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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恐怖小說

  • 時間與永恒
  • 追夕陽的人
  • 11039字
  • 2023-05-15 20:25:47

“我想我什么都不會寫了!”

張騰摘下眼鏡,扔在桌子上,用雙掌揉搓著面部。

他對一切感到麻木,即使身處黑夜,也沒有絲毫的靈感。失去好奇心和恐懼感,對于一個懸疑恐怖作家來說是致命的。

他在構思一篇全新的小說,只寫了開頭就再也寫不下去了!

張騰對妻子說:“我想出去走走!”

妻子也一向反對張騰的職業(yè),現(xiàn)在他身處低谷期,錢賺少了,更加深了她的抱怨。

她說:“你整天都在想些什么,不是妖魔就是鬼怪,搞得我心神不寧!”

張騰說:“老婆,我想回一趟老家!”

正說的時候,廚房沸水煮開的聲音響起,妻子補充道:“你把開水倒進熱水壺再走吧!”

他來到廚房,望著鍋里的開水,一股股熱騰騰的蒸汽撲面而來,此時一個古怪的想法在腦海里出現(xiàn):如果將人的手放進沸水鍋中煮是一種怎樣的感覺?

他從未見過真實的場景,如果自己的手放進去,把生的變成熟的,會怎樣?

把別人的手放進去,生的變成熟的,又會怎樣?

他有些興奮,躍躍欲試,忍受著熱蒸汽給手部肌膚帶來的灼痛,一點點將手指伸向滾燙的水面。

手指潛進水面,一股猛烈的劇痛從指間傳導至全身,人體中潛藏的恐懼感警告他這樣做是自討苦吃,他執(zhí)意這么做,就是讓這種感受停留得更久一些。

對,就是這種感覺,接著是一種窒息的快感,好像靈感從這一瞬間要噴涌而出!

妻子半天沒有見到丈夫的動靜,忍不住大聲喊道:“讓你做個事還這么磨嘰!”

說著她帶著怒火沖進入廚房,發(fā)現(xiàn)張騰臉上扭曲的神情,嚇了一跳,看見丈夫的手在開水中沸騰,一把將他拉開,喊道:

“你瘋了嗎?”

妻子看見張騰紅的像豬肝一樣的手掌說道:“你是不是腦子壞了,想去自殘了!”

張騰仿佛沒有聽見妻子憤怒的問話,反而坐在地上看著自己的手掌,喃喃自語:“果然,有些東西光憑想象是辦不到的,要真實經(jīng)歷才有用的!”

張騰起先對自己的想象力是很自豪的,于是在恐怖懸疑圈中有了闖出了一點名堂,成名作出版之后,隨著寫作繼續(xù)深入,他越來越發(fā)現(xiàn),故事情節(jié)光靠想象力是不夠的的,缺乏真實的感受,很難讓人感受到真實的恐懼。

這是一次成功的嘗試,也是瓶頸的突破,他笑著爬起身來,對著妻子說:“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他手舞足蹈,像一個游戲通關的孩子,絲毫不在意已經(jīng)起了巨大水泡的手。

妻子大吼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張騰拖著收拾好的行李箱,興奮地走出門去,留下一臉驚愕的妻子。

屋外的天空烏云密布,在縫隙中隱隱透出一絲微弱的光,云層移動的速度很快,似乎一場瓢潑大雨即將來臨。

一般這樣的天氣不適合出行,但是對于張騰來說,此時的境況恰到好處,他多么希望這一趟旅途處處充滿著恐怖。

風聲漸起,吹動著行道樹的樹葉漱漱作響,深秋的時節(jié),所到之景處處充滿蕭瑟。

他拖著行李箱,想象著有某一個人正在跟蹤他,時而很遠,時而很近,他用身上的毛孔感受到他的存在。

張騰回頭的時候什么都沒有看見,也許他躲在樹木的后面,也許躲在難以發(fā)現(xiàn)的草叢中,他已經(jīng)暗暗在腦海中給他構思了一個名字,就叫他神秘客吧!

神秘客必定在情節(jié)中起到一個關鍵的作用。

他來到長途客運站,在窗口取票的時候,觀察到售票員看到他發(fā)紅起著巨大膿皰手掌時驚詫和厭惡的表情,有一種莫名的興奮。

他希望走進候車室的時候,里面將空無一人,或者零星幾個。

張騰將行李放走廊邊的椅子旁,想象著一個冷漠低沉的聲音從他的耳畔響起:

“你好,能讓我進去一下嗎?”

他落座在他的身邊,即使候車廳零星幾人,他也堅持要挨著他坐下,他恍然大悟,原來這個人是跟蹤他的神秘客!

張騰已經(jīng)猜到了,這個人一定會和他上同一輛通往老家云夢的大巴!

他們就在那尷尬地坐著,他很想和這個戴著鴨舌帽,穿著黑色衛(wèi)衣的男子攀談幾句,順便觀察一下神秘客臉上的表情。

他一邊向左邊撇過腦袋,一邊從干啞的喉嚨中擠出字:“你好,請問你是去云夢嗎?”

通往各個地方的大巴很多,他很詫異自己怎么敢這么肯定這個神秘客就是去云夢的。

接著他開始尋找神秘客臉上五官所在的具體位置。他五官標志立體,組合起來有種陌生而熟悉的感覺。

神秘客坐著不動,沒有回答,就像一尊黑色的石像。

出于尷尬,張騰并未繼續(xù)問下去,他就觀察起整個候車室的情況。

正如他所想象的,車站剛才還有零星幾個人,一晃神偌大的候車室只剩下他們兩人,他暗自竊喜。

他希望正在冥思苦想的時刻,突然有個聲音將他打斷,例如汽車到站,或者是神秘客出于禮貌,回答剛才的問句。

很遺憾,是前者。

他拖著行李箱上了大巴,不出所料,那個神秘客一定會跟著,他們會相鄰而坐。

張騰率先坐在靠走廊的位置,神秘客依然說著同樣的話:

“你好,能讓我進去一下嗎?”

張騰站起身,環(huán)顧整個大巴,沒錯,正如他猜想的那樣,大巴沒有一個人。

他有些困了,在睡著前,他想了一下接下來的情節(jié)。

醒來后,不出所料,大巴很快坐滿了人,他向后看去,沒有人玩手機,似乎每一個人都正襟危坐,目視前方,不知道正緊張地看著前方的什么。

唯有神秘客不太一樣,他將腦袋靠在窗戶上,將鴨舌帽壓低,像一個偷窺者一樣窺視著窗外的風景。

通往云夢的大巴似乎鬼氣森森,烏云濃密得似乎令人喘不過氣,大巴的空氣中似乎充滿著極度緊張的氣氛。

大巴緩緩啟動,平穩(wěn)地從車站行駛向并不寬闊的柏油馬路上。

張騰感覺呼吸不暢,鼻子似乎被什么東西堵住,他決定打開車窗,將手伸到窗前,神秘客一把抓住了張騰的手。

他想象著這只手不是一只男人的手,準確說是像一把有力的鉗子一樣鉗住他。

神秘客口中沉悶的口音是他希望聽到的:“不要開窗,會有危險!”

“危險”二字是用被壓得極低的音調發(fā)出來的,似乎來自地獄。

這肯定達不到自己想要的效果,仿佛只有開窗才能讓此時的想象力在深沉的天空下馳騁。

他用靈巧的手將窗戶扒開,一股陰冷干燥的風魚貫而入,危險正是他希望看到的。

奇怪的是神秘客并沒有阻止他,似乎沒有什么能夠阻止張騰的舉動。

大巴駛出了城區(qū),很快就會經(jīng)過一片低矮的山區(qū),這是張騰熟悉的領域。

他曾經(jīng)的很多素材都取自此處,但是每次都是經(jīng)過,他從未到山底深處去過,盤山公路所經(jīng)之地有一個極高的懸崖,懸崖下是一條細長奔騰的溪流。

此時,一個更可怕的想法突然從他腦子里冒出來:

車禍!

他寫過很多車禍,收集過很多資料,看過很多慘烈惡心的圖片,卻唯獨沒有親身經(jīng)歷過。

他給自己身份是幸存者,當然包括身旁的神秘客。

他望著車外的風景,想象力正被吹進來的冷風攪得激烈的時候,一只黑色的手臂立刻把車窗關起來,隨后一把按住張騰的肩膀,低沉說道:

“請停止你的危險想法!”

建筑物越來越低矮,最后直接被遠處的地平線抹平,隨之而來的便是散落在茫茫大地的農(nóng)屋。

暴雨一副將下不下的樣子,就像一根極度繃緊的琴弦,隨時都可能斷裂。

神秘客莫名的提醒就像能夠猜出張騰的內心一般,不知是善意的警告,還是對這種讀心術的恐懼,張騰只能暫時停止幻想,默默地觀察周圍的景象。

大巴除了行駛時候的顫抖的引擎聲,就再也沒有其他聲音,哪怕是稀松平常的聊天都沒有,乘客們仍然那樣木木地望著前方。

平坦的大道很快不那么平坦了,他知道,前方將進入真正的山區(qū),旅途的必經(jīng)之地。

遠方的天空隱隱間出現(xiàn)幾道白光,那是閃電,看來真的是要下大雨了。

車窗緊閉,雖然感受不到暴雨前的嗚嗚狂風,但從周遭的植物可以判斷,一場驚天動地的暴雨即將來臨。

車子剛進入山區(qū)時開始上下起伏,那種感覺就猶如坐過山車一般,上坡的時候還沒有那種不適,但突遇陡坡,向下滑行,猶如墜入深淵,似乎深不見底。

張騰隱隱間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這種預感是從大巴異常的抖動油然而生的,在那種上下起伏之中似乎多了一種運動,憑著敏銳的感知力,他驚出了一身冷汗!

對,那是左右晃動的感覺,就像一艘在狂風巨浪海面航行的船。

地勢愈不平坦,大巴的橫向擺動的幅度就愈大,四個輪子幾乎無法同時穩(wěn)穩(wěn)地立于路面。

四周的平地像是從路的兩側向下坍塌,他知道,此刻,大巴上了盤山公路。

一個巨大的懸崖就像無止境的深淵,吸引著他的來臨。

這有可能是上天給他無窮想象力的最好饋贈,他預感到一場躲不過的死亡車禍,似乎命中注定,而他將是唯一的幸存者和見證者。

就當張騰沉浸在自己的預感中時,一雙漆黑的眼睛注視著張騰,然后他低沉的聲音無比清晰地響徹在張騰耳前:

“你最好跟我下車,否則將會有可怕的后果!”

張騰回過神來說道:“我為什么下車,我要回家啊!”

“就是因為你這些古怪而又恐怖的想法,你會闖大禍的!”

“我什么想法,不是,哥們,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之后神秘客又默不作聲,和張騰預想中的那樣,的確,神秘客似乎有一種預知未來的魔力,但又有些不一樣。他們只會提醒災禍的發(fā)生,但不會親自插手此事。

張騰不是真的希望車禍發(fā)生,他只不過想借助此情此景,讓自己的想象力插上真實的翅膀。

懸崖在極目之處開始慢慢向上下延伸,像一張緩緩張開的巨盆大口,有細小的瀑布從懸崖間流淌,那是它的口水。

大巴開始向上坡攀爬,張騰想到了蝸牛,一只巨大的蝸牛在墻上蠕動,在它爬過的足跡后,是一條黏黏的腳步。

前方似乎有什么障礙,蝸牛沒有注意到危險,它小心翼翼,心安理得。那是一塊空隙,或者是一片無法黏附沙子,任何一次不小心,都將讓它萬劫不復。

前方的公路上似乎有一個熒光閃閃的物體,在慢慢接近,在陰郁的天穹下,散發(fā)著詭異的白光。

司機對這個古怪的東西并未注意,或許只是公路上一個普通的坑洼,之所以會發(fā)光,可能里面還有積水。

他像蝸牛一樣小心翼翼,心安理得,連方向盤都懶得轉動。

那個耀眼的東西很快被車身覆沒,它更像是一個偷襲者,無人注意就是它最大的優(yōu)勢。它在最高的地方,很輕松地就絆起一個車輪,讓其輕易地改變方向,失去控制。

突如其來的猛烈顛簸,大巴最終失去方向,懸崖就是它的歸宿。

張騰還沒意識到發(fā)生什么,只覺得天旋地轉,所有的東西朝他撲過來,又遠去,聽到很多東西破碎的聲音,震耳欲聾。

他頭腦一片空白,一切都在下墜,無止境地下墜,身體之下,即是地獄。

當他醒來之時,四處都是殘骸,只聽到身旁巨大的水聲,那是瀑布。

正如他預想的那樣,車禍發(fā)生了,他是唯一的幸存者。

他看見了散落在大巴殘骸四周支離破碎的尸體,那是他頭一次如此近距離地接觸死尸,而且是以如此慘烈的方式。

他沉浸在此時的恐懼中,不知道是興奮還是愧疚,如果是神秘客說的那樣,他真害怕是因為自己導致了這場車禍。

手機已經(jīng)不在身上,他決定找手機撥打求救電話,忍著劇烈的嘔吐,走到大巴后,一個恐怖的場景,讓他幾乎崩潰。

那些失去生命的軀殼,所有的頭顱似乎都朝向他,眼珠瞪大,神情麻木,似乎死不瞑目,他就是罪魁禍首。

即使有的沒有一個完整的身體,沒有眼珠,沒有半個腦袋,他仍然感覺他們正死死地盯著他。

他死命地向后退,不知道是被一條胳膊還是一只腿絆倒在地,他一下子跌倒在一個水潭旁邊,他猛烈地喘著粗氣,他甚至害怕這些遇害者變成喪尸,將他圍住,一點一點蠶食他的身體。

他看見墨色水潭中的倒影,那是一只站立著穿著黑色褲子的腿,然后又一只手慢慢出現(xiàn)在倒影之中,一個陌生而又熟悉的聲音再次響起:

“跟我走吧!”

這句話就像救命稻草一般,張騰猜都不用猜,他就是神秘客。

他欣喜若狂,他面色如常!

暴雨終于在此刻如洪水般從天際涌下,就像無止境的悲涼淚水。

張騰跟著神秘客,一點點從一側相對和緩的坡路上爬過去,頂著雨水和恐懼,一點點攀登。

他還是慚愧地回了頭,那些死者仿佛調轉了目光,齊齊地看向他,就像在車上時,他們麻木地望著前方一樣!

張騰和神秘客就這樣一前一后地蹲在馬路上,任憑這種不太真實的暴雨落下來。

天穹隱隱間有某種陽光穿透進來,甚至有彩虹,在烏云的裂縫中模糊可見。他突然很迷茫,不知道做什么,也不知道去哪里。

“還去云夢嗎?那是一個好地方!”神秘客接著說。

“去的,我還要回老家!”

有一種脆弱的精神力支撐著張騰,不知道為什么,他仍要繼續(xù)旅途,他必須回家看看,有一種巨大的命運似乎正在等著他。

雨小了,烏云中的陽光裂縫越撕越大,似乎有一張上帝之手將光明還給大地。

一輛橙色吉普車說巧不巧地停在了他們中間,一個帶金色眼鏡的男子看著淋成落湯雞的兩人,問道:“嘿,要載你們一程嗎?”

兩人很快上了車,便沒在說什么,他腦子昏昏沉沉的,好像忘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坐在后排座的他猛然叫了停車:“你好,請停一下車,我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

吉普車穩(wěn)穩(wěn)地停在路邊,男人推了一下眼鏡說道:“你說的是什么事情!”

張騰頓了很久,說道:“我們剛才遭遇了車禍,我忘記報警了!”

男人很快便調轉車頭,向后方的懸崖邊開去,下雨之后,水流的聲音更大了,張騰向下望去,竟然沒有看清楚那一輛大巴,于是他提議,大家一起沿著平緩的坡道下去看看。

他們沿著濕滑的斜坡慢慢向下走去,張騰突然有種強烈的感覺,仿佛那一場車禍根本就不存在,自己只是一個中途下車遇到暴雨的旅客。

很快這幾百米高的懸崖,他們已經(jīng)來到了山底,溪流,田野,荒草地,視野開始清晰起來,太陽從云層中探出頭來,天空已然放晴。

即使在能見度如此高的環(huán)境下,他們竟然什么都沒看到,不僅是顯眼的大巴,連一具死尸都沒有,更沒有殷紅的血跡和死不瞑目的眼睛!

開車男子詫異地看著他們,問道:“這里哪來的車禍?”

他們沿著小溪走了很久,一路前行,并沒有發(fā)現(xiàn)可疑的跡象,只好原路返回!

張騰徹底糊涂了,剛才的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這么慘烈的車禍就是他親眼所見,如此的真實,最后在這個世界上竟然消失得一點痕跡都不剩。

就算是想象,如今也應該在大巴上吧!

秋日的太陽過分的溫暖,剛才的一切像是一場噩夢。

開車的男子問張騰:“你們要去哪里,我看順不順路!”

張騰說:“去云夢!”

男子緩緩念到:“氣蒸云夢澤,波撼岳陽城,是個好地方,剛好,我要經(jīng)過那里!”

張騰的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那是我老家!”

很快,吉普車在山路上盤桓了多圈之后,稀稀落落的村莊慢慢在天地之間鋪展。

“我家快到了,把我放在前方的一個路口就可以了!”

“好嘞!那咱們后會有期。”

張騰拍了一下神秘客的肩膀,在路上他一直看著窗外的風景,默不作聲。

“誒,你不也是去云夢嗎,你下不下車?”

神秘客說:“我不去云夢了!還請麻煩再載我一程!”

張騰拎著自己的行李箱,站在家門口的陽光大道下,看著駛過的車流,恍若隔世。

空氣中似乎有一種怪異的味道,似曾相識,在秋日滿目瘡痍的鄉(xiāng)村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他聞了聞,空氣中夾扎著一股火藥的氣味,路上紅色的顆粒和白色圓形紙相間,散落得到處都是。

他明白了,一定是村里的某個老人去世了,這是他的葬禮!

他很害怕,害怕不遠處的哀樂聲中,在黑白遺像上,在棺材中,躺著的是自己的母親。

多年前,他經(jīng)歷過這樣場景,那是年輕父親的葬禮,他仿佛記得,父親因常年過度酗酒,讓他的臉瘦削不堪,眼窩塌陷,眼神中透露著一種暴虐的氣息。

他又沉浸在回憶和想象交織的境地中,直到一輛飛速竄過來的車差點撞上他。

一個人從車上走下來,他帶著鴨舌帽,穿著黑色衛(wèi)衣。

他用低沉的聲音,用一種勸誡性的話語說道:“你千萬,不要回家!”

一股莫名的悲傷和恐懼沖上心頭,他不顧那人的提醒,拎著箱子朝著家的方向拔腿就跑!

太陽的光很溫暖,這種觸感就像在夢里一般,他看見炊煙從老房子后的煙囪里升起,那是農(nóng)村日常做飯時的場景。

他多么希望,推開門,母親正等他回來,做了一桌子好吃的飯菜。

老屋紅色的木門緊閉著,煙囪里沒有煙霧,他感受到一股死寂的氣息,又潮濕又黑暗。

堂屋沒有人,一張黑白遺像懸掛在房檐上,那個人的眼眶有些下陷,顴骨向外突出,眼神中有一股嚴厲。

張騰從來不敢正視這雙眼睛,似乎有一道光會射進他的心窩,令他窒息。

他大聲喊道:“媽,您在家嗎?”

沒有回聲,他也很害怕此時母親躺在床上,聽不到任何人的聲音。

他推開母親的房間,一股霉味撲面而來,就像很久沒有住過一樣。一床棉被高高的隆起,被子中像裹著一個人,但沒有人頭。

他的心臟狂跳起來,害怕里面裹著的是一具無人發(fā)現(xiàn)的尸體,已經(jīng)躺了很久,或者只剩一具白骨。

他顫顫巍巍地揭開被子,嚇了一跳,原來什么都沒有,僅僅只是一床很厚的棉被而已。

一個蒼老的聲音從房間外響起:“是小騰嗎?”

聽到人聲,他才松了一口氣,原來外面的是隔壁的王奶奶。

張騰問道:“王奶奶,我媽去哪了,門沒鎖,但不在家!”

王奶奶布滿皺紋的臉突然繃緊,眼睛一下就紅了!她喘了一口氣,緩緩說道:

“你媽她...她前天晚上就走了!”

張騰渾身無力地癱倒在地,眼淚一下就止不住了!

不知什么時候屋外出現(xiàn)了一頂巨大的白色帳篷,花圈在帳篷兩邊已經(jīng)擺滿了,在搭帳篷的左側是黑色棺棺材,在桌子上擺滿了紅蠟燭,蠟燭靠墻邊是一張巨大的遺像,那是母親慈祥的笑。

他不敢走過去看,不知道什么時候人越來越多了,每個人臉上似乎沒有悲傷,盡是麻木。

這種表情和面孔,他竟然有些熟悉,但怎么也想不起來。

一陣劇烈的頭痛襲來,他的雙腿發(fā)軟,甚至走不動路。他看見一個手上拿著酒瓶,喝得醉醺醺的中年男人朝他走過來,他拍了一下張騰的肩膀,問道:

“兒子,你媽在家嗎?”

他愣住了,這個人眼眶有些下陷,顴骨外突的男人,像極了一個人,他不自覺地回頭看了看懸在屋檐上的遺像。

那張黑白照中的男人似乎在狂笑,酒還沒有醒,他感覺那個人要從相框中走出來,拿起自己的酒瓶或者操起桌上的棍子開始傷人。

張騰坐在地上猛烈地顫抖起來,那種發(fā)自心底的恐懼蔓延開來,如此真實,如此迷人。

他明白了自己寫恐怖小說的初衷,那就是用自己編造的恐懼對抗埋藏在心底的恐懼!他迷上了黑暗、迷上了暴力,迷上血腥,迷上了將所有美好的事物都撕裂的感覺。

那個自稱為父親的男人居高臨下,狂妄至極,他和母親只能蜷縮著身子害怕、求饒,躲在角落里瑟瑟發(fā)抖。

他需要反抗,但又不敢反抗,任憑這個男人對他蹂躪辱罵,對他拳打腳踢。

張騰終于記起了那些旁觀者的臉,原來車禍中的那些人都沒死,他們來了云夢,參加自己母親的葬禮,難怪在懸崖底活不見人,死不見尸。

他看見了眾人身后的神秘客,他的臉上同樣沒有任何神情,他此時有諸多的疑問,為什么自己母親死了沒收到任何消息,為什么父親又復活了,為什么車禍中的乘客都到這里來了,為什么神秘客總會在關鍵時刻出現(xiàn)?

他沖出人群,憤怒地揪著神秘客的衣領質問:“你告訴我,怎么哪里都有你,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神秘客淡淡地說道:“我不是說過,讓你不要回家嗎?”

“為什么不要回家?”

“你不該出門,不該坐那輛車,不該到這里來,不該胡思亂想!”

“難道不想這一切就不會發(fā)生嗎?”

“是的!”

張騰聽到神秘客的肯定,一下子不知道怎么繼續(xù)問了。

他開始思索最后的問題,突然驚訝,這一切離奇的場景,難道都是自己的想象嗎?可為什么如此的真實,就像才發(fā)生的。

他感覺自己在做一個很深的夢,低頭看一下自己的手掌,手掌光滑無比,完全沒有因被開水燙而受傷。

他慶幸一切都是假的,但又如此真實,這將是很棒的素材。

那么,自己該怎么從夢中醒來呢?

“你好,能讓我進去一下嗎?”

這聲問候將昏沉的張騰喚醒,他感到手掌隱隱作疼,低頭一看,此時的右手紅腫得厲害,虎口處還有一個碩大的膿包。

他趕緊起身,看到此人是一個穿著花襯衫的男人,不由得松了一口氣,這個人不是神秘客。

但是此人還是挨著張騰坐下,掏出手機低頭玩了起來,候車室的人不多,但不至于空無一人。

此時氣氛有些尷尬,他想要聊些什么,于是轉過頭觀察了一下花襯衫,此人留著殺馬特一樣的造型,劉海很長,幾乎蓋住額頭,看不清他的整張臉。

“你好,你去云夢嗎?”

花襯衫抬起頭來回答:“我去應城!”

隨后花襯衫便戴上耳機,聽起歌來,他們便不再說話了。

張騰不放心地四下觀望,的確是沒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大巴很快就要出發(fā)了,他站起身,活動了一下身子,便拖著行李箱朝檢票口走去。

他上了大巴,坐在靠窗的位置,鄰座的是一個中年女人,有些肥胖,乳房下垂得厲害。

張騰不知道此時為何要去觀察一個中年女子的身材,感覺有些不好意思,便把頭轉向窗外。

天空仍然烏云密布,車內沉悶得有些要命,他打開了窗戶,并沒有人阻止。

大巴啟動不久后,淅淅瀝瀝的雨就開始下了起來,風也大了,只好把車窗關上。

車上的乘客也沒有什么異樣,有的在睡覺,有的在玩手機,有的在小聲低語。

大巴剛進入山區(qū)仍然是那樣顛簸,但橫向的晃動并不是很厲害,他確信此時是一場安全的旅途。

張騰還不放心,于是撥打了母親的電話,說今天已經(jīng)在回去的路上了,從母親的話語中,可以聽得出她的心情不錯,還說為什么不把老婆孩子一起帶回去,她很想看看自己的孫子。

他打完電話,準備松一口氣的時候,從此處的地形判斷,離那個懸崖不遠了。

但是為什么要擔心了,之前那些不過是一種幻想罷了,甚至連夢都不是,他壓根就沒有睡著。

他死死盯著路面,只有平安地經(jīng)過懸崖,他的心才能得到徹底放松,這條路線他坐了很多次,每次經(jīng)過此處都要有種噩夢般的想法。

他沿著公路極目遠眺,在盡頭好像有一個閃閃發(fā)亮的東西,那個東西在一點一點接近。

大巴開始沿著瀝青路面攀緣,道路濕滑,唯有那個發(fā)亮的東西在路中央。

在攀到坡路一半都不到的時候,突然一個猛的急剎,乘客們幾乎要被甩了出去,萬幸的是沒有翻車!

司機停好車,從駕駛座上下來,對大家說道:“不好意是各位,汽車拋錨了,我已經(jīng)聯(lián)系了客運公司派人來搶修,耽誤大家的時間,還請諒解!”

張騰的臉上冷汗直冒,還好只是汽車故障了,于是他下了車,想找一下在坡路上那個發(fā)光的東西。

但是司機一把拉住他說道:“這位先生,請你不要下車,外面的雨那么大,再等等!”

張騰說:“我要去小便,馬上就回來!”

下車后,他仔細地朝前看,果然看到那個發(fā)光的東西,竟然有些詭異。

他走進一看,是一個立方體冰塊一樣的東西,又像是水晶,他伸手摸了一下,卻又什么都沒摸到。

突然身體像是觸電了一下,他一個踉蹌就倒在地上,一輛橙色吉普車出現(xiàn)在光亮的陰影后。

原來這個放光的東西只是吉普車的遠光燈射在地面上的樣子,他頭暈眼花地把這個東西看成了發(fā)光的冰塊。

從里面走出來一個帶著金絲眼鏡的男人,張騰似乎在哪見過,卻怎么也想不起來。

男子說道:“你好,需要帶你一程嗎?”

張騰不知道為什么要答應,也許不想把時間浪費在這輛故障的大巴上,耽誤回家的時間。

“好啊,我去云夢!”

“正好,我經(jīng)過那里!”

張騰于是給司機說明情況,將行李箱拿下來,放進吉普車的后備箱中,上了后排。

車里還有兩個人,副駕駛有一個,后排也有一個,副駕駛的男子帶著鴨舌帽,穿著黑色衛(wèi)衣,后排的那個男人穿著花襯衫,發(fā)型有點沙馬特,厚重的劉海將額頭擋住,頭上戴著耳機。

吉普車調轉了方向,向著深深的山路進發(fā)。

張騰有種似曾相似的感覺,橙色吉普車、金絲眼鏡、鴨舌帽、黑色衛(wèi)衣、花襯衫、殺馬特......

他的心中猛然炸裂,之前想象中的那些人竟然憑空出現(xiàn)了,包括現(xiàn)在的。

他趕緊看了一下右手,手背光滑無比,沒有任何受傷的樣子。

不知道,自己怎么又滑進了幻想的深淵。

他很想下車,于是對金絲眼鏡男說道:“我不回去了,我要下車!”

司機似乎沒有聽到他在說什么,反而猛踩了一下油門,吉普車嗖的一下,像是火箭升空一樣。

張騰忍不住喊道:“我要下車!”

司機轉過頭來,微笑著說:“你不是要去云夢嗎?馬上就快到了!”

張騰顧不了那么多了,他身子朝前傾,按下鎖住主駕駛車門的按鈕,然后推開車門,颶風和暴雨灌進來,路邊有草叢,他深吸一口氣,然后一蹬腿跳了過去。

他想,反正在幻境中,什么都不重要了!

每一塊骨頭,每一寸肌膚都在劇烈灼痛,趴在草地上的張騰感覺全身都要散架了。

這是非常真實的疼痛,一點都不像在做夢,如果是夢,在遭受猛烈的撞擊之后,也會醒來。

的確,他又看了一下自己的手掌,依舊紅腫,還有膿包,說明這不是幻想,判斷手掌的好壞已經(jīng)成為辨別真實和虛幻的標準了。

就算醒來,也不會在這里啊,他艱難地站起身,環(huán)顧四周,無限的悲涼從心底升騰起來!

還好,此處離家不遠,他沿著公路,艱難地挪動步子,一步一步,一瘸一拐,往前走,就像一具行尸走肉!

直到他精疲力竭,渾身濕透,穿過村前的白樺林,經(jīng)過一座小山丘之后,到達家門口,看到緊閉著的紅色木門,煙囪里升起炊煙。

他推開門,倒在堂屋中,見有動靜,一個佝僂的身子走了出來,手上端著兩盤熱氣騰騰的菜。

他看到母親面帶慈祥的微笑,才覺得這一切都是對的。

“小騰,喊你爸一起吃飯!”

母親慈祥而有些詭異的聲音,在張騰的耳朵邊響起,像一枚炸彈在水中爆炸!

白光從云層的裂縫中鉆出來,接著是隆隆的巨響,屋子里充斥著昏黃的燈光。

張騰吃力爬起來,身體像灌了鉛一樣沉重,他的腳不受控制,朝著房間一步步走去。

一個人蓋著被子在呼呼大睡,在雷聲中隱約能夠聽見鼾聲。

張騰顫巍巍喊出了聲:“爸,起來吃飯了!”

“滾!莫吵老子睡覺!”

他又喊了:“起來吃飯!”接著一遍遍重復。

父親不耐煩,一把掀開被子,一股酒氣撲面而來,枕頭邊還有幾個酒瓶胡亂擺著。

“你個小兔崽子!”說完一把揪住張騰的耳朵,一巴掌打在臉上。

母親的臉上還是那樣帶著慈祥的微笑,她說道:“快吃飯了!”

“吃吃吃,就知道吃!”父親生氣叫囂道,一把將折疊桌推倒在地。

整桌飯菜都倒在地上,一片狼藉,碎裂的盤子、瓷碗、杯子、米飯、蔬菜、肉類混在一起。

父親操起一瓶白酒,猛喝一口,又吐出來,一股酸臭的氣味蔓延到整個屋子。

母親繼續(xù)微笑地撿起地上的碎裂的碗筷,手掌被割破,滲出鮮血,她用手抓起飯菜,裝進碗里,端到張騰身邊,說道:“快吃飯!”

張騰聞到的是熟悉的味道和沉重的血腥,不寒而栗。

見他遲疑,母親的微笑不在,她瞪大了眼珠,喊道:“快吃啊,你怎么不吃?”

說著,母親夾起來一塊猩紅的肉,轉而又笑:“這是你最喜歡的小炒肉,來,快吃!”

在一道閃現(xiàn)的白光中,母親的臉格外滲人,父親走過來,抽出皮帶,劈啪作響。

他一把將母親推開,臉上是極其厭惡的表情:“這家伙別慣著他,不聽話就得挨抽!”

一皮帶一皮帶,像一條蘸了鹽水的鞭子抽在裂開出血的皮膚上,張騰痛得幾乎窒息。

他小時候就是這樣,面對兇煞的父親毆打百般順從忍讓的母親,自己只能在一旁蜷縮著,讓恐懼在幼小的心靈中一點點深耕發(fā)芽,成長為如今的參天大樹。

驚雷大作,白光中走進來一個人,他帶著金絲眼鏡,穿著花襯衫,頭上是一頂鴨舌帽,他用低沉的聲音喊道,擲地有聲:“你爸已經(jīng)死了,你到底還怕什么,給我站起來!”

就當皮帶再次抽過來時,張騰被那人的聲音鼓舞,突然就不怕了,他死死抓住皮帶,一把扯過來,喊道:

“對,我爸已經(jīng)死了,你別囂張!”

他一腳揣在那男人身上,原來是一只紙糊的老虎,然后撿起地上的酒瓶以其人之道還之其人之身。

一計猛砸,男人頭破血流,倒在地上,滲出殷紅的血,母親見狀,驚呼一聲,魂不附體。

她扶起母親,眼神堅定說道:“媽,他早就死了,咱們別怕了!”

說完這句,門外的天空突然亮了,烏云散去,霞光漫天,神秘男人的面孔在柔和的光線中漸漸清晰。

張騰一眼便認出,他既是開橙色吉普的司機,也是穿花襯衫的男人,也是神秘客。

不,準確說,那是另一個自己。

他終于不再面無表情,而是露出溫暖的笑說道:“跟我走吧!”

張騰回過頭,朝里屋望去,母親如釋重負,房檐下的遺像沒那么令人恐怖了,他仿佛看見了相框中的男人面帶愧疚之色!

尾聲

坐在電腦前,張騰把剛寫好開頭的恐怖小說刪了,他現(xiàn)在一點都不迷戀恐怖了。

他不想寫什么怪力亂神,只想寫一點有意義的東西,于是他在微博上表明了自己的決心。

即使他的很多粉絲表示惋惜,但是還是有很多人表示理解和支持,希望他能成功轉型,寫出更多優(yōu)秀的作品。

一個聲音從書房的外響起:“快吃飯了,張騰!”

那是妻子的聲音,他打開房門,看著她額頭爬上的一絲皺紋,他有些愧疚,自己總是沉浸在恐怖的小說世界中,忽略了對家人的關心。

他溫柔地對妻子說道:“我決定好了,以后不寫恐怖小說了,我打算出去找一份工作!”

妻子臉上泛起笑容,這正是她想要的,她一把抱住丈夫,竟有些感動。

張騰抬頭看到紅色的實木門,覺得和老家的斑駁的紅色大門很像,以前他很怕推開,看到父親那張可怕的臉。

他走過去,心臟砰砰直跳,一直猶豫著要不要推開。

也許推開門之后是地獄,也許是天堂!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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