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軍隊當中將校、將帥不和,爭功乃至于大打出手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但這些一般都是暗地里的齷齪,很少會擺在臺面上。
只要不鬧大了,上頭基本上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由得他們折騰。
但眼下,夏魯奇與辛廷蔚二人的矛盾已經鬧到了眾目睽睽之下,當著節度副使朱友文的面,兩人各自歷數對方罪責,這下意味可就大不同了。
尤其是夏魯奇所言辛廷蔚貪贓枉法、擾亂軍政侵奪下屬軍功,如果真坐實了,恐怕整個四鎮鎮軍都免不了要經歷一番鐵血整頓。
這種情形下,誰又敢和稀泥,若是不以雷霆手段迅速處置,只怕是會引起軍心動蕩,因而當此事報到元帥府都押衙劉鄩跟前時,他亦覺相當棘手。
他如今雖是元帥府第一人,但并非是汴軍的元從宿將,也不是四鎮舊人,論資歷,在元帥府一眾將校中,他反倒是最淺的那一個。
四年前,他跟著原來的主公平盧節度使王師范一道降于朱溫,當時朱溫將他比作唐英國公李勣,一句話就將他提到了元從都押衙的位置,之后,其人受封元帥,他便自然而然的成了元帥府都押衙。
雖然是位高權重,地位崇高,但他終究只是一個孤臣,唯恐弄巧成拙,思量一番之后,劉鄩最終還是將此事又上報給了朱溫。
朱溫也在元帥府,正在與葛從周、牛存節、符道昭等人商議將四鎮軍隊以及親軍整編為禁軍之事,聞聽此事勃然大怒,軍中烏煙瘴氣,這還了得。
當下便對侍奉在身側的親隨趙廷隱道:“廷隱,你速點齊一百廳子馬直,將辛廷蔚、夏魯奇二人緝拿至元帥府,本帥要親自審問此二人,看看究竟是這夏魯奇驕橫難治、不遵上命還是這辛廷蔚曲法亂軍。
對了,聽說友文、友孜二人也在當場,屆時讓他二人也一并來帥府回話?!?
“卑職領命。”趙廷隱恭敬領命,快步退下。
……
少頃,領著一百親軍馬直的趙廷隱趕到了東城月城。
“卑職趙廷隱,見過二位公子?!?
見到不是元帥府的人來,而是父親的親隨趙廷隱親至,朱友文、朱友孜兄弟倆皆是一驚。
只不過兩人驚訝的重點不同,朱友文更多的是驚詫于此事竟然驚動了父親他老人家。
而朱友孜則是驚詫于又見到了一個尚未發跡的名人,這可是佐孟知祥建立后蜀,受封宰相,功封宋王的傳奇人物啊,怎么會出現在朱溫麾下呢?
不過五代重名的人非常多,像是什么延壽、彥章、廷珪、重霸的一抓一大把,真是重名也說不定,是故在驚訝過后,朱友孜也只是淡淡頷首,算是應了。
就算此人真是歷史上的那個輔佐后蜀兩代君王的趙廷隱,難不成他還能將其從朱溫麾下挖到自己口袋里。
實際上,朱友孜不知道的是,眼前這個弱冠之年的小校趙廷隱還真是歷史上那個大顯神威的趙廷隱。
他未及冠時便加入了宣武軍,事奉朱友孜的從兄朱友倫,后來,朱友倫被朱溫派到長安擔任宿衛,監視昭宗,卻在一次擊鞠比賽中意外墮馬而死。
朱溫認為朱友倫死于謀殺,誅殺了與朱友倫一齊打球的十幾人,并對此事嚴加追查。
趙廷隱等一眾朱友倫的親隨也全部被押回了大梁,一番調查之后,得知趙廷隱等人在此事件中并無失職與過錯,朱溫便將此數十人釋放,編入了親軍廳子都。
而趙廷隱因為通曉兵法,崇尚義氣,更得朱溫青眼相加,自那時起便隨侍在其左右,至今已有四載。
拜會過兄弟二人之后,趙廷隱面色一冷,徑直向前幾步,肅然道:“夏魯奇、辛廷蔚,梁王有召,隨我走一趟罷!”
夏魯奇聞言微愕,旋即一喜,梁王當面,他不信辛廷蔚還能顛倒黑白。
另一邊,辛廷蔚卻是臉色慘變,梁王召見,豈能有善了的余地,這下,怕是他的泰山大人王瓚也保不住他了。
“帶走!”
趙廷隱頭頂只有朱溫這一個上司,可不會顧忌什么,當即揮手示意左右將二人帶走。
辛廷蔚與夏魯奇俱不敢反抗,乖乖束手就擒,見狀,趙廷隱轉頭看向朱友文兄弟二人道:“二位公子也請吧。”
朱友孜正擔心到了元帥府辛廷蔚又使什么手段,反誣夏魯奇,聞言當即拱手應下。
朱友文亦微微頷首,只是在看向身側朱友孜時,眸中又透露著一股莫名的光芒。
這老八,倒還真是獨具慧眼。
旋即,他又想到因為夏魯奇、辛廷蔚沖突,尚未來得及移交到朱友孜麾下的康延孝等人,眉頭頓時皺的更緊了。
暗嘆一聲,朱友文將目光投向了還站在原地的康延孝等人。
“康延孝,你先領麾下兵士隨我去元帥府外侯著,待此事畢,我再尋去處安置你等?!?
而當又一個熟悉的名字落入朱友孜的耳中時,他再也按捺不住內心的激蕩,雙目陡然間亮的嚇人。
康延孝,歷史上正是他獻奇計于李存勖,八日滅梁,而在平滅前蜀之役中,也是他戰功第一,后見郭崇韜、朱友謙無罪被殺,心有不安,舉兵造反,戰敗被殺。
時人將其比作鄧艾。
“誰叫康延孝?”朱友孜忍不住向前幾步,一臉期冀的看著前方那十余來降的晉軍士卒。
在人群中的康延孝自不解此意,疑惑的抬起頭看著朱友孜,他不知道這位八公子為何會忽然對自己表現出如此熱切的態度來,但也只能躬身答道:“小人康延孝,見過八公子?!?
康延孝并非是那種中原人固有的高鼻深目、須發濃密形象,而是個身長六尺、濃眉大眼的精瘦漢子,若是忽略掉他那黃色的連鬢胡須,說他是漢家兒郎估計也沒人會懷疑。
“善!”朱友孜大喜過望,但念著朱溫召見一事,還是勉強抑制住了與其細細攀談的想法。
一句話,煮熟的鴨子,飛不了。
不過,一個新的疑問也不禁浮現在他心頭。
大梁明明名將如云,怎么偏偏這幫人都是投了河東集團才發跡呢?
真就橘生淮南則為橘,生于淮北則為枳?
還是這些人不得其時,未逢明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