一種苦澀，有別于改造血液中化學物質的苦澀。

作為一種武器，雷霆戰士不夠穩定。他們隨時會失控，以自身被塑造出的強大毀滅自身，甚至反噬自己的造物主。每一次作戰，每一次遭遇與使用亞空間巫術的敵人，他們都離崩潰更進一步。復興大業分秒必爭，短時間內沒有多余的資源向這些老戰士傾斜。如果他們挺不過去，死亡便只能作為忠誠最終的償還。

+同室操戈永遠不是值得期待的事情。也許這次我可以讓他們活下來——提前解散雷霆軍團，在這些戰士最終崩潰并毀滅他們自身以前延緩這個進程，也許他們便能安度晚年。但下一次呢？再下次呢？+

你聽見帝皇的聲音在你耳邊響著，落寞而憂郁：

+颶風可會因為人們的奔走相告而不再到來？+

你驅散幻影。

“那是在以前。”你說，“在這句話產生的那個時代，大海還是恒常的象征。在一些地區，雷霆還被認為是天神的怒火。那時候的人們不知道海洋也有幾近干涸的一天，而有朝一日人類也能掌握自己的雷霆。”

在你們前方，統一的旗幟迎風飄揚。那是一個側向的鷹首和四道抽象化的閃電組成的圖案——這個標志將在此后的一百七十年間插遍泰拉，直到雙頭天鷹作為帝國新的象征將它取代。

戰敗的祭司王跪在雷霆與鷹的陰影下，三十名禁軍在俘虜身邊圍成環形。這個王曾經良善，但沾染了混沌后便無藥可救。你知道人類之主很快將宣判他的罪行，聽他的詛咒，將他斬首。那時候帝國軍的歡呼聲震雷霆。

此時，震怒的雷霆暫時平靜，夜幕下要塞殘垣依然漆黑地閃爍著。灰白的雪從天空落下，在一個泰拉時內便會重新覆蓋這片泥濘的、染紅的焦土。

“我不相信颶風，但我相信人類。”

你對帝皇說。

“我們也不是不冒一點風險就走到今天的。即使在人類對自然災害束手無策的時代，也不是所有人都向電閃雷鳴的天空低頭。總會有路的，陛下，總會有辦法。”

帝皇看著你，露出沉思的神情。

+你不愿遵命。+

“是。”

你沒有猶豫地回答。

你見他的嘴角輕輕上揚。這是一個真實的表情，是一個受困的旅人看見光亮從巖縫中射入時發自內心的喜悅笑容。然后他開口，不再是靈能傳訊，而是真實的、出自人類唇舌間的言語。

“我將有一些兒子。”

他的話讓你脈搏頻率上升。你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他們擁有勝利的力量，將是人類統一的希望。在我的預知中，大敵會將他們奪走，使他們天各一方，在他們中種下背叛的種子。這場悲劇導致了更大的災難。我看見帝國分裂，群星燃燒，卻無法找到破解的方法。但如果你能改變這一點，阿泰爾，那或許整個銀河的命運都將因此不同。”

他將手伸向自己頭頂，取下那頂金色的桂冠。與此同時，一道指令在禁軍們的思維網絡中下達。在這個時刻，帝皇授予了你至高訓導權——監護原體的權利，以及在此過程中可以調動的最高權限。

“去吧，阿泰爾·金。用你的忠誠、憤怒、長矛，把輪回的命運扳出它的軌道。”

他的語言擁有魔力。你仿佛聽見了一種鎖鏈破裂的聲音，不知道那是否是冰層因熱武器使用而崩解的破碎之聲。你看見太陽在山巒間升起，光芒四射，仿佛凍土之下某種存在的束縛解開了。

你接過那頂金冠。

【那么，你必將如愿。】

你承諾。

.

[ 542.M30，默蘭德·森聯邦覆滅，帝國的征服公開化。雷霆軍團在此役中首次成建制部署。]

部分研究帝國早期歷史的學者稱此時帝皇尚未如日后他常見的形象一般頭戴那頂標志性的金色月桂冠。

[ 546.M30，奧坦平原部長科嘉·祖因變節行為伏誅，其四歲的兒子被納入禁軍。]

“所以罪名是偷水？你告訴我他知道我的全部作為，最后卻是為了一個未遂的行動殺我，甚至派出了禁軍？”

“不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祖部長。你的禁忌機器本來會抽干地球上最后一片海洋。如果你做成了，站在這里的人就不是我而是瓦爾多大統領了。”

槍聲。

“我總不能和你說是因為帝皇看上了你兒子吧？”

（此段音頻記錄已被列為絕密。）

[ 550.M30，第四次泰拉地宮爆炸事件，幸無人員傷亡。]

不要問實驗室安全條例第一條“任何靈能使用施法者必須本體進入防護罩之內方可行動”是怎么得來的，也不要問為什么事發現場會有一個兜帽老頭抄著法杖追打一名禁軍。

據推測，帝國最大的基因工程項目于同年投入實驗室階段，可喜可賀。

[ 560.M30，阿爾比亞戰爭開始。]

此后二十年，戰事僵持。帝皇感慨于當地科技氏族的英勇不屈，親臨與阿爾比亞眾領主締結盟約。帝國從阿爾比亞某處飛船遺跡中回收部分舊夜科技。阿爾比亞的戰事以無言王殘部覆滅告終。

萬夫團王朝小隊結束訓練。這些新手禁軍們第一個任務是幫某位前輩到阿爾比亞戰場挑揀死人然后焚燒鏟灰。這是一項字面意上令人頭疼的工作，因為被挑選的尸體生前都是不可接觸者，即使禁軍和他們相處也會感到不適。

順便一提，帝皇身邊的無魂女王珍提婭·科勒也來自阿爾比亞，亦是不可接觸者體質。王朝小隊的導師從阿爾比亞回來后盯著她看了很久。拉·恩底彌翁希望他的導師不要做蠢事。

（還是做了。阿泰爾問她有沒有興趣要幾個孩子。）

[626.M30，寂靜修會成立。]

修會四姐妹之一有“惡月之兆”稱號的塞勒涅出生在泰拉皇宮，其制造融會了基因編輯技術和諸多未知技藝，被設計為擁有反靈能天賦而事實如此。她被視作第一位人造無魂者，是舊夜科技在新時代復蘇的象征。

然而遺憾的是，帝國并未宣布攻克無魂者生產技術。

“你在想什么啊拉！這孩子明明一點也不像我。還有你，戴克里先，這謠言是你傳出去的罷？下次再跟陛下嘴碎看我不把你抽得和陀螺一樣旋轉！”

[629.M30，惡兆修會第一臺靈能泰坦建設完成，早于修會正式創立前數十年。]

“你要把這玩意兒塞進實驗室外墻？你這玉米頭簡直在胡鬧！”

“快用你萬能的靈能想想辦法吧馬卡多！算我求你了，就這一次。我尋思這東西能派上用場。”

[634.M30，雷霆軍團第四軍團原體烏肖坦彈劾禁軍使用異端巫術。調查與審判最終不了了之。]

“禁軍的事兒，能叫異端嗎？”

[642.M30，泰拉地宮突發事件致使一名禁軍負傷。]

[同年原體計劃完成，帝國皇嗣降生。]

.

“Corvax the clever，Kan the cunning……（聰慧的渡鴉，疾馳的可汗……）”

一名禁軍走過皇宮長廊，嘴里哼著幾十個世紀后才會出現的歌謠。他的金甲燦若晨光，皎月一般的銀白色寶石在墻上折射出七彩的光斑，就像壁繪上那些星象浮雕活動了起來。沿途凡人仆役向他低頭致意，而他回以微笑。

他的名字是阿泰爾·金，剛剛結束他在醫療部的假期。

新的日程已然明了：首先，向馬卡多攝政道歉并表達謝意，接著去找寂靜修會的姐妹們，然后是他的禁軍同伴。去看看那些孩子，抓緊一切機會把原體幼崽尚在搖籃里的形象記錄下來；向帝皇道喜，順便告訴他要成為一個好父親……

一艘反重力運輸艇掠過高塔，引他的視線穿過水晶窗。

皇宮初具雛形，作為禁軍指揮中心的霸權之塔已經崛起。從他所行經的地方可以望見議政殿宏大會堂的地基，還有那些攀附在泰坦骨架似的龐大支架上忙碌的工人。未完成的穹頂和命中注定要在此處升起的尖塔皆在緩慢生長。

阿泰爾見過整份建筑藍圖，知道它們有些會高聳入云，就像霸權之塔和議政殿，另一些則會深入地下，如基因原體誕生的密室一樣不為人知，每一座建筑都將完美地承擔起預設的使命。

“帝國之初……”

他感嘆。知道一個概念是一回事，見證它在現實中成形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許多人質疑建造宮殿的必要性。議會不理解這種浪費，反對聲中還有對舊時代風氣死灰復燃的顧慮——他們擔憂這個即將統一泰拉的軍閥成為另一個僭主，而此時大興土木修建的皇宮最終也將和城市地基上那些舊日帝王殿堂的遺跡一般坍圮。

禁軍不能批評帝皇，雖然他們有時也會困惑。支持與困惑的如出一轍：他們認知中只有帝皇是最重要的，其余象征則毫無意義。

阿泰爾知道象征的意義。皇宮不僅僅起著震懾異邦威嚇叛逆使之歸順降伏的作用，也使得一個龐大帝國的堅毅核心具象化。太空港的修復、星炬的建造、黃金王座的安置——泰拉上鋪設的一磚一瓦都在亞空間中明確著“帝國之初”之概念的形成。

阿泰爾·金有時也會思考自己的作為會在概念中成為怎樣的標志。

他回到闊別已久的房間，見書桌上放著一頂新的金冠。

“一百年了，陛下，自從默蘭德·森之戰后我就沒再聽到過您的聲音。”阿泰爾拿起那頂王冠，低聲自語道，“每次您都只讓赫利俄斯替您傳話。您在回避什么？”

盡管十分相似，阿泰爾確信自己手中的不是一頂金屬葉子編織成的月桂冠。那些葉形金片前面延伸出纖細的芒，仿佛是對日光的描摹。那是桂葉沒有的特征。

這個時代很少有人能辨認出這個形象，阿泰爾是其中之一。他認出這不是一頂桂葉冠，而是一頂……麥穗冠。

桂冠寓意凱旋，麥穗是什么？豐饒？多產？平安？他因為帝皇近年來有些許復生跡象的幽默感咧嘴一笑。

他不打算戴它。如果帝皇沒有在正式場合將它作為一項榮譽賜予，那就意味著在平常的日子里過于彰顯它的存在是不明智的。他會將它隨身攜帶，就像紅霜之戰后他披風底下總是藏著帝皇的冠冕。他知道它必然會在關鍵時刻會起到贈與者預期的作用。

在他準備收起王冠的瞬間，黃金的反光映出一道陰影。一個披甲的身影，無聲無息地立在他身后。

一名禁軍在這種情況下拔劍的速度不會比思維更慢。

劍鋒指向了空處。

阿泰爾平穩而深慢地呼吸著。他是不會看錯的，這房間里一定還有其他人。速度快過禁軍覺察能力的存在在這世間少而又少，他又是依據反射角度準確計算的位置，此時應該已經把劍架在了對方脖子上。

他將劍刃搖擺了幾下，什么也沒碰到。當劍身偏過一個角度到能映射出他自己的臉時，反光中再次出現了那個身影。

依然站在原處。

阿泰爾挑了挑眉毛。那看上去是一名雷霆戰士，身著MKⅠ雷霆型號動力甲，質感更像青銅而非禁軍的黃金，紅纓垂散如同獅鬃，面部被護目鏡和一個猙獰的黑鐵面具掩蓋。那是一名危險的戰士，幾乎和禁軍一樣高，卻又和他肩上的皮毛獸首一樣安靜。

“我不認識你，戰士。”阿泰爾開口，對著空氣中不存在的那人說，“我不敢妄稱認得每一名雷霆戰士，但我確實認識每一支雷霆軍團的原體和他們的副官。你身上有十三軍的標志。你不是他們的人。”

禁軍鎧甲上的閃電紋反射出冷峻的光。

“是哪一個派你來的？顱座之主憎惡我因我奪他血食？萬變之主仇恨我因我壞他陰謀？紫色的，綠色的？為什么不顯露真容，讓我們面對面說話？”

那陰影于是摘下鐵面具，露出一張骷髏的面孔。

禁軍眨了眨眼睛：“我不記得這世界有納加什啊。”

【夭折的命線遣我至此。】

那人說話了。聲音從兩排裸露的牙床間傳出來，枯槁、深沉，如地脈中巖石碰撞。那不是血肉尚存的活人能發出的聲音。

【吾乃先登者。未誕之物，無生之人。我因被改變的命運而出現。我并非唯一。我為你而來。我們為你而來。你是不該存在于世的東西，你是必然存在于世的東西。斬斷命運沒有那么容易，阿泰爾·金，即使是你這樣的存在……】

“說人話。”

【且記得歲月靜好之時，必有人負重前行——】

阿泰爾一把將麥穗冠扣在了頭上。一時光芒大作。

“要么說人話。”禁軍喝到，“要么滾。”

雷霆戰士的鬼影沉默了一下，最后在愈發強盛的金冠光輝中消散了。房間中只悠悠地回旋著一句嘆息：

【孩子會教你做人的，阿泰爾……】

“原來雷霆戰士變成死鬼也會開始謎語。”禁軍搖了搖頭，“亞空間真是奇妙。”

他收劍，熟練地將麥穗冠往腰帶上固定住，一甩披風離開了房間。

-----------------

-----------------

Q&A

-----------------

Q：帝皇只用三十年就捏出禁軍開始統一戰爭了？

A：那時候阿泰爾還不太智能，沒弄清楚十年和百年的區別。

.

Q：為什么阿泰爾沒有得到“與帝國同齡之古老禁軍”應有的禮遇？

A：因為他人機/有秘密在身上，帝皇刻意避免讓他成為關注點/什么古早禁軍，就一個祖傳大貓咪罷了。

.

Q：本故事的時間線有什么不太容易發現的重要變化？

A：原體出生提早了，烏拉什戰爭推遲了，實驗室受襲時間與阿拉拉特山之戰錯開了。

.

Q：雷霆戰士的鬼影是誰？來干什么的？

A：是阿泰爾的一位故人。過來提醒他當心熊孩子。

.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