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送儀器被從主人盔甲上拆走時發(fā)出了哀鳴，而后代表傳送的明亮光芒閃過，密室中只剩下一尊孤零零的金色雕像。

盔甲幾乎立刻恢復(fù)了正常運作，在其中作亂的念想陷入沉寂，年輕的天鷹盾也終于能夠從持戟平舉的定格動作中解脫出來。他沉重地跪倒下去。永遠不會發(fā)抖的戰(zhàn)士喘著粗氣，手指松開又攥緊。

‘為一種意料之外的背叛感到驚訝？’

赫利俄斯警覺地躍起，掄轉(zhuǎn)戰(zhàn)戟指向身后、他判斷的聲音的來源。

高腳椅子被隨意拉開，一名身著銀甲的女士坐在小圓桌邊。她是一位高大的女性，但還沒脫離凡人的范疇。她的頭發(fā)在頭頂扎出一束黑色高髻，銀甲上刻著只有帝皇之爪才可允許配飾的鷹與雷霆。

“你終于現(xiàn)身了?！焙绽硭拐f，“如果你意圖使我驚訝，那么你成功了。但你試圖扮演的一類人很早就離開了泰拉，皇宮里已經(jīng)沒有寂靜修女了。”

寂靜修女（Sisters of Slience），一群強悍的女戰(zhàn)士們，與萬夫團合稱“帝皇之爪”。她們曾是與禁軍軍團合作最密切的輔助部隊，但如今的泰拉已經(jīng)沒有了她們的位置。

‘我并未說過我是?！枯p笑一聲，‘你可以稱呼我為喜馬拉雅，或者喜馬拉雅女士。你們這樣的小家伙記性都是很好的，我知道你沒有忘記我?！?

“這減少了我再去搜捕你的周章?！?

‘日后之事，日后再議。在那之前，我們有更重要的事情急需解決。’

她用她戴甲的手點了一下桌上一個小巧的陶瓷杯子。那里面有一種深色的液體，正冒出熱氣。

‘來一杯嗎，年輕人?！?

禁軍謹慎地在記憶中搜索了一切與此行為相關(guān)的學(xué)術(shù)概念和人文知識。

“這是一種邀請行為。通常發(fā)生在朋友熟人之間，或者是希望建立聯(lián)系的兩人，以同桌共飲的方式開始攀談?！彼f，“我不認為它適合出現(xiàn)在這個時候，這樣的場合?！?

‘你說的很對。我不是真的邀請你喝一杯咖啡。就像祂曾經(jīng)做的那樣。我只是傳遞了一個遙隔萬年的啟示。’喜馬拉雅若有所思，她從半副面甲下平靜地出聲，‘我在教導(dǎo)你當(dāng)你與那個被你們稱作阿泰爾·金的事物相處時可采取怎樣的做法。’

“……我不明白?！?

‘正常。祂教育你們的方式從一開始就與世俗相距太遠。他用最圣潔的宮殿圈養(yǎng)你們，用整個文明的知識武裝你們，但也讓你們受困于教條之中，隔絕在人情世故之外。他讓你們像那刻著律法的戒碑、黃金鑄成的棺槨，卻不再是活生生的人?！?

“所以？”

‘你富有智慧，但不夠聰明。你還是不能理解我的暗示和提醒。’女士嘆息一聲，‘那么，禁軍，嘗試想象自己被人性填充的模樣，想象如果你沒有被重鑄為如今的樣貌，你會以何種方式與你的同伴相處?！?

“不可理喻的要求?！?

‘這依舊不是一個要求。這是一個提示?！f，‘像你們這樣的生物對自身是有極致感知力和控制能力的，然而你直到現(xiàn)在都沒有意識到發(fā)生在自己身上的變化嗎？’

“惡毒的指控?！焙绽硭贡３种e戟欲刺的姿勢，充滿戒備，“我為什么要相信你?！?

喜馬拉雅不緊不慢地做出一個手勢。一個伺服顱骨從黑暗中浮現(xiàn)。它飛近赫利俄斯，伸長副肢遞上一件長形的器物。

‘其中差別，只有你自己能分辨?！f，‘拿起它，你就會知道答案?！?

那是一柄匕首，封裝在一層金色外殼里。

赫利俄斯依舊警惕地盯著喜馬拉雅，用炮擊戟精確地瞄準著她。如有變故發(fā)生，禁軍的突襲速度能以納秒計數(shù)。這樣的距離上他絕無可能失手，哪怕他正用一只手接過那柄匕首。

如同寒冷的水從頭頂傾倒下來，身體里某種火焰為之熄滅。

赫利俄斯清醒了。

很難判斷誰先動手，但在一聲巨響后赫利俄斯的身體猛然撞擊在了地板上。在行動的那個瞬間他的裝甲被某種不可抗拒的吸力牽引到了地上，連帶著他本人。磁吸力量將他身體的每一寸都緊緊黏在地上，他也很難拽動他的武器。當(dāng)他費力地彎曲手指扣下扳機，回應(yīng)他的只有空洞的咔噠聲。

‘你們這些招數(shù)我品鑒得夠多了。收起你的敵意吧，我無意與你作對?！?

赫利俄斯一聲不吭。在被限制在地上的時候他嘗試了一切能夠脫身的方法。沒有用，連盔甲都背叛了他，困住了他。變黑的視鏡封住了他的視覺，他也只能聽到喜馬拉雅的聲音。

‘你已經(jīng)知曉?！?

喜馬拉雅是對的。他不得不承認。如果他沒有變化，他不會選擇對話、質(zhì)問讓他“相信”的理由。當(dāng)面對疑似對立的個體時禁軍不是溫和的。尤其對于皇宮中發(fā)生的事情，處決通常會成為第一選擇。

他感到那柄匕首從他手中抽離。他羞恥地察覺到人類本性的懦弱又一次在他體內(nèi)滋生蔓延。疑惑和求解的欲望壓過了禁軍訓(xùn)練灌輸給他、要求冷酷無情誅殺入侵者的訓(xùn)誡。想要壓制這些情感比控制體溫更加困難。最后，他可悲地屈服了。

“為什么會這樣?！彼麊枺斑@就是他的能力？他能夠讓——”

‘無需多慮，勿要多言，你的所見即為真相。他輻射出這種影響，在泰拉上引發(fā)騷動，無論他自己是否有所察覺。他尚未真正覺醒。你們那偉大帝皇的力量束縛著他。而即便是這樣，他也并非凡人能輕易掌控之物?！?

限制解開了。赫利俄斯起身。他沒再看見那柄向他揭露了可怕事實的兇器，只有那顆伺服顱骨正繞著銀甲女士徐徐飛舞，看上去如同有活著的魂靈在操控著這個小物件。赫利俄斯熟知皇宮伺服系統(tǒng)構(gòu)成中的每一個等級，那種生物般靈動絕非它這個等級的編程可以模仿。

‘這亦是受他影響的結(jié)果。表現(xiàn)或許未有太大差別，但原理不是束縛亡靈，喚醒機魂，或者其他操控方法。你依舊可以稱它為伺服顱骨，但它實際上已經(jīng)可以算作一個新興物種了?！龘]了揮手，示意顱骨離開，后者乖巧服從，‘現(xiàn)在能理解我說的了嗎？你經(jīng)歷過這樣的事情?！?

“這就是‘意料之外的背叛’了?！?

赫利俄斯持戟站在她身前，姿態(tài)依舊戒備，但也不再流露出更多敵意。他的動力甲因為肢體的一些輕微動作發(fā)出不太和諧的輕響，可能他沒有放棄喚起殺意，但沒能成功。他和自己的思潮戰(zhàn)斗，將問題提煉精簡，維持著思維敏銳的表象。

“萬夫團將感念你提供的情報，喜馬拉雅女士，但現(xiàn)在請讓我離開這里?！彼詿o可挑剔的禮儀開口，“我得去找他。如你所說，他是一個危險的存在，而我受命成為他的監(jiān)護者，無法放任他在我的視線之外闖蕩?！?

‘你們的關(guān)系確實不一樣。’喜馬拉雅用銀甲手指輕輕敲了一下瓷杯，‘知道他為什么把你留在這里嗎？’

赫利俄斯咽下回答，謹慎地不暴露他在阿泰爾問題上所知甚少的事實。

‘他判斷出這里是一個安全的地方，而當(dāng)他依憑直覺行事的時候，他是絕對可信的?！瘞讉€光點亮起，繞著桌椅書架轉(zhuǎn)了一圈，赫利俄斯的視線跟隨著它們移動過那些區(qū)域，‘此乃恒常之境。你第一次被困在這里的時候應(yīng)當(dāng)有所體悟。’

“這里與外界在時間流速上不同步。計時設(shè)備顯示我只在這里停留了一個泰拉時，而我離開卻已在七天之后。”赫利俄斯說，“我不知道兩側(cè)時差是否有固定的換算方法，但我不能在這里滯留那么久。阿泰爾正在危險之中。異形們在追殺他，他有可能會死?！?

喜馬拉雅瞇起她那雙深色的眼睛。

‘你在我們的計劃中確實有一重要戲份，但現(xiàn)在還不到你上場的時候?！f，‘你不能帶著滿腦袋的猜疑離開。在現(xiàn)在留下誤會，就是給日后埋下沖突的種子。在你徹底弄明白你需要扮演什么樣的角色之前，你得呆在這里?！?

‘但是無需顧慮，你不是被囚禁在這里。作為補償你將得到一個特殊的解惑機會。提出你的疑惑，你會知道它們背后最核心的秘密?！a充說道。

赫利俄斯緊了一下握著長戟的手。意識到這個動作是一種對心緒的暴露后，他又強迫自己放松下來。

“阿泰爾?！彼帽M可能平靜的語氣發(fā)問，“他現(xiàn)在在哪里。我必須確認他的狀況?！?

他眼前出現(xiàn)了畫面。起初他以為是喜馬拉雅在空中喚出了全息投影，而很快他就意識到那些圖像是直接投射在他的視網(wǎng)膜上的。這個裝扮成寂靜修女的人……知道如何在禁軍內(nèi)部的系統(tǒng)中操作，并表現(xiàn)得習(xí)以為常。

危機感如芒刺在背。但是在他聚集起足夠的怒意以向喜馬拉雅發(fā)難之前，他看見了阿泰爾。令人心碎的場景奪去了他的全部思緒。禁軍罕見地罵了一聲。

“他們追上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