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來來來，柳山，我給你看個大寶貝。”鮫人一見到柳山向他招手。

柳山一頭霧水，但還是加快了步伐。

鮫人合十的雙手緩緩打開：“這是我的眼淚喲。”

鮫人白嫩的掌心上躺著一顆珍珠。

“你的眼淚變成珍珠了？”

“嗯，原來眼淚變成珍珠的要義是要對著月光流淚才行。”

“這么神奇，我要把這個現(xiàn)象寫進(jìn)詞里。”

聽到寫詞，鮫人不禁又想起了詞卷上的“柔柔”二字，心里一陣痛。

看著鮫人面色異樣，柳山出聲：“你怎么了？”

“只是想著要把這珍珠送給你了，我有點(diǎn)舍不得。”鮫人只覺得自己心煩氣躁，繼而胡亂編了一個借口。

“送給我？”

“算這段時間對你照顧我的答謝吧。”鮫人把眼淚珍珠推到柳山的手里。

還沒有等到鮫人給自己想好到底取什么名字好，宮里突然傳來噩耗——容貴妃死了。

就是那個一見鮫人就嘔出酸水的容貴妃，鮫人對她沒什么感情，死了就死了唄，但壞就壞在她一死，這天下的禮樂活動都得停止。

原本妃子的死亡哪里有這樣的安排，皇帝的小老婆而已，可容貴妃不一樣，她生前盡得皇帝的寵愛，她的離去讓皇帝傷心不已，只差皇帝本尊也跟著去了。

禮部急火火向天下喊出——如今這可是極為悲痛之事，所有民間娛樂活動都得停了。

樂坊前期大量投入錢財，可如今鮫人就演了這么三五場就停了，入不敷出，坊主急得頭發(fā)都白了。

以前的搖錢樹，如今變成了生活負(fù)擔(dān)。坊主看著鮫人就來氣。

“我當(dāng)時就是一頭熱，為什么非得買個這東西進(jìn)來？”坊主急火火地嚷嚷著，“誰能幫我把她處理出去，我分一成錢給那人當(dāng)辛苦費(fèi)。”

鮫人抱膝沉坐在水底，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感覺自己的眼眶有微熱的眼淚流出，可和水混在一起分不出彼此。

“多少吃點(diǎn)東西吧？”水面上傳來柳山的聲音。

鮫人尋聲而出，只見柳山的手里拿著幾個饅頭。

“如今坊主著急將你出手，只是商人的本性而已，其實(shí)跟你沒有什么關(guān)系。”柳山安慰鮫人道，“有利則來，無利則散。”

“你也會這樣嗎？”鮫人手里攥著饅頭問道。

“我倒想和他一樣沒心沒肺。”柳山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然后又說道：“按現(xiàn)在的形勢你的未來去向可能是珠寶商人那里，一想到你以后的生活對著月光哭紅雙眼，我想想就覺得不好受。”

“我的眼淚珍珠很值錢嗎？”

“成色比普通珍珠不知道好了多少，自然是能賣上好價錢的。”柳山頓了頓又說道：“我跟你說一件事，你可別生氣，你給我的那顆眼淚珍珠，我已經(jīng)拿去換錢了。我真的后悔當(dāng)時沒有接下那幾單邀請寫詞的生意，要不然現(xiàn)在也不能突然因為沒有樂坊生意就錢袋空空了……”

“你也沒有錢了嗎？”鮫人問道。

柳山搖搖頭，“剛拿珍珠換了錢，自然還是有一些的……”

“我給你我的眼淚珍珠，你拿去換錢，然后從坊主手中把我買下，把我送回南地的大海里去。”鮫人說出自己的計劃。

柳山抬頭看了看天空，今晚濃云密布，看不到一點(diǎn)兒月亮。

“近日天氣都不太好，如果要用珍珠換錢總要花些時間，不是珍珠商人不能大量買賣珍珠，這也是為什么坊主要把你出手給珠寶商人而不能自己留下你產(chǎn)珍珠賺錢的原因。”

“普通人一日能買賣多少珍珠？”鮫人問道，“其實(shí)用不著月光，我也能讓自己流出珍珠眼淚來。”

（八）

柳山順利從樂坊坊主手里贖出鮫人。

只是送鮫人回南地的確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當(dāng)初楚大人花了多少時間將鮫人送到這皇城，如今就得花同樣的精力將鮫人重新放回大海里去。楚大人是官，一路尚吃了不少苦頭，何況柳山一介詞人。首先是車夫不斷加價，再后來路程顛簸，缸里的水越來越少，鮫人只能蜷縮起自己的身子，臉色越來越差。

“最近的路都比較崎嶇，明天抓緊走走，就能進(jìn)城里去，可以給你加水了。”柳山看著面如菜色的鮫人不禁有些心疼。

鮫人伸出自己的手，放了一把珍珠在柳山的手里。

“怎么又偷偷地哭啊？”柳山看著自己手里鮫人的眼淚不知所措，他知道了鮫人流淚成珠的秘密——傷心的眼淚才能變成珍珠，而他也清楚眼前的鮫人傷心的原因是柔柔的存在。

鮫人不明白她自己為什么會因為柔柔而哭泣，但柳山作為人類太過明白這是一種什么樣的情感，他對鮫人既愧疚又憐惜，可他對她生不出像對柔柔一般的喜歡來，他只能向她承諾會安全送她回南地的海邊。

“一路總在不停地花錢，拿珍珠去城里換點(diǎn)錢吧。”鮫人囑咐道。

柳山點(diǎn)點(diǎn)頭，然后又說道：“不需要那么多錢，你仔細(xì)自己的眼睛吧。”

鮫人難受得厲害，也只是點(diǎn)點(diǎn)頭，又蜷縮回自己的缸里昏昏睡過去。

等到鮫人再次醒來的時候，她只看見柳山的尸體了。

車夫半夜偷偷拿刀抹了柳山的脖子，拿走了柳山裝滿珍珠的包袱，拋下病懨懨的鮫人在這荒郊野嶺。

見到柳山尸體的那一刻，鮫人極度崩潰，她幾乎是連人帶缸摔下了車，瓷缸摔了個四分五裂，僅剩的那些水四散而去，她靠自己的上半身爬行，任憑碎瓷片扎進(jìn)魚尾。

她終于爬到了柳山的身邊，她沾滿黃土的指尖碰觸到柳山脖子上的傷口，繼而嚎啕大哭。

日頭真毒，鮫人緩緩失去意識。

四散開來的珍珠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鮫人蜷縮在柳山尸體的旁邊直到生命的終結(jié)。

皇城京都傳來喜訊，皇帝又要納一位女子為妃了，是太后的主意，只因為那女子眉眼太像死去的安貴妃，放在皇帝身邊，總能給皇帝一些安慰。

百姓都在瘋傳這下那侯府的大女兒李柔柔可算是真正飛上枝頭了。

而沒人知道待嫁的李柔柔閨房里曾經(jīng)有很多封她自己永遠(yuǎn)也不能寄出去的信，收信人叫柳山，是個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