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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最后一次感動

上一次哭是什么時候?

陳雨欣反復在腦海中回憶,卻怎么也想不起來。她不知道為什么要思考這樣的問題。

她來到客廳,聽到洗浴間的水聲,陳雨欣知道,那個喜歡泡澡的男人齊羽定是在浴缸中享受著美妙的時刻。

她打開電視機,隨即挑中了一部電影,將聲音開至最大,激烈的槍戰聲,在整個屋子響起。

浴室中的齊羽被外面吵鬧的聲音弄到失去興致。他顧不上未擦干的身體,就把一條寬大的浴巾裹在身上,憤怒打開門,大聲質問道:

“陳雨欣,你在干什么?”

陳雨欣把電影暫停了,

她掉轉頭,盯著齊羽,他臉上憤怒的臉色轉瞬即逝。

“你一大男人,怎么比女人更喜歡泡澡?”

齊羽臉上涌現出得意的神色,他說:“你懂什么?當我躺在熱水中的時候,我會很感動,那種感覺遍布每一個毛孔!”

陳雨欣問:“那你知道那種感動的滋味是什么樣子的嗎?”

齊羽不自覺地翹起蘭花指:“有一種清爽美妙的氣息,直沖腦門,就好像有人撬開了你的頭蓋骨,你的大腦被解放了!”

“大腦被解放了?”

“大腦被解放了!”

陳雨欣反復念叨這個句子,轉而朝著自己的房間走去,齊羽覺得陳雨欣莫名其妙,于是走進浴室,繼續泡澡。

她想起了某些場景,那些場景似乎被毛玻璃隔著,十分模糊。

那是一張記不清的人臉,臉上還掛著生前的微笑,她感覺正躺著的人仍然活著,一如往常。

她沒有任何的感覺,就像一個麻木的木偶,一個聲音似乎在提示著她:

“你快哭啊,你怎么不哭?”

盡管周圍的人都在哭,氣氛渲染的如此到位,她依舊沒有絲毫的感覺,甚至連回憶的沖動都沒有。

后來經歷了很多類似的事情,她才猛然發現自己腦中像是有一根神經已經斷裂了,讓她無法產生任何的情緒波動。

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突然響起了敲擊房門的聲音,咚咚咚,那聲音很清脆,清脆得像一支琴曲。

齊羽已經穿好衣服,上身是一件素白的短袖,下身是一條褪色很嚴重的藍色牛仔褲,他還穿上了淘了好久的籃球鞋。

“陳雨欣,你這到底是怎么了?”

她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你能不能打我一拳?”

“你怎么這么變態,沒事讓我打你干嘛!”

“你快點,我不會還手的!”

齊羽掄起一個拳頭,輕輕地碰了一下陳雨欣的臉。

“你是不是男人,沙包大的拳頭才這么點力氣!吃飯了沒有?”

齊羽被陳雨欣的話激怒了,她很快挨了一拳。的確很痛,但轉瞬之間,這種感覺就沒有了。

“你繼續啊,我還沒感覺到痛呢?”

齊羽很不高興:“你有完沒完,我還要出門呢?我可不想打女人!”

她只好放過齊羽,自己徑直走向沙發,打開電視頻道。她突然感覺很累,渾身像是被鉛水灌滿。

夜幕被一片雨聲包圍,隱隱間有雷聲從云層中鉆出來,晚春之際,雷雨交加之時。一道沉悶的雷聲蓋過了電視節目的聲音,她一下子就清醒了。也許,可以出去看看,此時的電閃雷鳴正是一個好機會。

屋外恰好有一顆大榕樹,這棵榕樹已經在大地上生長了二十年,枝丫最高處甚至能夠延伸到五樓那么高。

陳雨欣望著參天的榕樹,突然有一個沖動,自己可以爬上去嘗試一下,這樣或許能夠激發她心中的恐懼。

雷聲漸大,樹干十分的濕滑,站在樹底似乎沒有什么效果,要爬到樹干上去。

她走到工具間,搬過來一把梯子,將梯子靠在樹干上,穩定好了之后,就著手往上爬。

費了很大的力氣,她終于爬到榕樹的樹干上了,然后望著枝丫縫隙間的雷光,雨水在葉子上匯聚成水流,浸濕了她的長發。

她有些緊張地望著,希望一道驚雷能夠喚起她內心中的某種古老的感覺。

可惜沒有絲毫的作用,雷聲依舊,她一點都不害怕,甚至把這種行為當做一個笑話。

她希望能夠離死神更近一些,期盼著,期盼著,她竟然又有些困倦了。

齊羽晚上有約會,這天約了女友準備去游樂場玩,卻正好趕上了暴雨,兩人只能就近找一個旅館住下,等第二天清晨的到來。

這是一個陽光明媚,空氣清新的早晨,躺在身邊的女友還未睡醒,他伸了一個懶腰,感覺渾身油膩。可惜旅館里沒有浴缸,破小的衛生間讓他連洗澡的欲望都沒有。

他真想回去躺在浴缸中泡上半個小時,在熱水中撒一點香薰和花瓣,然后閉上眼睛,感受熱氣慢慢在頭頂上蒸騰。

想到這種美妙的感覺,他突然覺得身邊的這個女人很惡心,她的肌膚到處都是油光,竟然還抱著她睡了一整晚。

他不想等她睡醒,然后又是一番膩歪,于是小心翼翼地穿上已經打濕的素白短袖和褪色的藍色牛仔褲就出門了。

他迫不及待地準備回到出租屋內,把熱水放好,等一切就緒,美美地躺在里面,度過一個美好的上午。

道路上還有很多積水,齊羽不小心踩到了一塊碎了的磚塊,污水沾到鞋子上,他怪叫了一下,責怪自己不小心,這可是最新款的籃球鞋,怎么能把它弄臟,再想泡澡也不能這么心急啊。

齊羽小心翼翼,避開有積水的地方,終于來到宿舍樓下。

大榕樹邊有一塊草坪,此時的天開始熱了起來,雨后天空一望無際,一個銀色的物體反射著太陽強烈的光,那道光直接刺向齊羽的眼睛。

他的眼睛被這道光刺痛了,跺起腳來,顛聲怪叫,心想今天老天爺怎么總是和他作對。

他走了過去,才發現那是一個銀色的梯子,正靠在樹干邊。順著梯子往上,他看見一片黑乎乎的東西從一個枝丫處垂了下來。

齊羽看見了一個人頭,腿一下子就軟了,他不敢繼續看,一個想法沖進他的腦袋,結合某種碎片的記憶。他突然想起,這是一個他所熟悉的人頭,他給自己打了半天的氣,終于再次睜開眼睛,確定了是個熟人,他才放下心來。

原來是陳雨欣躺在樹干中間睡著了,那黑乎乎的東西正是她的長發。他走過去,爬上梯子,拍了拍她的肩膀。

陳雨欣睜開沉重的眼皮,看見面前這個男人,她擦了一下眼睛問道:“你回來啦,齊羽!”

“這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跑樹上睡著了,昨天那么大的雨,你這渾身都濕透了!”

陳雨欣不想告訴他昨天自己愚蠢的行為,她勉強擠出一個微笑說:“這不關你的事情!”

齊羽拔高了音調:“誒,我說姐們,你最近怎么奇奇怪怪的啊,好歹我作為你的室友,也該關心一下你的心理健康問題了!”

陳雨欣很討厭這個男人的婆婆嘴,她的事情不需要他操心,冷冷說道:“你還是多關心一下你的女朋友吧!”

他們從梯子上爬下來,走到平地上,一起回到宿舍。

進門后,陳雨欣連續打了幾個噴嚏,齊羽原本打算立刻去泡澡,他發現身邊這女人竟然感冒了。

于是說道:“陳雨欣,我現在不知道你有什么煩惱,但也許泡澡會讓你好一些,說不定會讓你感動,雖說我現在也很想去,但把機會讓給你吧!”

陳雨欣聽到了齊羽口中的感動,也想,說不定這是一個機會呢?

“好吧,那我先去試著泡一會澡!”

齊羽笑道:“這就對了嘛,沒有什么煩惱是泡澡解決不了的,你先等等,我替你準備一下,一個好的準備是泡一個舒服澡的前提!”

齊羽將浴缸放滿了熱水,又去房間拿了一盒玫瑰花瓣和一瓶香氛,灑在浴缸中,很快整個浴室香味撲鼻。

看著自己得意的成果,他興奮地叫道:“我替你準備好了,現在你就可以去享受了!”

陳雨欣從未用過那個浴缸,這地方已經被這個男人霸占,她看著浴缸中冒出來的熱氣和陣陣撲鼻的玫瑰花香,緊繃的內心防線松動了,心底里出現一絲悸動,但很快被湮滅。

她脫掉黏在身上一整夜的衣服,一絲不掛地走進浴缸中,她想,這個男人似乎比女人更加有情調。

陳雨欣從不承認齊羽是一個男人,這家伙表現出的更多的是一種女人的氣質。

當熱水淹沒全身,她感受到全身的每個毛孔都舒張開來,一股無比的輕松像熱流一般直撲心房。

騰騰的熱氣,在整個浴室彌漫,蒙上一層霧的鏡子就像記憶中的毛玻璃,她放松警惕的時候,正是記憶之門打開之時。

她舀起一片花瓣,這鮮紅的顏色,就像鮮血一樣,身體是暖和的,但心靈似乎被一層厚重的冰川所禁錮。

這堅冰是如何形成的呢?

她恍惚間看到一張瘦削的人臉,有些猙獰,她碰見他,毫無抵抗之力,只能任其擺布。那是一個晚春的夜,男人悄悄跟隨著她,而她還在因假期的到來而感到高興之時,她卻永遠想不到,下一刻,她再也高興不起來了。

那時的她正上初中,發生此事,她向父母哭訴,為了她的聲譽,為了減少事端,他們選擇忍氣吞聲。

父親用幾乎洗腦式的方法,讓她保持強大,忘掉那些傷痛,她可以重新開始,他們讓她選擇對傷痛麻木,結果生活就對她麻木。為了忘掉曾經的不幸,她被要求對任何事情都保持極端的理智,這樣才能控制失控的情緒。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無論喜怒哀樂,無論恐懼與感動,都被埋在堅冰之下。

她感覺人生就像一碗沒有配菜的大米飯,味同嚼蠟,她失去了對世界的感知。就在父親中風猝死的那天,也是如此,她沒有任何感覺,看著那張躺著的似乎微笑著的臉,她仍以為父親還活著,即使周圍之人痛哭流涕,她沒有一滴眼淚,仿佛死去的是一個陌生人。

她曾經有過別人贈與的愛情,那是一個愛打籃球的陽光男孩。他第一眼見到她的時候,被其身上的獨特氣質所吸引,記得男孩很喜歡穿耐克的籃球鞋。他極為開朗,但喜歡如水一般素雅的女孩,她沒有拒絕,也沒有接受,男孩的熱情表白令他無動于衷。她只是孤獨,于是說好吧,可以在一起,但是熱情總是有限度的,男孩是太陽,女孩是冰川,太陽永遠無法融盡冰川。男孩接受不了她木偶一般毫無情感,漸漸退出她的生活,他身上的陽光氣息也隨之黯淡了,他不再喜歡打籃球,也扔掉了最喜歡的籃球鞋,畢業后選擇去了LS。

很多往事,就在這云霧繚繞的浴室中徐徐展開,時間一長,那種剛泡進去的舒適感蕩然無存,她感覺皮膚似乎正在融化。

最后的辦法都不行嗎?

她站起身來,走到鏡子前,鏡子模糊一片,她用毛巾擦了擦,但又蒙上了一層霧氣。一次又一次,她都看不到自己的臉,此種情形令她絕望,她的人生就像這塊擦不干凈的玻璃。

她一拳打在鏡子上,鏡面碎裂,鮮血和水珠順著裂痕流到洗手池中,就像一片片綻開的玫瑰花瓣。

齊羽聽見了浴室的動靜,急忙大聲問道:“陳雨欣,你沒事吧!”

她從自己的世界中出來,慌忙回應:“沒事,只是東西掉在地上摔了,你等等,我再泡一會!”

“好吧,如果水溫不夠熱了,記得換水!”

陳雨欣繼續盯著洗手池中的鮮血,她虛弱無力,最近不知怎么特別困倦。

她在想,如果一睡不醒,該多好啊,她看見洗手池邊有一塊剃須刀片,心臟開始砰砰跳了起來,這是多久不曾擁有的感覺啊!

她忍不住拿了起來,看見右手的鮮血,緩緩將刀片移到手腕處,如果一切都在此刻了結,再也不用忍受這寡淡無趣的人生,該多好!

該多好啊!

該多好啊!!

她拿著刀片,再次走進浴缸,水已經涼了,她決定換上一缸熱水。熱水嘩啦啦從蓮蓬頭涌出,無比溫暖。她把右手腕放在出水口,左手捏緊刀片,朝著右手腕輕輕劃過,見沒有很多血涌出,她又用力一劃,汩汩殷紅不斷,這才滿意。

她將右手腕藏到玫瑰深處,鮮紅與鮮紅融為一體,生命一點點從體內抽離,她鼻子竟然有些酸了,她意識到,這可能是即將流淚的前兆。太美妙了,這種感覺,她用力地感受著失去和抽離,使勁地眨著眼睛,期待著淚水如泉涌。

浴室的天花板越來越朦朧,越來越扭曲,她沒有時間了,為何都到這地步了,淚水還未出現,難道至死都要留下這個遺憾嗎?

走吧,走吧,沒有就沒有吧!

齊羽等了很久,陳雨欣進去了至少兩小時都沒出來,他有些不耐煩了,全身上下都像蟲子爬一樣瘙癢。

他輕輕問道:“你泡完了沒有啊,雖然說這個吧的確很舒服,但是超過兩小時對身體也不太好!”

許久,沒人回應。他又大叫道:

“陳雨欣!”

“陳雨欣!”

他突然間有種不好的預感,有些焦急,喊了很多遍,都沒人回應,該不會出事了吧!

他顧及不了太多,救人要緊,于是一腳把浴室的門給踹開了。

他看見陳雨欣躺在浴缸中一動不動,臉色十分蒼白,他過去一看,起初以為是玫瑰的紅色,湊近一看,原來滿缸都是血水,他嚇得幾乎坐在地上。

他趕緊觸摸了一下她的呼吸,還好,有微弱的鼻息,看來趕得上,齊羽找到了陳雨欣身上的傷口,傷口被兩片玫瑰花瓣卡住,血流的速度減弱了很多,要不然她早已經不行了。

他給陳雨欣快速包扎好手腕之后就撥打120急救電話了。

陳雨欣睜開沉重的眼皮,眼前是一片模糊的白光,就像浴室的天花板,她在想要么自己還在浴室,要么已經在天堂。

她萬萬沒想到,此時正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滴答滴答的儀器正監測著她的心率變化,她側過頭,發現床邊還有一個熟悉的男人,他趴在床沿睡著了。

這又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偶爾能聽見醫院外的鳥叫聲,鳥兒的聲音是多么歡快。她為什么又返回這個無聊的世界,哦,是這個男人救了自己。

許久,齊羽從沉睡中醒來,他看見陳雨欣已經睜開眼睛,呆呆地望著天花板,他才完全放下心來。

他滿臉寫著的是巨大的疑問和驚恐,聲音嘶啞地問道:“陳雨欣,我搞不懂,究竟有什么事會讓你放棄生命!”

過了很久,她才有些許的反應,那種感覺沒有死而復生的驚喜,而是面容枯澀。

“我沒有任何情感,活著就像一具行尸走肉!”

齊羽安慰著說道:“你這是患上了嚴重的抑郁癥,這樣吧,等你好了我陪你去看心理醫生吧!”

“沒有用的,我看過很多次,這不是通常講的抑郁癥,我有嚴重的情感缺失障礙,我甚至感受不到喜悅和悲傷,何談抑郁!”陳雨欣的臉上露出不屑和自嘲。

齊羽并不懂這些,他突然很想知道陳雨欣的過去,究竟是怎樣的經歷,才會讓一個女孩墮落到如此地步。

他十分同情她,然后溫柔地說道:“你會好起來的!”

他們又回到了從前的生活,陳雨欣仍然在思考著她的問題,齊羽仍然如常約會,玩耍,泡澡。

齊羽的女人緣很好,他更具有那種中性化的氣質,懂得用女性的思維去思考,只不過之后,他失去對其他女人的興趣,包括自己的女友。

他心事重重,腦海中總會想到陳雨欣單薄的身影,他很害怕,開門之后,走進浴室,里面躺著的是一動不動的她。她的一舉一動開始令他牽掛。

經過那件事之后,陳雨欣似乎恢復了正常,她覺得自己不需要再去追尋什么虛無縹緲的感動,如果什么都做不到,那就什么都不做好了。

她仍舊喜歡在齊羽泡澡的時候,把客廳電視的聲音開到最大,而在浴室中的齊羽也并未制止她的行為,如果她能因此開心,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只不過,他并沒有之前那種泡澡的愜意,這個曾經沾滿鮮血的浴缸似乎成了一個囚籠,每次他只泡了不到十分鐘就草草了事,然后擦干身體,裹上寬大的浴巾,走進房間。

他無法靜下心來,仔細聽著外面的動靜,外面仍然是很嘈雜的電視聲音,他知道陳雨欣很喜歡看動作片,戰爭片,每次都是有巨大的槍戰聲,爆炸聲。從這些噪音中,他無法判斷陳雨欣此時是喜是憂,或許臉上什么表情都沒有,他忍受不了了,不想再次進行無端的猜測,許久,電視的聲音戛然而止,一切都變得非常安靜,他更害怕這種情景,這說明陳雨欣又無事可做了,沒有事情做會怎樣呢,說不定又會陷入那種無休止的胡思亂想之中。他想要睡覺卻怎么也睡不著,腦海中盡是陳雨欣脆弱無助的身影,他感覺她需要他的幫助。

于是,他鼓起勇氣,推開臥室的門,客廳沒有開燈,只有有線電視菜單界面投影在墻上暗淡的藍色的光,陳雨欣端坐在沙發上,呆呆望著電視機,遙控器放在一旁,顯然她并未選好下一個節目。

齊羽走向沙發,看著這個一起合租一年多的室友,他早已經把她當做了朋友,不知道她在心中是否把他也當做朋友。

“嘿,姐們,有什么需要幫助的,你可以說說你的煩惱,我知道你總說自己沒有情感,但是你可以慢慢來,這東西是需要慢慢體會和感悟的,我不是醫生,不知道怎么做,也許你曾經有很多煩惱,但你可以說出來,我是一個很好的聽眾,或許能夠為你排憂解難,如果你把我當做一個朋友的話...”說著說著,他說得語無倫次,說到無話可說,隨即站在那里,等待著陳雨欣的回應。

她仍舊像木偶一樣坐在那里一動不動,他覺得此時的氣氛很尷尬,于是接著說:“好吧,那我就不打擾你了,你一定要想開點,沒有事情是不能解決的,那我回房間休息了...”他邁著步子,逃也似地離開,然后躲在被窩中,他覺得自己很窩囊,自己不是很懂女人嗎?此時奈何怎么樣他都無法幫助陳雨欣,他很自責,覺得自己很無能,想到此,竟然不爭氣地流下淚來,他在心底里吶喊:

她明明那么需要幫助,而我卻無能為力!

直到半夜,輾轉反側中他才終于睡著,六點不到,天已經大亮,齊羽就沒了睡意,很多天都是這樣的,而今天,他有很強烈的不安感。

客廳中早已經沒了陳雨欣的身影,他看見她的房門敞開著,里面也沒有人,該不會是在浴室吧!但是浴室的燈并未亮著,浴室門緊鎖著,里面隱隱能夠聽見嘩啦啦的水聲,他的心狂跳起來。

他等不及了,一把推開浴室的門,陳雨欣果然躺在浴缸中,玫瑰的花香撲鼻而來,他感覺自己聞到了血腥的味道,來不及了,這女人該不會...

濕漉漉地長發披在肩頭,水汽在清晨彌漫,此時朦朧得像一個大霧天,他有些看不清,唯有那濕淋淋的長發,長發后是一張面色慘淡的臉,他急忙上前檢查,想要伸手去探她的鼻息,突然一只手牢牢地抓住他。

“我還沒死呢!”

在迷霧中,這個聲音把他嚇到腿軟,他為自己的突然闖入感到難過,于是嘆了口氣說道:“沒事,你繼續泡吧,我剛才怕你出事了,所以才急匆匆進來,對不起!”說著就準備退出浴室。

“等等,你先別走!你不是說要幫助我嗎?”陳雨欣的聲音似乎有些情緒變化。

齊羽有些欣喜,他問道:“那我要怎么幫你?”

“你先轉過身來!”

“還是等你先洗好吧!”齊羽感覺氣氛有些尷尬。

陳雨欣說道:“你想幫我,就按我說的做,轉過身來!”

齊羽無奈緩緩轉過身,陳雨欣從浴缸中站起來,慘淡的晨光映照著她潔白的肌膚,纖細瘦弱的身軀像一朵隨時會被風吹散的蒲公英。

齊羽想閉上眼睛,她說:“你過來,躺在里面,你不是很喜歡泡澡嗎?”

“這怎么行,我是有女朋友的人!”

陳雨欣的語氣非常的懇切:“就幫我這一次好嗎?”

齊羽深吸一口氣,沉悶地應到,于是脫掉外衣,就躺進去了。

陳雨欣走出去,打開一盒裝滿玫瑰花瓣的盒子,一整盒都倒了進去,浴室的香味更加的濃郁了。

齊羽從未泡過如此緊張的澡,他并不知道陳雨欣要干什么,心都跳到嗓子眼兒了。陳雨欣的臉上似乎有一抹微笑,將曾經淡漠的神情取而代之。

她輕柔地問道:“你愿意傾盡一切所能幫我嗎?”

齊羽艱難地說道:“我能盡最大努力幫你!”

“你只需要躺在這里面好了,就像平時泡澡一樣,保持最愉快的心情!”

這樣一說,齊羽反倒更緊張了,感覺這不像是在泡澡,更像是被人用石頭綁著,隨時可能沉入湖底,陳雨欣打開出水口,浴缸的水很快就放滿了,直到他只剩下一個腦袋,水面的玫瑰花瓣溢出,有的都掉落在地上。

陳雨欣接著說:“請你閉上眼睛,什么都不要看,就像平時一樣!”說完,她走進浴缸。

齊羽突然感覺到了有個人走進來,立在他的身旁,最后只能聽見溢出去的水聲。陳雨欣緩緩地蹲下來,直至他感受到一股溫熱,這才意識到發生了什么。

該死,這究竟在做什么,齊羽突然間有些后悔。

陳雨欣高高在上,細語道:“你什么都不要說,請盡情享受泡澡的樂趣!”

他只感覺這個女人已經瘋了,奈何身體很軟,不聽使喚,一個瘦弱的身軀俘虜著他,奪走他的理智,更可笑的是,他居然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陳雨欣想到了多年前的噩夢,這是那次噩夢的重現,此時她只感覺身心撕裂的疼痛,內心的冰川在此時開始松動,那痛苦的滋味準備從深海中崩裂而出。

她鼻子又有些酸了,當初自殺時也出現類似的感受,她認定了這個方法果然有效,只需要繼續加大劑量,就會被突破。

她更加放肆,忍不住用雙手緊緊握住齊羽的脖子,繼續問:“假如有機會,你的命可以拯救我,你愿意嗎?”

當然,齊羽已經聽不見她的問題,他希望這一切早些結束,他想到,如果自己成功地幫助她,他決定遠離這里,他不會繼續陪她走下去。漸漸地,他有些難受,想要反抗,一雙手似乎牢牢鉗住他的脖子。

有些喘不上氣了,他艱難地吐出幾個字:“你要干什么,我,我喘不上氣了!”

她見他想要反抗,于是把他的頭摁進水里,泡泡咕嚕嚕地冒出來,隨即男人的手四處亂抓。

好久,齊羽的臉才探出水面,貪婪地呼吸,他睜開眼睛,看見眼前這個女人扭曲的面孔,似笑似哭。

陳雨欣提高嗓門:“齊羽,你會為我而死的對吧!”說著她的眼淚終于從眼角中滲透出來,這是從未出現過的,由于感動而留下的滾燙的熱淚。

齊羽知道她想要這樣的感覺,但這種感覺如此短暫,陳雨欣一邊抽泣一邊念念有詞:“齊羽,你會為我而死吧!”

他很想回答不是,突然一個冰冷的東西抵住了他的脖頸,從這種觸感他能感知得出來,這正是他經常用的剃須刀片,也正是陳雨欣割過手腕的。

她停止了抽泣,冷冷地說道:“只有你死了,一切作為人的情感才會回來!”

齊羽小心翼翼,很害怕她沖動之下一刀把自己脖子抹了,他緩緩說道:“你用這種極端的手段是不行的!”

“不,這是唯一的辦法,只有還原那種該死的場景,并且打破局面,一切都會回來!”

齊羽感覺這女人瘋了,她故意壓制住他的身體,限制他的行動,其實早有用意,他準備緩緩挪動泡在水中的手,將這女人制服。

察覺到了水中的動靜,陳雨欣高喊道:“來不及了!”

說完,她將剃須刀在男人脖子旁使出全身的勁用力一劃,鮮血從脖頸動脈的破口處噴濺而出,噴到她的臉上,浴室的墻上,鏡子上,地板上。

陳雨欣擊敗了心中的魔鬼,她也殺死了這個出現在她生命中的男人,她對他的感情十分復雜,說不出是恨還是愛。

她站起身來,陽光變得很強烈,透過浴室的玻璃照耀到這具仍然在掙扎的尸體旁。

一股強烈的情緒涌出來,是悔恨,是愛,是恨,是恐懼,各種情緒突破冰川,涌現出來,然后化作種種痛苦,她終于感覺自己仍然活著,像太陽熾烈的生命一樣。

齊羽的眼睛掙得很圓,嘴巴大張,表情猙獰,她走過去,合上他的眼睛,擺正他的五官,盡量讓他表現出安詳的神色。

陳雨欣打掃了整個浴室,將血漬全部清除干凈,然后換了一缸熱水,將齊羽的尸體重新放入浴缸,又拿出一盒玫瑰花瓣和一瓶香氛全部倒進去,最后開窗通風。

她看見齊羽躺在里面,只露出一個頭,眼睛閉著,似乎很享受的樣子,她很滿意,自言自語:“齊羽,你繼續泡吧,我在外面看電視了!”

陳雨欣打開電視,找到她最喜歡的戰爭片,她為何如此喜歡戰爭片呢,主要是因為,有太多處中處于戰爭中的人,渺小的如同螻蟻一般,生命的逝去不過是踩死一只螞蟻罷了。

對,你我皆為螻蟻一般!

她突然很想哭,就不再控制自己了,任由淚水從臉頰上流淌而過,她突然間嘗到了感動的滋味,一種清爽曼妙的氣息,直沖腦門,大腦有種被解放的感覺,她開始抽泣,許久,她感覺到無比的舒適和暢快。

暖暖的風從門外吹進來,撫摸著她的心靈,就像輕輕拍打一個熟睡的孩子一樣,陽光很刺眼,在樹影之間搖曳。

她在這一切美極了的情形中睡著了,直到日落,傍晚來臨,晚風徐徐,她才醒來,仿佛從浴室中看到一個人走出來,身上裹著寬大的浴巾,他臉上洋溢著燦爛的笑容。

她朝他走過去,她終于決定告訴他,她被他的行為感動了,她對他愛得無法自拔。

可那道人影和殘陽一同消失在城市地平線的天際中,屋子黯淡了下來,接著除了風聲就是死一般的寂靜,她推開浴室門,看見齊羽在那靜靜躺著,她試了試水溫,發現水已經涼透了,她打開浴缸的出水口,池中仍然有鮮血,她將水全部放掉,換了一缸熱水,將已經枯萎的玫瑰花瓣清理出來,放上新鮮的。

她又淡淡地說:“齊羽,你就繼續泡吧,我待會叫你出來吃飯!”

她很開心,去了樓下的菜市場,買了很多菜,她決定發揮自己的廚藝,做一桌可口的飯菜。忙活了許久,餐桌上擺滿她所做的美味佳肴。

她為齊羽盛好了飯,并且倒了一杯葡萄酒,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她好像聽見齊羽從浴室中走出來,穿好了衣服,換上了他最喜愛的籃球鞋,十分愜意,甚至高興得翹起了蘭花指。

兩人共進晚餐,有說有笑,可幸福總是短暫的,桌子對面并沒有人,飯已經冷了。

陳雨欣有些不耐煩,哪有人一直待在浴室中不出來,肚子餓了都不知道吃飯,她再次走進浴室,就像一個做好飯的家庭主婦喊著自己的丈夫吃飯。

“齊羽,出來吃飯了!”她連喊幾聲都沒有人回應,她想到他一定是累了吧。

她接著自語道:“如果你還想泡一會,那我就先吃了!”

她也給自己盛了一滿碗的飯,一邊狼吞虎咽一邊流淚,的確,那是幸福的眼淚。吃完飯,她決定也洗一個熱水澡,當她看見齊羽又把浴缸霸占的時候,她有些不滿,嗔怪道:“都這么久了,還不出來,看來你是真的喜歡呆在這里。”

陳雨欣撫摸著那具泡得白脹的尸體,她這才意識到他為什么不出來,原來他已經死了,這才清醒過來,是自己害死了他,接著又是悔恨的淚水。

之后,一天到晚,她都體會著不同的情緒,白天會很高興,心情好,就會打掃其房間來,等到晚飯時間,她又覺得很幸福,當她洗澡的時候,發現齊羽原來已經死了,又無比沮喪悔恨。

直到浴室的玫瑰和香氛再也蓋不住尸臭的時候,她才意識到,齊羽已經徹底死亡了,她不敢相信這個事實,白天的好心情已經全無,伴隨著她的是無盡的折磨和悔恨,她以為齊羽替她死了,自己就能擁有屬于人的情感,的確,現在她擁有了,但這比沒有時更痛苦。

夜晚,陳雨欣又坐在浴缸前,里面的水換過很多次,但不久又會變成墨綠色的,有蛆蟲從腫脹的深綠色軀殼中爬出來,大半的肉都被腐蝕掉了,胸前的骨頭鉆出來,臉已面目全非,擴張的身軀將整個浴缸塞滿。

陳雨欣已經神智失常,她腦子里全是妄念,這個死后才愛上的男人,一天天離她而去。

她想起了那個曾經贈與過他愛情的,喜歡打籃球的陽光男孩,她想起他臉上洋溢著的笑容,竟然和這張腐敗不堪的臉有些許的相像。

陳雨欣站起身來,擦干身上的水珠,便打開浴室的窗子,向外探出身去,漆黑的夜,漆黑的城市,漆黑的像他的眼睛,只看見對面高樓上零星的窗子里發出的亮光,腳下的街道早已經沉睡了,昏黃的路燈打著瞌睡,半睜著睡眼,把目光懶散地投在偶爾被風卷起的舊報紙上,藏藍色的天空低低的壓在頭頂,黑色的云彩,好像漂浮在半空中的巨獸,擺動著長長的觸須。風刮過十一樓的高空,在林立的高樓之間打著卷兒,發出痛苦的哀嚎,仿佛是這冰冷的都市林間最后一次祈求寬恕。

她感到渾身發冷,顫抖著縮回去,就在這時,她在鏡子里看到了齊羽的臉,雖然那塊鏡子早已經裂開了,但此刻的景象卻分外清晰,一個慘白的死人頭拖著兩片黑紅的翅膀,從窗外略過,宛若一只大鳥。她重新把頭探出窗外,想要看清那東西的模樣,但漆黑的天空里仍舊一片死寂,她坐下來等待著,好像一個虔誠的信徒等待著彌撒,然后她聽到了魔鬼的歌聲在清唱:

“打開心房,

讓靈魂四處飄蕩,

用鮮血填滿浴缸,

然后展翅飛翔...”

那歌聲就是召喚,她伸出手去,回過頭最后看了一眼那具腫脹的身體,然后輕輕哼著歌兒,爬上窗臺,乘著溫柔的晚風,展翅飛翔。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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