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H NO!OH NO!”
阿泰爾·金的驚慌叫聲在整個大訓練場中閃動回蕩,其中透露出的真摯恐懼情感足以令聞者落淚,見者傷心。
赫利俄斯面色如常。他是阿泰爾的監護者,不能像他的同事們一樣捂臉不看。后者們大約也意識到了自己身上某些令人擔憂的變化,一道新的命令拯救他們于尷尬的處境,他們拖著傷員離開,動作和來時一樣迅速。
大訓練場又恢復了最初的景象:年輕的禁軍阿泰爾——一旁站著他的天鷹盾——被機仆滿場追打。
“阿泰爾,你依舊拒絕向它們出手嗎?”赫利俄斯嘆息道,“你就算站定在那里,他們都能把自己撞碎在你的鎧甲上。你到底在猶豫什么?我本來以為你是因為恐懼疼痛而產生了軟弱,但我的同伴們圍攻你的時候你默默承受了全部并打出了漂亮的反擊。所以問題回到了原點:阿泰爾,你為什么不肯攻擊機仆?”
“我做不到!”
阿泰爾大喊著,揮動他的長戟試圖驅趕那一個個搖晃著逼近他的活尸。閃亮的刀片只要再往外伸出一點就能把機仆脆弱的身軀削成肉片,但他退縮了,從機仆的包圍圈中跳出去,跑得遠遠的。
他的理智告訴他,這些機仆是很容易對付的目標。即使經歷了惡戰,盔甲殘破,血流滿地,他還是能從正面化解多名阿拉琉斯禁軍的合力圍攻,他沒有理由敗給幾個機仆。
【快點結束這場鬧劇吧!】有聲音在他身體里怒吼,【萬夫團里怎么會有你這樣丟人的玩意兒啊!】
所以這是怎么回事呢阿泰爾,你為什么做不到?
他嘗試順應身體里的聲音,做出迎擊的動作,但是當他與機仆的距離靠近,另一種聲音就會占據上風。
【不要。不要。遠離。遠離。】
那種恐懼不屬于他。那種逃跑的欲望也不屬于他。是他身體里的另一種本能感受到了它們,把這些外來的情感強加給了他的意志。他不知道怎么抵抗它。
“檢測到裝甲損壞,已嚴重影響運作,請立即停止并接受維修。”
他差點撞上了一個飛行的小顱骨,但及時剎停了。那個小東西滴溜溜地圍著他轉一圈,眼里紅光隨著語音一閃一閃。
阿泰爾看了一眼身后緊追不舍的機仆。
“在這種時候?我可謝謝您嘞!”他大喊一聲,化作一道殘影從伺服顱骨的視線里消失。
“你們不要過來啊!”
他的聲音從訓練場另一頭傳來。恐懼和抗拒隨著機仆們的腳步咔咔追上。
.
顱骨于是飛走了。
它攀升高度,從揮舞刀刃的機仆們頭頂飛過,從搖頭嘆息的赫利俄斯身邊飛過。它高高飛起,消失在看臺廊柱后面。
紅色的光芒依舊在它眼中閃耀,映出一串串二進制代碼,就像它這么一個低級的伺服器也能有自己的思考,從它眼中就能看出它正盤算著發送什么內容的信息一樣。
還有其他的聲音,還有其他的信號。在這里,在那里,有無數雙和它一樣的機械眼睛眨動著紅光。
“這些王座守望者有愧于他們手握的權力!他們號稱是帝國現存的最強大的戰士,但看看他們都做了些什么?在皇宮里裸奔嗎?他們中間最后有人被看到干掉任何東西是在什么時候?這些金色花瓶拿著最好的裝備,卻蜷縮在王座邊毫無作為!毋庸置疑,禁軍要為他們在帝國治理上的失職負責……”
有大膽的聲音在議政殿中回響,每一個用詞都尖銳得令人驚駭。這種狂妄的原因顯而易見——那屬于被指控者的保留席位在這一萬年中閑置了太長時間。
支持小顱骨懸浮空中的反重力引擎嗡嗡作響。它輕車熟路地從各個管制區飛過,就這么大搖大擺地從漆黑的槍口前飛過。皇宮安保系統為它放行。
電磁、靈能,在視覺之外的空間中有各種信號滾滾流動在它身邊。泰拉是整個帝國的中心,從這里發出的指令決定著帝國境內無數民眾的生死,無數部隊的存亡。在這個時代,人工智能已經成為了危險的禁區,想要依靠那些性能或許連它們原始祖先都趕不上的機械支撐起如此龐大帝國的運作,大量人力就成為了耗材。
“我從記事起便不記得我的母親。我靠經文和陣亡者名單識字。我在電棍毆打和饑餓中長大。我幾十年的生命中未曾離開過我工作的高塔。我從未見過日出。我的皮膚不曾感受到拂過地表的真正的風。我知道我活著的時間里,我的耳朵將永遠無法擺脫引擎和熔爐的嗡嗡聲。我不知道更好的生活是怎樣的,但我知道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有絕望的聲音在嗚咽。這是潛藏的心聲?還是真正吐露出的呼喊?如果是后者,在出口的那一剎說話的人就已經被宣判了死刑,最好的結局是被做成機仆以盡最后的價值。
小小顱骨冷漠地往前飛行。它聽著,它打著報告。另一些激進的聲音匯入它的思想。
“在這之前我從未想過要抗議,可是看看在我們的周圍,活著的人們成片成片地死去,高高在上者未曾投下一點憐憫。”
“祭司們告訴我們要對現有的一切心存感激,但我們有什么可以感激的呢?在泰拉上,所有人都愛帝皇,所有人都無比虔誠,但我們將為帝皇而死,還是因為那些腐敗蛀蟲犯下的罪行而飽受折磨呢?”
“我的兄弟姐妹們啊,我的人民!讓我們團結起來吧,手握大權的狗屁高領主們不會在意這顆星球上有多少無辜生命消亡,我們必須自己爭取充足的食物和衣物,保護自己免受恐怖侵害!”
小顱骨在諸如此類帶有煽動性的演講中加快了飛行速度,一頭鉆進了檔案室。在那里它的支配者召喚了它,用一根銀色的手指輕輕摩挲它表面銘刻的工號。
她是一名戰士。披掛銀甲,穿著棕灰色皮毛所制的斗篷。銀色的面甲遮掩著她的嘴和下半張臉。她低下頭時,高束的黑色發髻微微搖動。她撫摸著那個伺服顱骨,就像獵手撫摸愛犬。
她是一位女王。這顆星球上的每一個或在明處或在暗處的鏡頭都是她的耳目,每一個被神甫們稱作有“自主機魂”的機械都聽憑她的調遣。信息的潮流在她手中匯集,關鍵性的裁決由她發布。
她注視著,她觀察著,她代行審判決定生死。官員們的狂言厥詞被封存留作日后的罪證,心神不寧的工作者們沒有注意到老舊系統在悄然間自動運行。革命家的言行被記錄、被審視,決定他們日后的去留,那些被鑒定為叛亂的組織,他們的據點將與邪教巢穴一樣被標明。
‘dio,你在聽嗎?’
這是一個思維信號,并不是聲音語言。這位女士仍如她外表看起來那樣寂靜。小顱骨繞著她飛轉,殘留的脊柱尾巴咔噠咔噠地搖甩著。隨著女士手指在它頭頂輕輕一點,明亮的紅光從它眼眶中投射出去。
一個人影在光芒中成形。
他是一名禁軍,黑色盔甲說明他可能是一名影牢監。他帶著頭盔,表情無法揣測。他站在銀甲女士對面,低頭看向她,沒有像執勤時那樣站得挺拔,也沒有隨意到拉開椅子坐下。
“喜馬拉雅女士。”
‘dio。’
黑甲禁軍狄奧多西頷首致意,而他的寂靜修女用古老的手勢向他回禮。在這個時候,他們相處的姿態像極了一萬年前的帝皇之爪。
“你是為他來找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