狀態一
所有的事情就像博爾赫斯筆下的圓形廢墟,既沒有起點,也沒有終點,任意地在故事軌跡上截取一點,都能打開一道秘密的暗門,通往那一個充滿想象力的世界。
事件發生在一個再普通不過的炎熱午后。
我看到了烈日下一輛冒著煙的車,黑煙滾滾直上,周圍的空氣都跟著蒸騰起來。
現場有點狼籍,四周都被警戒線圍了起來,我意識到出車禍了,對于這樣的場景,我避之不及,那種戰栗的滋味,我不想再體驗下去。
一種巨大的恐懼感席卷心頭,我感覺自己輕飄飄的,似乎脫離了重力場的束縛。
心中響起了一道聲音:快跑!
我不知道自己為何如此的慌張,飛奔似的朝著家門口跑去,那個慘烈的場景反復在我的腦海中出現,在狂奔的過程中,我似乎忘記了疲憊。
我打開了合租房,室友不在,然后我就沖進了房間,只有四周慘白的墻壁將我包裹在其中的時刻,我才稍稍有了一點安全感。
我在床上坐了很久,想打開手機看看新聞,手機關機了,透過窗戶,正午的陽光非常的毒辣,但我感覺不到一絲熱熱量,就算剛才狂奔了一路,依然如此。
甚至有一點冷!
我覺得事情似乎有些反常,我的腦子很亂,記憶像是三明治一樣重疊在一起,還摻雜進粘稠的奶油和芝士。
我的頭很痛,神經像是在互相拉扯一般,說不定是自己最近太累了,我只好躺在床上,想先休息一會兒。
很快,我陷入到一種名叫“空”的狀態中,這里我能感到時間的流逝,但沒有任何的事跡在其中顯現。
這種狀態很奇妙,你可以把它理解成冥想,但又不太一樣,它不帶任何思考和記憶的痕跡,唯一感覺到的是時間的流逝,就像你只聽見了墻上掛鐘秒鐘跳動的滴答聲。
“空”是介于清醒和睡眠之間的,這樣的狀態維持了很久,我遲遲都沒有進入睡眠。
直到一種猛烈的敲門聲,把這種狀態打破,我的腦子像機器通了電一般又重新運轉起來。
我走出臥室,決定去開門,我看到了穿著黃色制服的外賣小哥,我能夠聞到他身上強烈的汗臭味,我感覺到了這些汗像是從自己身體里流淌出來了一般。
這時,我突然有了那種汗流浹背,氣喘吁吁的感覺。
我接過了外賣,陷入到那種奇怪的體驗中。當我回過神的時候,我看見外賣小哥鉆進電梯的身影。
回到房子里,意識像串線的電路一樣,我感覺自己在電梯里,很快到了一樓,我騎上了電動車,立刻像小區的門口沖過去,我有種強烈的沖動,今天一定要跑到60個單子......
我甚至在客廳里做出了騎車的姿勢,門開了,室友脫鞋的聲音把我從串線的意識中拉了回來。
還是那個熟悉的聲音:“你在干什么?”
我有些尷尬地回應道:“李澤,你看看我是不是有些異常?”
李澤上下左右地打量了我一番,然后摸了一下我的額頭:“于斌,你也沒發燒啊,你剛才在做什么?”
我回應道:“我可能有些累了,先回房間了。”
我關上門,明明四周很安靜,我聽見了一些嘈雜的聲音,那是一種打游戲時的喊叫聲,聽了半天,我才知道那里是網吧。
我不玩游戲,今天卻對這些畫面十分感興趣,一種興奮感直沖腦門,我帶上耳機,進入游戲界面,與對面的游戲玩家進行廝殺,我竟然喊出了聲。
在我取得勝利的間隙,桌角一張白色的卡片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原來是用來結賬用的身份證,我翻過身份證,上面竟然是李澤的名字。
我驚怵了一下,喊出了聲,李澤沖進來。
我驚恐地對李澤說:“我好像在網吧看到了你的身份證!”
李澤滿臉疑惑地問道:“難道我的身份證掉在網吧了?”
說著從口袋中掏出來,繼續說:“沒有啊,我昨天通宵完一直帶在身上呢。”
我閉上眼睛,隱隱間又看到那個場面,我直接報上了李澤的身份證號,以及關于他賬號里面的好友,戰績,成績,排名等等。
直到這時,李澤才有些驚訝地問道:“你小子是不是盜了我的賬號了?”
我十分嚴肅地說:“這絕對不是巧合,你知道的,我是從來不玩游戲的,對于這件事情也絲毫沒有興趣。”
結合剛才的外賣小哥,我突然意識到了一個可怕的事實,我似乎能讀取周邊的人正在發生的或者已經發生的事件。
我稱這種狀態為“獨白”。
天啊,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會制造概念,“空”的狀態,也是我造出來的。
我對李澤說:“我會讀取人的記憶,就像我在經歷他人的人生,這種狀態叫做‘獨白',你知道嗎?”
李澤似乎驚的下巴都掉了下來,他懷疑地盯著我:“于斌,你今天是怎么了,腦子糊涂了嗎?”
接下來,我事無巨細地講述了他記憶中的一切,就好像過去發生在自己身上一般。
很久,很久,他緩過神來的第一句:“你,你難道擁有了超能力,是《X戰警》中的X教授嗎?讀取他人記憶?”
我認真地說:“對,好像是這種情況,與我接觸的人,會這樣吧,剛才的外賣小哥就是這樣!”
一種猛烈的頭痛再次席卷過來,這就是這種“超能力”的副作用吧,我痛苦地跪在地上,抱著頭,這樣才好受一些。
我的耳朵產生了一種巨大的嗡鳴聲,像潮水一般涌來,過了很久才褪去。
當一切恢復正常,李澤已經不在我身邊了,我大喊著他的名字,寂靜的房子中沒有絲毫的動靜,我推開他的房門,里面只有一大堆未洗衣服的餿味。
我關上了門,這一切都太不尋常了,我決定到大街上去看看。
午后的陽光異常的刺眼,奇怪的是我甚至能夠直視太陽。
路上幾乎沒有人,我只看見了在天橋陰涼處一個正在喝白開水的農名工。
很快我也走到了天橋底下,我望著他,他也奇怪地盯著我,當我們的眼神撞在一塊的時候,一種觸電般的感覺席卷全身。
我看見自己在一棟未完工的大樓的頂端,中午強烈的陽光讓我的額頭流汗不止,我清晰地感覺到手上拿著鏟子和水泥桶,正在賣力地糊墻。
我想起了自己躺在病房里的兒子,他前幾天還在賣命工作,突然就進了醫院的急診,我清醒地知道,我不能對這個人進行“獨白”了,自己的大腦遠超負荷。
這是一種致命的能力,我必須遠離人群,我感覺似乎有什么東西從鼻孔中涌出來,那是血。
當我決定再看一眼那個農名工時,橋洞底下除了那一片陰影之外,什么都沒剩下。
狀態二
我已經意識到這種能力的可怕之處,假如我身處在一片人群之中,會是一種怎樣的狀態。
那我的大腦會遠超負荷地運轉嗎?
我決定再回到房子里,這種獨特的能力讓我必須得遠離人群,我知道“空”和“獨白”是一套組合能力。
如果觸發“獨白”,可能會產生“空”,這種感覺就類似于計算機一般。“獨白”功能類似于計算上的存儲和讀取功能,一旦在讀取的過程中過載,CPU會自我保護,刪除多余的信息,這種刪除的過程類似于“空”,這就是李澤和農民工在一瞬間消失的原因。
也許,我所處的世界已經非正常了,那么我究竟在哪里?那么這些能力是怎樣產生的,我反復地質問自己。
李澤已經不在了,難道我要一直躲在房間里嗎?我不可能封閉自己,一個人都不見吧!
百無聊賴的我決定打開電腦,看看這個世界究竟是哪里出了問題。
首先我必須得掌握的就是時間,時間是對的,7月30號14點52分,我打開各大新聞網站,瀏覽頭版頭條。
我看見了新聞圖片和視頻里的人物,當我完整地看清那個人的臉時,頭暈目眩的感覺又回來了,我似乎進入這個人的記憶中,他記憶中的一切正是新聞里所提到的,但是又有一些出入,我知道這則報道可能失實。
后來陸陸續續地看到了好多人的人臉,“獨白”似乎停不下來了,各種各樣的記憶開始沖擊我的大腦,我立刻關上電腦,這種混亂的狀態讓我不寒而栗,各種記憶像電影畫面快速閃過。
過了很久,當我再打開電腦的時候,不出所料,那些新聞以及里面的人物,再怎么搜索,都查不到了。
我甚至都不敢打開手機,去查看通訊錄里的人,我害怕看到他們的照片之后,他們會永遠消失,只留下一個再也聯系不上的聯系方式。
所以,現在我什么都不能做了,那些消失的人究竟去了哪里,我不敢想象。
我不知道在房間里呆了多久,時間仿佛停止流逝了一般,外面仍然是刺眼的陽光。
我摸了額頭,燙得很厲害,就像一臺超負荷運轉過后的電腦主機,我想辦法嘗試著降溫,將空調溫度開到最低,但毫無作用。
除了腦袋是燙的,其他部位都是冰涼的。
傍晚終于到了,鬼使神差的我決定出去打探一下情況,為了防止出現意外,我戴上一副厚厚的墨鏡和一頂大帽子,將自己包裹的嚴嚴實實。
路上的人開始多了起來,起初,我不敢看他們的樣子,墨鏡中的視野加上傍晚昏暗的光線讓我幾乎看不到完整的臉,依稀剩下一點輪廓,讓我能夠辨認出路的方向就可以了。
我終于松了一口氣,顯然這種方法是奏效的,只要我看不清楚人的臉,就觸發不了“獨白”。
一個小時后,黑夜完全來臨,小區外的廣場人異常的多,我從來沒有在這個地方見過如此之多的人。
很快,人潮洶涌起來,我被人擠來擠去,落腳都成了問題,這一刻我后悔出來,想要回去,但路已經阻塞不通。
四周的大樓不知道為何都都亮起了強烈的燈光,這個廣場就像身處白天一樣。
我突然有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這一切似乎已經命中注定。
突然背后有一股十分強大的推力,我重心不穩,直接被擠到地上,墨鏡和帽子都掉了下來。
我慌忙地在四周尋找墨鏡,地上都是密密麻麻的腿,墨鏡不知道被踢到哪里去了。
我站起來,看向遠方,看到了無數張人臉,在夜晚燈光的映襯下非常清晰,我從來沒發現自己的視力如此之好。
那一張張人臉突然停不下來了,像巨浪,像海嘯一樣傾瀉而來,有男人,有女人,有小孩,有老人,我的意識像過電影一般,各種畫面此起彼伏,眼花繚亂,我不知道眼前是怎樣的景象,天地都在旋轉,這一刻,我承載了所有人的記憶。
我跪在地上,抓著腦袋,一根根扯著頭發,我的額頭滾燙得厲害,腦漿像沸騰的開水一般,直到無法承載,大腦強制死機,我失去了一切感知。
狀態三
當我的大腦再次重啟的時候,四周已經是一片空白了,這里空無一物,四周沒有任何邊界。
我知道自己已經身處在一個叫做“無”的空間之中了。
我嘗試著站起身來,輕輕地踩在上面,就像踩在某種厚實的液體之上,隨著重力的落下,腳底有一圈圈波紋朝四周延伸。
奇怪的是,我看到又有一圈圈波紋朝我的腳底輻射過來,我看見有一個人朝我走來。
李澤?
我大喊:“李澤,你怎么跑到這里來了,我終于找到你了!”
不,不是李澤,好像是那個消失的外賣員;
不,也不是,是那個農名工?
那個人的身形正以某種奇怪的姿勢變異著,變成各種人的形態,每一種形態我都能讀取短暫的記憶。
最終那個身影變成我不認識的一個陌生人時,我的“獨白”才暫時停止。
他對我說:“你現在‘空’已經達到狀態三了,你剛才周圍的一切都被抹除了,所以才有這個叫做‘無’的空間,同樣你的‘獨白’也達到狀態三,你擁有了主動關閉的能力。”
我脫口而出的第一個問句就是:“你,你究竟是誰?”
他手指拖著下巴,說道:“我是這個世間曾經存在,現在存在,以及未來存在的每一個人!我也是你!”
說著他的身形又一變,變成我的樣子,看著他,我就像是在照鏡子一般。
我繼續問:“你的話是什么意思?”
他:“其實你的能力壓根不存在,你能讀取的記憶本身就是你自己的,你的前世,你的前前世,過去存在的,現在存在的,未來存在的人的記憶都屬于你,你現在只是處在這一世而已,只擁有這一世的記憶!”
我被他的表達給繞糊涂了,問道:“也就是說,這個世界上的每一個人都是我的前世,而我之所以能‘獨白’是因為打通了前世記憶的通道!”
他:“你可以這么理解,你是耶穌,是亞當,是夏娃;你是蘇格拉底,也是孔子;你是希特勒,也是死在他手底下的亡魂,你是萬千普通的大眾,而我只是你的鏡像反映而已。你活過了每一世,便擁有了那一世的記憶,你的大腦只不過像計算機一樣,為了防止過載,把這些記憶封存壓縮了,但終有一天你的某一世會觸發了解壓機制,這些記憶能夠隨時被釋放,就像‘獨白’,當然,你還有另一項技能‘空’,這種辦法可以用來釋放內存和進行系統升級!”
聽完他的話,我的世界觀開始崩塌了,我急忙問:“那我現在是處于什么狀態?”
他:“你現在要進入下一世!”
我終于明白了發生在我身上的一切了,為什么開始出了車禍我要選擇逃離,原來我自己就是遇難者。
我急忙問:“難道我已經死了嗎?”
他:“對,很遺憾的告訴你,進入下一世,你這一世的記憶將會被打包壓縮封存,這個宇宙本身就是一臺超級計算機,你就是這個計算機的主機,而人類只不過是被計算的一串串數據罷了,時間和空間本身只是兩個計算的帶入條件!”
我慌忙地問:“那我老家的老婆,孩子,怎么辦,她們還需要我!”
他:“讓我告訴你真實情況吧,你已經連續過勞工作半個月了,你之所以出車禍是因為疲勞駕駛!很遺憾,我只能結束這份數據的計算!”
我趴在地上敲擊著白色的地面,一圈圈波紋又慢慢擴散,就像我紛亂的思緒。
他:“跟我走吧,以后你不會再想起這痛苦一切了!”
白色的空間慢慢脫落,像墻上掉下來的石灰,露出黑色的磚塊,一片燦爛的星空展現在我的面前,也許這才是這臺超級計算機的本來面目吧!
他拉著我,默然不語,朝著一個飛盤一樣的星系中心飄去,光變得越來越強烈,直到看不清周圍的一切。
狀態四
隱隱見,我突然聽見有人叫我的名字:“于斌,于斌,你終于醒了!”
我首先看到的是一片白色的刺眼的光,這是病房的燈光,過了好半天才適應。
我看清楚了是李澤的臉,我的腦袋昏昏沉沉,身上幾處都插著管子,我的喉嚨特別的干燥,嘗試著發音,幸好聲帶還是完好無損的。
我顫抖地問:“李澤,我這是怎么了?”
李澤:“你出車禍了,好歹總算是把你搶救回來了,現在的你已經沒有什么大礙了!”
原來之前發生的一切都是我昏迷時的場景,什么“獨白”,什么“空”,不過是一個很長很長的夢而已。
看到李澤微笑的臉,突然我有一種極其強烈的代入感,似乎,那種狀態回來了。
我的頭又痛起來了,我不顧李澤關切的眼神,脫口而出關于李澤的一切,包括游戲賬號,身份證,以及他28年來的人生履歷,要知道我和他兩年前才認識。
我看見他的臉由微笑,到難以置信,到驚恐萬分,到最后只剩下一抹神秘的微笑。
眼神仿佛在說:
我就是你!
(End)